希拉塔的故事 其一
中枢纪年5800年4月12日 星期四 希拉塔
“希拉塔先生也来玩呗。”
当我走入休息室时,她便如此说道。
“你们女孩子游戏,我怎么能掺和进来。”
“那就去换一个女孩子的身体。”婧兰毫不留情地讽刺着我在重构部时为了执行任务,而日常更换身体。
“这...唉,好吧。”我不得不掺和进去。
于是,我自然而然地输了。
“那么有请希拉塔先生回答我们的三个问题!必须说真心话哦!”莫妮卡如是说,她将真言微波仪的功率调到了最大,在几个小时前,正是我教会她如何操控这台机子的。
“问吧。”
“希拉塔的初恋是怎么样的体验!”莫妮卡提出的第一个问题便正中了我心脏。
老实说,正常人去回忆自己在两千多年前干过的事情,谁记得清啊...
不过,我们记得清。
甚至相当清楚,就如同只隔着一层“昨日”的薄纸一样。我们的大脑经过改造,与可以与终端机相连接,就算不连接,我们的计算能力、记忆写入和读取能力,也被大大地强化了。这是一种极其痛苦、但也特别方便的能力。
据说,在帝国鼎盛期,每个人都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去开发自己的大脑,压榨自己的创意和想法,并承受着这份[身临其境的回忆]带来的痛苦,无法克服者最终会烙下无法抹去的“心病”。
好在我们会定期删除带有负面情绪的记忆,从而减轻压力。
“那是两千多年前的时候,虽然帝国已经瓦解,但殖民世界还算和平,尚未迎来自己的末日,当时我还是一名学生,不过从那时起,我便通过海量的信息获取而已经成为我自己了,换而言之,我已经发现了自我。
然而,我看到的自我,是一个肮脏而扭曲的人性,是一个全然无法创造新知识的容器罢了,以我的才能,无论多么努力,我也永远无法进入学术的象牙塔。
以成为学者,传播真知而实现全体人类的普遍开化为夙愿的我,自然无法忍受这种真相,我便一头砸入书中,以虚伪的绝对努力空转来抹去这份梦想无法实现的痛苦。
自那时起,一直陪伴在我身边与我共读的同窗者,或许算得上是我的初恋。她让我看到我自身所缺乏的[纯洁]和[笑容],有一说一,我几乎完全沉浸在那段学习时光中,珍惜那段时间的想法无时无刻不警惕着我。
然而,我与她之间却什么也没发生,行如路人,直到最后毕业时,她注视着我,眼中流露着渴望,希望我说些什么,或去拥抱她,然而,我的道德不允许我这么做,因为我深知,作为污秽的我,是没资格去污染她的,她的初恋应该是更美好的人,而不是我。
所以我回避了她的视线,拒绝了她的期待,撇过脸去,紧闭双眼,咬牙切齿,握紧拳头,将自己的所有情绪都化作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我的这个决定,成为了我接下来十来年的一个心病,一个绝对痛苦的心结。
我几乎无法理解,到底是什么[喜欢],这不过是纯粹源自大脑的一种神经冲动配合动物的原始需求而产生的错觉罢了。人有资格去追求他人吗?就算追求了又有什么用,最终不还是会落得人走茶冷。
但是,我在回避她的期望时,我也能够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在情感上的不负责任。可是从理论上讲,只有归避这份期望,我才能真正做到[负责]。我那莫须有、从未存在过的初恋也就这样在我扭曲的心病影响下结束了。”
“呜哇...”莫妮卡面露难色,似乎对于自己提出了这样冒失的问题感到抱歉。
“索尼娅,你可千万别同情这个老混蛋,他活该啊!”婧兰笑得很开心。
“那你的第二次感情,发生在什么时候?”坐在床上的爱普莉无视婧兰和莫妮卡之间的对话,她似乎对我的故事产生了浓厚兴趣,于是接着问道。“成功了吗?”
“没有,和第一次一样,还没开始,便被我无情地扼杀在怀中,只留下无限的遗憾和作呕的妄想,你要听详细的吗?”
“请务必。”
“我进入大学后,从工科跳槽到了政治史学,并凭借着过往的阅读量,获得了不大的名气。我依旧沉浸在苦读中,但我的朋友却并非如此,说起有些尴尬,是他提醒了那人的存在,[我旁边那人腿真好看][嗯,好像是]经过这么一个简短的对话,我像是破壳而出一般,再次看清了周遭的世界,也看清了那个女孩。我从她身上感受到了就像是我那位书友一般的气质,当然也可能只是我的错觉。那时,我并不是很高兴,甚至有点悲伤,自己所追求的人物属性竟然如此泛滥,在哪都能遇上,自我嘲讽之情在第一次见面时占据了一大半。”
“之后怎么了?”
“之后...之后没发生什么,我和她在学术之外,不怎么交流,她虽然是美少女,但她的性格还挺内向,或者说挺自闭的。离她最近的一次,大概是写生的旅车上。当时写生的班有两个,一个是我们要去考察当地情况的文笔写生,另一个是隔壁美术班绘画写生。
因为机缘巧合,她被安排坐在我的旁边。或许是想看风景,她选择坐在里边靠窗的位置。一路上倒是闲聊了不少,来打发时间。但随着漫长而颠簸的大巴车旅行,她闭上眼睛休息。
她就这么闭目休息着,或许已经睡着了。她的头依靠在我的肩膀上,这份重量也使我的心情也增添了几分沉重。脑中怎么会闪过那么几行该死的文字:在未来,像她这样的美少女,也会变成某人的妻子吧。
但她现在确实正在我的身旁,
她的右腿与我相帖,那份温度在冷气的空间下显得那么合适。或许是在做梦,她的小手情不自禁地抓住了我衣袖的一角,虽只是若有若无的拉力却使我紧张起来,我不敢动弹,生怕吵醒她。我也不敢去想更多了,心中默念着质数,让自己冷静下来。毕竟女孩子贴这么近,我还是第一次经历。
然而,无论我怎么数质数,那份心跳声,通过我与她那紧挨着的臂膀,和那规律的呼吸一齐很好地传递了过来。使我忍不住去在意,结果反而打乱了自己的呼吸呢。
现在回想起来,我还真是稚嫩啊。”
“那...你之后有去追求她吗?”
“怎么可能,我没办法玷污像她那样的美少女...说实话,与她的相见,加深了我的扭曲。我宁可看着那些废物去戏弄她,忍受着若即若离的心痛,也不愿意去和她搭讪。纯洁、与注定被污染的纯洁,这成为一份永恒的辩证议题。为了让我自己死心,我还特意研究了独身主义的发展史,并编造出[背叛叙事],也就是,就算我把她变成了我的女友,引导她走出自闭,她也迟早会嫁与他人,我无法承受这种背叛带来的损失,所以,不如在开始一切直接,就自动切断所有可能的情感连线。”
“为什么会嫁与他人啊!你当时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啊!”爱普莉怒斥我。
“这不是我脑子里装了什么来决定的,而是大数据的结果,是在那个殖民世界上,不可能违逆的人际关系宿命。情侣的成婚率只有13%,而婚后的出轨率则高达90%。在那种无法预计自己未来的情感生活的世界,在你结婚后第二周便收到妻子和邻居的录像带的世界,你能不对人性感到绝望吗?还是说你有更好的办法来修复自己在将来可能遭到情感背叛时破碎的心吗?”
“这...”
“答案是没有答案。那个殖民世界早已被繁重的生活所压迫得喘不过气,数亿亿居民相拥在狭小的城市中,过着原始而混乱的生活,帮派之间的混战、企业对劳工的盘剥、机器人管理者将人命等价于数字、被金钱绑架的媒体靠着散播着情绪化、碎片化的新闻不断激起冲突。等到殖民世界的统治者宣布从帝国独立,成为一个军阀时,已经是人人自危的时代了。在那之后,虽然我顺势答应一位女同事的请求,与之结婚生女,然而在那之后,我便因为宣扬人类团结、星际联合而被关押。这或许正是我那名妻子所设下的圈套。”
“那么我该提第三个问题了。”婧兰或许是觉得我把气氛搞砸了,特意让我停下,转换个话题,“如果你们真的有扭曲心病的话,为什么你还有宠溺索尼娅?”
“诶!宠溺我吗?我没感觉耶?”
“不,你是威尔的索尼娅,我指的是希拉塔的索尼娅,你们不过是刚好撞名字罢了。”
“首先,我从监狱中被中枢派来的人救出时,我便获得了救赎,从那之后,我便不关心任何个人需求了,我的心中只有一件事情:复兴这个伟大的人类联合体,将所有的殖民世界团结在一起。其次,时间会磨平一切,我在重构部工作的一千多年里,已经渡过了不知多少个人生,演技被磨练得足够精湛。最后,我是被错误投射在那个叫作[希拉塔]的孩子身上,他的意识在诞生之前便被我摧毁了,然而,我必须按着他的命运行走,索尼娅是希拉塔的青梅竹马,自然我会去扮演好这个角色。当然,我不可能没有自己的想法,索尼娅也是那种内向纯洁的孩子,我很满意。”
“完全不纯洁好不好!”
索尼娅面露尴尬地笑着说道:“虽然你们说的是别人,但我听着也挺难受的。”
“那么就结束这个无聊的话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