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王归海才坐着他那台小电驴晃晃悠悠地回来,来到家门口他就觉得有些奇怪,怎么自家的墙被挖开了两个大口子,他心情不错恢复了大大咧咧的性格,他把车开进去又看到几乎揉成铁块的三轮就扯起嗓子大喊:“王老头!!家里的墙怎么挖开了?混饭吃的三轮你怎么砸成这样?啊?老头!”说着他风风火火走进客厅,刚刚还在喊的嗓门顿时说不出话来。
客厅坐满了人,可都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风扇在快速往底下送风,王十三鼻青脸肿坐在主座脸上贴着创可贴,身上换上了干净的背心裤衩,神色不善。赵小川则趴在桌子上无神地打哈欠,他旁边坐着唐之秋无聊地把玩着裙摆的配饰。程味平半瘫坐在沙发手中看着手机上的无聊短视频。周一程叉腰站在窗台望窗外出神,五人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王归海的大嗓门和突然进屋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住了,面对五道目光,他顿时陷入尴尬:“这,这么,人齐啊?”
众人只是看着他也没有搭话,这让王归海深感压力:“怎么这么看着我?”
“去哪了?”王十三憋不住嘴开口就问。
“去找阿玲。”王归海说到这来劲了:“她家人说她出城了,我收拾东西等下就去坐车出城找他。”说着就上楼。
“你什么时候才能醒?”王十三呵斥道:“还有两天我们就得去h市,你现在出城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为了个女人你就晕头转向,你还是不是男人?”
“我一定要去找她说明白。”王归海的声音传下来。
场上的人脸上不免露出奇怪的神色,王十三气得黝黑的脸发烫,穿上拖鞋往楼上去:“你小子给我出来!!”
早换上一身白体恤和牛仔短裤的程味平摇摇头,抖抖还没干透的长发:“世间执着的人也不少啊!”
赵小川托着下巴:“人不执着,怎么活?”他拍拍唐之秋的脑袋:“去给老子倒茶,傻愣愣的。”唐之秋听话地跳下椅子去给场上的人轮流倒茶。
程味平懒洋洋地躺在沙发:“我有手有脚,想喝会自己倒,我不倒就是不想喝。”
唐之秋拿着茶壶回头看赵小川,周一程把自己的杯子伸到她面前,她嘻嘻一笑往里倒茶。茶水没有隔断,长时间浸泡,水已经呈深褐色,而且只是温热,看上去就苦。周一程接过来轻抿一口,苦涩得脸皱在一起,怪不得自家师父不喝,这怪模怪样换来唐之秋捂着嘴巴大笑不止。
“傻子。”程味平骂了声熟练地踹了他小腿一脚,不知道怎么越想越有点气了,不过没过几分钟她就释然又闭上双眼闭目养神。
赵小川看时间踏入六点三十,问:“师姐,啥时候开始动手?”
“王十三什么时候说真话就什么时候动手。”程味平把脚搁到桌子上:“你看着办。”
赵小川沉吟片刻突然起身:“我去问师兄。”说着往楼上走,走到楼梯他就隐隐约约听到楼上在争执不休。
“你放下!”
“我不放!”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师父?”
“要是我眼里没有你,我早就揍你丫的了。”
“尼玛的,你动手!我非把你阉了。”
“王老头,你就放了我吧!”
赵小川走到二楼,只见王十三师徒二人隔着一张床,师父叉腰脸红脖子粗,徒弟手里抱住一袋行李,两人互相瞪眼。
王十三拳头握得紧紧的,手臂青筋暴起,一股热气从鼻孔喷出:“在这么重要的时间,你不和我们同舟共济,反而要去找女人?!真是太久没揍过你,脑子不正常了是吧?”
“有什么重要的,你们这么厉害不用我都可以,我就想讨老婆,安安稳稳过日子而已。”王归海的话让王十三怒气飙升,一口气灌上手臂高举起,拳势弥漫整个房间,王归海呼吸困难直憋得大脑发麻,被无形的压力直逼到墙壁紧紧压制着动弹不得。
一阵冰凉的寒意硬生生挤进来使得王归海顿感压力全无,他放松下来的同时猛然发现赵小川已经站在他身旁同时手臂绕过他的脖颈,亲昵地把他搂到旁边,身上散发丝丝冰爽的气息让人心生舒坦。
王十三收回拳头,鼻孔不忿地喷出热气:“你当和事佬?”
赵小川和善地摇摇头:“孩子嘛!有什么不对,慢慢教,动不动就喊打喊杀没用的。”他伸出枯枝般的手掌:“我来和他谈。”王十三哼了一声,怒气无处安放,朝王归海的桌面一个大头木雕猛得挥出一拳,拳还没碰到木雕就已经收回。
赵小川勾肩搭背和王归海低声说:“师侄,你师父暴脾气,年纪又大,和你说话难免会有代沟。他打一辈子光棍,很难体会到有对象的感觉,你让让他。”
王归海耸耸肩表示无奈:“他老是这样。”
“我们给你时间,现在你可以收拾东西去找你对象。”赵小川说:“但预示日你一定要准时到场。”
“嗯。”王归海点头答应下来,看了眼王十三继续抱起行李即将要离开。
赵小川伸手拦了拦:“要是你不来……”
王归海把行李往背上一驮:“我会去。”赵小川凝视着他的脸,从中找到想要的答案后点点头终于放他离开。
王十三坐在桌子上,手撑大腿,面部肌肉跳动:“赵小川,你放他走是什么意思?”
“他心不在这里,留他也没用。”赵小川伸手碰到刚刚王十三打中的木雕,木雕被碰到一刻忽然开始寸寸碎裂,不受控制地朝底部坍缩,直到缩碎成一堆黑色残渣仿佛经过暴力压缩而成的铁屑。他哼笑出声:“你家那小子心不死,是不会回来的,看他那副样子,他这趟没有好结果。”
“我劝过。”王十三颇为心累:“他这人倔脾气,就让他撞撞墙,撞疼了就自然会消停了,我现在更烦心的是师妹。”
赵小川眼神往地板撇了过去:“唉,师兄你就帮我这次,周师叔不会怪你的。”
王十三眉头紧皱:“我不能背信弃义,答应过师叔的事我不会再说,师妹就算杀了我,我到了下面跟师叔也有个交代。”
“师叔也跟你说过,不让你说就是想让师姐忘了他,你看都这么多年了,师姐哪里有一点忘记的样子。反而越来越怪了……”赵小川叹息道:“她这个心结,只有你能解。”
“现在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
“起码了却遗憾。”赵小川摊手。
王十三否认道:“知道了那不更加遗憾?”他埋怨起来:“都是你跟他说这件事,要不然她也不会这样,我是骑虎难下。”
“预示日快到了。”赵小川若有所指,眼神盯住王十三,王十三和他对视数分钟。
这一刻两人都在想同一件事,不需要太多言语,只是需要时间,需要时间取舍来决定,但他们已经没有太多时间。
“还是活着的人更重要。”王十三拍一拍额头。
赵小川露出笑容:“谢过师兄。”
“事不宜迟,接驳经脉耗费大量心神,预示日快到了,早点搞定,争取让她多修养吧!你先下去,我取点东西。”王十三说着背过手出门回自己房间。从床底下拉出一个发黄发霉的纸箱,打开一看却是排列整整齐齐的一排排磁带,磁带这玩意已经淘汰多年,每一盒磁带都标注日期从二零零年一月到十二月都有分布,他低头喃喃道:“对不住了师叔。”他抱起一大箱磁带往楼下客厅走下去。
客厅四人正在静等,看到王十三下来都把目光投向这边,程味平已经从椅子上坐直,赵小川也不复闲散的神情,周一程和唐之秋不明所以站在她俩身后也不敢说话,现场气氛比之刚才动手打架时还要沉重。
咚。
王十三把大大的纸箱放到桌面上,一股若有若无的微尘在夕阳光下扬起,仿佛吹起时间的沉淀在橘黄色的阳光里飞扬。
程味平看到箱子里的磁带,注意到上面的时间表情略微有些怪异:“这是什么?”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她问的是里面的内容。
王十三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从里屋拿出来一个粘上不少透明胶带,外壳都有些脆骨化脱落的灰色长方体录音机。这种录音机是九十到00年代初录制播放磁带的重要工具,现在随着时代发展磁带被淘汰,录音机也被录音笔等科技产品取代。
周一程和唐之秋没见过这等老物件,甚是好奇。
程味平看着接上电源插头的录音机,还有成箱的磁带莫名焦躁,像是有种奇怪的压力盘踞在她心头挥之不去,她认出磁带盒上的字迹,那只能是周文生写的,她拿起2000年1月21日期的磁带,放入了录音机,咔嚓一声按下播放键,磁带紧贴着磁头缝隙通过,随着机器转动积尘的扬声器传出沙沙作响的杂音。
场上四人鸦雀无声,都在静待机器发声。
一个温厚的声音从传声器钻出。
“喂!平平吗?是我啊,听得出来不?是你最敬爱的师父啊!怎么样?出去也有一段时间了,你在那边还习惯不?适不适应?这边天气好冷,你那应该更冷,多穿点衣服。那些鬼佬地方没什么好东西吃,我给你寄了点腊肉,都是你师兄家自己用土猪肉做的贼好吃,自己煮不要偷懒。不说了不说了,长途国际电话费贵,你好好照顾自己就行啦!拜拜!”
一长段的留白,磁带还在转,已经没有了声音。程味平皱眉表情怪异,看向那一箱子满满的磁带,又转头王十三的眼神略带迷惑,侧着脑袋正要开口询问,忽然听到录音机又传来余下的声响。
“这个是暂停,录完就按暂停。咳咳咳……十三你又忘记按了,等会把后面这段掐了。”
程味平看向王十三,王十三扬了扬下巴示意继续听下去。
“师叔,这种高科技我真不懂搞。”
“不用你搞懂,就三个按键,录制,暂停,播放,其他的你都不用动,咳咳,我安排好,你就按我上面的日期打电话过去播带子就行了。”
“这么多!万一打过去师妹接了,不得找我拼命?”
“逢年过节,周末啥的不得说两句啊?不多了。咳,你就按我说的做,她还能有你师叔我机灵?打过去不可能接的,有时差嘛!我们这边白天,她那边晚上嘛!安心,来来来,录咳……下一个。”
磁带卡得一声播放完停了下来,播放按钮自动跳起。客厅一时间陷入了绝对的沉寂,王十三低头喝了口茶水,程味平脸上看不出情绪,赵小川皱眉思索起什么,唐之秋却看到桌面上静置的茶杯不知怎么无端泛起了阵阵微波,周一程却是感觉到一股若隐若现的威压自身旁师父的身上扩散开来。
程味平气势越来越强,室内空气再度变得黏稠起来,让场内的人都感觉呼吸困难。而她正面的王十三首当其冲,心头犹如压上大石,他身体肌肉都紧绷起来,这是一种本能反应,他的直觉告诉他程味平杀意渐起,他的瞳孔缓缓转动。
程味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王十三也想站起来,可从程味平的压迫般的气场犹如在他面前竖起一道水墙,将他几乎整个人压锁在椅子上,动弹不得。他的眼睛迅速变幻,无数黑白画面重重叠叠交织出接下来将会发生的所有情况,最后他失去了所有力气般闭上了眼睛。因为他不可能会赢,他呵呵强笑两声:“师妹。”
“到底,他做了些什么?!”程味平由上而下审视王十三:“你们到底隐瞒了什么?”
“事前说明,我可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是周师叔……”
“说!”
王十三胸口一窒:“好好好。”他运气强行破开程味平的气场,慢慢踱步到窗口大口大口呼吸起来:“可能也真的是天意,呵呵。”他长叹一声:“你还记得你什么时候出国的吗?”
“不记得。”
“零零年十月十四日。”王十三慨然道:“那天也是周师叔让我到城里来的日子,那天我坐的是早班的大巴,我上午就到了,然后你是晚上的飞机,所以师叔给了我一点钱,让我在城里玩玩。刚刚出城人生地不熟,我也没什么好玩的,就打打台球,去街机厅玩玩。好容易到了晚上,师叔叫我到机场等,说也方便坐飞机了。”
“什么?坐什么飞机?”程味平追问道。
“那天我们跟在你上机后一班飞机去了a市,我还记得周师叔那时候身体已经开始出现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