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又如何?”良善那狰狞可怖的面颊上布满寒霜,显得尤为骇人。这是他这辈子以来,第一次,彻底撕下脸皮来毁辱他人。他那抽动的脸肌,由于咆哮的缘故,有种火辣辣的撕痛感。
但没关系,哪怕下一秒死去又如何?
良善挪头,面向高台。在那里,他看不到所谓的仙人,只有一个冷血的女人。他恶言道:“以为这样就能让人感恩戴德地听话吗?你跟他们都一样,别摆出一副善人嘴脸!只会持强凌弱的屑女人。”
“干!仙人很了不起吗!修仙很好吗!长命百岁很棒吗!活得跟他娘的丧尸一样,不是说脱胎凡尘吗?那你干嘛几百岁了还留着一张青春臭脸啊!”
“干!要是不在乎世俗眼光,那你变个臭老太婆行不行?我保证没人往你身上瞅一眼!士为悦已者容?我去他娘的,这牌坊立得太烂了!”
“干!剑很好用吗?一个两个就知道剑仙剑鬼剑魔,一天到晚剑剑剑剑,你们他娘的修仙能不能有点审美疲劳?整个天底下武器那么多,就他娘死盯着一把烂剑做文章,为什么不整个锤仙戟仙矛仙啊,多元化发展懂不懂!”
“干!别老是让老天爷背锅好不好!逆逆逆逆,搁着你们自己去害人的时候,对面也把你逆了成不成?”
“干!还有那个道侣!想娶老婆嫁老公就直说,你他娘直接用伴侣不就行了吗!绕这么大个圈子,换个道字,造出个含义相同的废词,是不是显得更有道家的文艺范?我搞不懂啊!”
“干!”
咳咳。
良善五指捏住咽喉,嗓子干涩得像是快要冒火一般。不知不觉间,呛得他泪水急涌。
“干!我干!为什么大家都要活在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里头啊!”
“干!为什么我也非得在这活着啊!”
“干!我也想要一大堆白给的妹子来照顾我啊!”
“干!为什么你们就不能扮点萌,卖点蠢啊!老子一个人在这唱独角戏很累的啊!”
“干!凭什么一个两个都整得苦大仇深似的啊!明明上辈子就够难过了,为什么这辈子还这么现实啊!”
“干!大家一起开开心心修个仙不好吗!给我把智商再调低一点啊!搞点笑不好吗!给人这么整,你们活着不累吗!”
“干!我很累的啊!为什么我的外挂没有到账啊!这破东西除了搞人心态,他娘的一点作用都没有!”
“干!我不想当肉体凡胎啊!每次受伤都贼他娘痛的啊!你们知不知道!为什么我就不能出生在一个富贵人家,或者给我点天赋啊!”
“干!我又不是网瘾宅男,这破世界我快玩不下去了!”
“干!为什么一定要让老子碰上这种破事啊!你们找其他人去啊!姓叶姓凌姓林的一大堆,为什么非得找我啊!”
“干啊!为什么老子会是个普通人啊!为什么以前老子非得要为了拿个馒头就被家丁打得半身伤残,当了好几年的蹶子啊!”
“干!老子普渡不了众生啊!光是为了活着,老子就已经拼尽全力了啊!”
“干!抛弃道义、抛弃人伦。从那些快要瘦弱的老人手里偷走食物,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的时候,要是直接走出去,让他们抓住,打死老子,吃老子的肉不就好了啊!为什么老子还要这么卑微地活下来啊!”
“干!为什么老子非得经历这种残酷事情啊!”
“干!老子不干了!”
“不!干!了!”
泪水自面颊上不断滴落,良善只是悲愤落寞地,静静站在广场中间。昏霞莹莹挥洒在他的身前,将背后的影子逐渐拉长,却始终够不到任何人的脚尖。
身畔空无一人,世界已然被朦胧的泪水所笼罩。良善无力地垂下双手,痛苦地,颓然抽泣地,向众人祈求道:
“求求你们来个人。”
“杀了我吧。”
......
......
晚霞褪去,夜幕降临。
红尘仙子一言不吭地盯着台下那道孤寂的身形,眼眸没有任何波动。无喜无悲,无哀无怨,整个人依旧是那副俯瞰苍生的模样。
“说完了?”她慵懒地问道。
良善没有回应,表情木然忧伤,眸间已然失去神采,犹如被抽干魂魄的傀儡。两道泪痕自眼角滑至下颚。
“那做个决断吧。”红尘仙子柔骨娇躯一动,终是从木椅上起了身,向众人宣言道:
“这个杂役弟子本性为善,之所以杀了季陶,是出于自卫,因而不追究责任。但仙府有规,杀害同门者,必须废掉命魂,以儆效尤。你尚无知命,就处罚你三十大板。”
“虽不知为何你能闯入第七重试炼,兴许是阵法出了些差错。”红尘仙子顿了一会,手指轻挥,似是要呼唤某人。
台下一位管事长老见状,急忙走上台,躬身道:“仙子有何吩咐。”
“去查看阵法有没有出差错,记住了,连作为动力的护府结界也要仔仔细细地查一遍。绝不可有任何错漏之处。而那些隐瞒不报者......”红尘仙子幽冷道:“重罚!”
“是!”管事长老闻令退下。
“还有。”红尘仙子又面向良善,眉目含冰,冷笑道:“你刚才目中无人,对长辈、同辈有颇多的不敬之词,再赏你二十大板。然后...”
“逐出仙府!”
众弟子闻言,心神一紧,望向他们面前这伤势累累的血人,面露不忍。仙府的木板可是经过法器改造过的,这一板子打下去就能让淬心境的人皮开肉绽,痛彻心扉。让一个重伤的锻骨境挨五十次板子,若无人救治,怕是离死不远了。
逐出仙府,则杜绝了任何弟子想要拉拢派系,对他出手治疗的可能性。
虽说刚才人群中有不少人被良善痛骂了一番,但说到底,他们之间的过节可大可小,远上升不到生死仇恨。看到这人被判下近乎是死刑的刑罚,内心里终究是有些怜惜同情。
良善自然也知道五十大板是怎么回事,但就如他所说般——累了,也想死了。所以他麻木地站着,认命般闭上眼眸,升不起一丝反抗的心思。
“干脆杀了他不就好了?还留他一命作甚。没准以后他成了大能,会为了今天的耻辱来报复我们啊!”众人之中,有人忍不住出声道。
面对这赶尽杀绝般的言论,红尘仙子督了下方坐以待毙的良善几眼,冷冷道:“在仙府,我只会就事论事,没有生杀大权。你们若是害怕这种丢了心的人,自己去动手!”
那人闻言,默不作声,潜回了人群之中。
“至于你。”红尘仙子挪动目光,继续下着裁决,这次她指向的是良善身侧的二师兄:“你一个碎命境,当众意图残害同门。给我把命魂废掉,在清静之地面壁一个月,好好反思!”
“这......”有老者匆匆上台,向仙子急迫摆手,慌乱道:“不可啊,不可啊,他是居长老的......”
“我管他是谁的儿子,就算是府主的嫡子我也照罚不误。”红尘仙子拂袖一震,柔弱娇躯荡出一股暴悍劲风,直冲老者而去,直接让他口腹吐血,倒飞而下。
“没大没小的,我让你上台了?”红尘仙子威势滔天,袍摆一折,无情转身。
天地蓦然骤变,整个广场宛若陷入冰窟般阴寒煞人,炎夏之夜,却冷得发颤。众多弟子的衣袖上还结凝了少许冰珠。
众人身形一抖,心生畏惧,如若蝼蚁,手足无措。
红尘仙子如同冰界的主宰降临般,寒言道:“若是不服,让他去蟠龙峰找我。我倒想看看,这护犊子的败类仙家究竟秉持着什么样的道!”
“走!”红尘仙子不再言语,凌空离去。
整个空间顿时初雪融化,暖意回生。众人惊叹这一幕,内心悸动,皆为这一手天地变色的大能表现而撼动心境,对仙子产生敬仰之意。
“仙子,我待会与你商议一事。”千魂长老随之跟上。只是临走之际,却是眼角瞅了一下广场中那道因孤痛而选择弃生的身影。其俊逸的面容上,渐渐露出诡异莫测的微笑,眉梢间竟是有些许媚意在流转浮动。若是让旁人发现,定会惊诧无比,直犯干呕。
......
或是被事件搅了局,或是被红尘的话语给拘束住了手脚。高台上的众位苍凰峰长老都无心再挑选弟子,纷纷离去。
毕竟明面上,他们确实不能收亲传弟子。
除了管事老者们要照看那些仍旧在秘境中试炼的弟子外,广场上的众多人影很快便成群散去。毕竟没了仙人,他们留在这里也无意义。
两位执刑堂的弟子走上前,夹住站立不动的良善,将其一步步地,拖向广场远处的刑堂大殿。
二师兄看着这一切,内心里有道怒焰在燃烧,似是不甘。
只是骤然间,他手心的木屑猛然爆裂,一股寒气直接从手臂流入身躯,直接将他体内修炼的命魂给冻住。
嘎啦!
冰块破裂,连同着他的命魂也一起化为冰晶碎屑。二师兄闷哼一声,把喉间涌上的鲜血给吞了回去,神情僵硬而又带有一丝戾气。然后他一瘸一拐地,缓慢地带着佝偻的身影,在夜色中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