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曙光清晨
自石潭镇通往响城的大道上,车水马龙,人潮滚滚。商客平民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时不时也能见到个独行侠客,怡然自得地背着个小包裹,走着走着,嘴里便尝上两口鲜酒,好不快意。
押镖车马自然也是有的。群群护卫正在一旁笑谈打骂,惬意无比。谅那些贼人也不敢在光天化日、行人繁杂的主道上行施强盗之举。
而那载人的小马车更是敞开了心,轿内嬉笑连连,娇外的马夫时不时会鞭挞两下马屁股。轿车悠然走着,亦是一番快活景象。
当然......这仅限于官家主道。
在一旁早已被人们废弃的泥石坑洼小道上,一顶小巧的花轿子正肆意颠簸着。马轮叽里呱啦地碾过泥地,上下翻飞,仿若下一刻便会脱离轴心,滚出一旁。
整个轿身左右狂倾,像是在暴风骤雨里行进的孤舟一般,颠颤不已。轿上的铃铛叮当作响,还未得一刻停歇。
正道不走,走旁道?
主道上的众人,在见到旁道上的这一奇景时,纷纷留下惊异难解的目光。
这也难怪,早先是十多年前,官家为了利民,便修了个平稳的石泥道。自此,在赶路时,便无人会再选择那条斑驳旧道。
除却某些苦行中人。
因而,这稀奇古怪之举,无疑会引人注目。
在众人的视线中,尤其亮眼的,便是那马车前头的少年。他竟自个用牙齿咬住缰绳,代替马匹,拉动轿车前进。这一行径,众人着实不曾见过,古怪至极。
嗯......简单来说——
良善正在当牛做马,字面意思。
“呀啊呀!”
良善嘴角被麻绳磨得通红,牙龈外露,正死死地咬着绳索,一点点地拖动马车在泥泞路面上前进。
他的双手被红绳捆负于背后,明明绳子很细,但无论他如何用力,就是挣脱不开。
双眼已被大量汗水蒙蔽了视线,两脚陷进了泥地间,裤子脏污不堪。赤膊的上身被拉出了肌肉,正在拼命地鼓动,使力。
淦!
看老子不颠死你!
良善刻意在行进当中左摇右摆,加之路面顽石累累。尽管看不到背后,但他也能听到后面木轿嘎吱嘎吱的,快要散架的声音。
本想着再加把劲,给后面的女人来一个人仰马翻。
可谁知过了一个上午,那破轿子就是翻不了,让良善真心气累无奈。
若要说他为何如此气愤,自然是清晨起床时,被红尘仙子戏耍了一番。
辞去店小二职务后,良善正巧碰见红尘在盯着昨夜的酒窖发呆。
本定于今日出发,要前往响城的。但红尘自己却舍不得这诸多女儿红。
当然,她也没钱。
于是,在酒店老板欲哭无泪的应诺下,红尘哈哈地拍着他的胳膊,听从良善的建言,没心没肺地挑了两罐最大的酒壶收下。
昨天砸碎、用完的酒?
店家只奢望能送走这俩瘟仙师徒就好,其他的,他就是想要也不敢出声。
所以说,暴力是一个好东西呀。
可惜在选轿子的时候,红尘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线,居然做了一回常人,教导良善多行善事,然后掏光他的积蓄买了......一顶轿子。
没钱买马匹了。
于是她反手背刺良善一刀。
在良善“你他娘会抢酒不会抢马么!”的咆哮声中,将其绑起,充当马牛——还是字面意思。
有道是自作孽,不可活。
良善现在真的巴不得扇自己两巴掌,好死不死的,拖人也就算了,还得拖两罐与人等身的百斤女儿红。仅仅过了一个上午,他便累得眼冒金星,差点昏迷倒地。
他嘴巴松开绳索,一时半会吐着舌头,合不拢嘴,像条哈士奇般粗喘着气,着实是累着了。
酷暑逼人,胸腹内的伤骨尚未痊愈,他即便擦了仙子给的药酒,现在也逐渐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休息...休息一会。”良善扭头,哑着嗓音向车轿内道。
随后他直接躺倒在泥地里,也顾不上泥污会沾染头发。
马轿不再颠簸,铃铛得以歇息。四周静悄悄的,车厢没有传出一点声响,让人好奇里头是否还有人。
人还在不?
想到这一可能性,良善一惊。
按照这贱人的尿性,没准会让他多载几罐酒,她自己则提前到达下一座城池,舒舒服服躺客店睡大觉之类的。
然后在他辛辛苦苦把酒拉到城里后,再出来打个睡隔,叫呼两声:哈喽!
这种事情她绝对有可能做得出来!
淦!
放着官道不走,走泥地的时候,还美其名曰:锻炼心性。
结果该不会这货自己嫌弃车子太晃,跑了吧?
不行,得去看看。
要是红尘不在轿子上,那趁此良机,良善也可以开溜了。
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良善往回走两步。思量一番,先是谨慎地把耳朵凑到轿帘子上,细细聆听。
没有动静,好像也听不到呼吸声。就只有那酒水晃荡,撞击在罐瓦上,尚未停止的‘彭彭’声。
他下巴轻触,让布帘掀开一个小口子,往里偷偷看去。
红尘仙子依旧是昨晚的那副绸缎装扮,柔躯倚靠在一侧的大酒罐子上,头伸进了罐口,看不到娇靥,只留了个小脑勺子,估摸着前额的发丝已然垂落进了酒里。
整个车厢都散发着一股子酒臭味,浓得连良善都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人......到底有多喜欢酒啊!
明明是个女人,却比寻常男子都要嗜酒如命。大白天的就烂醉如泥,连自己钻进酒罐子里都不知道。
“欸,醒醒。”良善现在手被绑着,自然也只能往里叫嚷:“到站啦!”
“到站啦!快给我松绑!”
“你酒喝光了!”
“你人没了!”
“你老妈死......”
啪!
一只绣鞋顷刻间飞到了良善的脸上,啪唧一声,给他的正脸留下了一道红红的小鞋印。
良善吃痛,头颅一缩,这掀起的帘子便重新遮了回去,盖住了里头的景象。
“这不是还好好醒着的嘛!”
良善闷闷哼哼地又回到了岗位,对方既然没走,那他的出逃计划基本上就泡汤了。接下来也只得老老实实拉活干。
经此一岔,至少他的体力也恢复了不少。
俯下身,良善用嘴把地上的污泥绳子再叼起来,继续拖着马车前行。
今天还很漫长,或许要到夜里才能真正休息。
小车子又开始颠簸,往这无人行走的坎坷之途,再次行进。
官道里,熙熙攘攘。
险路上,孤舟独行。
那在人海中偏执的小船,兴许,能看到一番别样的世界,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