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良善以为混混这职业，也是像老片的古惑仔那样，帅气潇洒、有一帮兄弟情深的好哥们。没有固定上班时间，每天都可以醉生梦死，吃霸王餐，偶尔做上一票就能吃个半年，寂寞了就调戏调戏良家妇女。简直自在得一批。
后来，他才发现。这东西，纯属高危职业。
五险一金？这时代大部分人都没这意识，因而暂且不谈。
首先是没收入，每天回去都得被家里人问长问短。
出来找个帮派当小弟吧，领导经常又是那种爱亮刀子的暴脾气。要是做得不好，别的职业可能挨辞职就算了，你可能得直接把命交代在那里。
要是自己出来单干，不但要抢同行生意，还得接受正派人士的追责讨打，两边不讨好。刀伤骨折、半身不遂那都是家常便饭。干活的时候出生入死，却还得承受世人冷漠的眼光。别说共情，大家不一拥而上，痛打落水狗都算不错了。
至于兄弟情谊，呵呵。
就像现在这样......
哀嚎声一响，那几个小伙脸色大变，见机不妙，便作鸟兽散，屁滚尿流，一个两个跑得跟阎王爷催命似地，一溜烟就找不着人影了。
仅留下带疤小伙一个人在地上捂着手臂翻滚、撕心裂肺地嚎叫着，痛哭流涕。
所以说，墙打出头鸟不是没有道理的。
良善挠挠头皮，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没办法，毕竟对方着实是倒得太快，他还没来得及摆表情，人就躺下了。
“谢...谢谢。”
唯唯诺诺的声音自前方传来，良善眸子一抬，便见到那貌美男子迈着小步，一边矜持行走，一边忙着整理凌乱不堪的衣着。
“你该不会真是女的吧？”良善目光细细品量了一番，开口道：“我对女扮男装、不知天高地厚的花瓶女，没什么好感。”
“小生是男子！”貌美男子苦笑，柔弱解释道：“只是自小体弱多病，近些年更是怪病缠身。多亏有家父帮衬，才勉强苟活至今。”
良善转身，作势要走。
貌美男子急忙婉言道：“阁下，请留步。”
“嗯？”良善提眉，一指地上摸爬打滚的小伙道：“这人手臂已经废了，没十天半个月好不了。你今后出门时，找两个身手好点的杂役，他应该奈何不了你。”
“阁下误解小生的意思了。”貌美男子躬身作辑，拱手道：“大恩不言谢，只是阁下就这样走的话，小生着实是有些过意不去。请随小生回府，为阁下添点钱财可好？”
貌美男子接着又自嘲一番，涩苦道：“毕竟小生只是俗人，也只能答谢钱财了。”
“没事，钱也挺好的。”良善松了松胳膊，兀自走在前头，指路道：“刚才施粥的那个府邸，是你家，对吧。”
“正是正是。”貌美男子紧步相随，释然一笑道：“原来阁下早已认识小生，真是献丑了。”
“乐善济人，没什么丑不丑的。”良善漫不经心地逛悠着，观望街景，面色如常：“只是你一个富家公子爷，为什么会被几个小混混欺负？”
“这...不瞒您说。”貌美男子踌躇了一阵，似是有难言之隐，但还是选择直说道：“方才施粥时，有位小孩牵着我手，哭求我去帮帮他家里年迈的爷爷。结果就被引到了那地方......”
“大致懂了。”良善并非是那种多管闲事的人，也不多作言语。
“哎，若是没这怪病就好了。”貌美男子似是想起了伤心处，哀愁道：“每到三更，小生体内便会涌出一股寒意，冰冷噬骨，数次都险些被冻死。若不是父亲花费大价钱，寻了些天财地宝，小生早已一命呜呼了。”
“于是你就感觉生命无常，开始做善事？”良善没有回头，平静询问道。
“上天自有好生之德，小生看到难民们病祸怏怏，自感是同病相怜之人。恰逢家里尚有富余，便尽了一番绵薄之力。”貌美男子自谦道，眼底闪过一抹激动：“不怕阁下笑话，小生虽久病在床，但心尚有余热，愿像沙场儿郎般......”
“所以你想问我，有没有办法救治你的怪病？”良善打断话语，直言不讳道。
“望阁下成全！”貌美男子诚挚道。他再次作辑，目光充满希翼。其双臂微颤，紧抿双唇。
“就算你让我成全......”良善装作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无奈道：“我对疑难杂症，基本一概不知。”
事实也的确如此，他只在这个世界活了十来年，童年的经历，不是在凡尘逃命就是在仙府扫地，哪有闲情逸致坐下来研究这玩意。
貌美男子脸色黯然，但旋即又振作精神，强颜欢笑道：“这...这样啊，小生刚才多有冒犯，还望阁下恕罪。”
“我姑且粗人一个，没必要跟我讲那么多礼节。”良善随意摆摆手，而后脚步一顿，恰好停在了府邸大门面前，提醒一声：“到了。”
“那......阁下有无认识这方面的......”貌美男子仍不死心，咬牙问道。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良善微微一笑，摇摇头，给出了令男子再次失望的答案：“没有噢，我一个小莽夫，哪能结识那等人物。”
红尘？
与她无关，这涉及到更为本质的问题。
良善能察觉得到，这个病弱的男人并没有在说谎。
但又或许，正是因为他没有撒谎，所以良善才会拒绝介绍红尘给他——
这个人，只是个呆在父母窝里，什么都不想懂，也不值得人们去可怜的小孩子罢了。
“阁下，请收好银两。”貌美男子接过下仆递过来的几块金元宝，捧到良善面前，躬身道谢。他的行为教养都很好，礼节完全挑不出任何毛病。
“不必了。”良善嬉闹一笑，指节勾了勾退下去的奴仆，把他叫过来。在两人呆怔的表情下，从奴仆隐蔽的衣袖里淘出了一小块碎银子，玩闹似的抛向空中，接住。
“这衣服我以前穿过，知道哪里藏私房钱最好。”良善对着奴仆眨了下单眼，笑着说道：“待会叫你主子赔你双倍吧。”
“不敢不敢。”奴仆惶恐退后，连连摆手。
“好了。”良善最后送了个寄语给那貌美男子，真挚说道：“祝你早日摆脱病魔，实现心愿。”
言毕，还作了个手势，咧嘴一笑道：“告辞！”
“阁下！”面对渐行渐远的良善，美貌男子忽地想起一事，大声问道：“若是那贼人不主动出手，你还会帮我么？”
“那当然是......会的啊。”良善偏过头，面色坦然道：“大丈夫，自然该做行侠仗义之事。这乃是我辈的本分！”
随后，在美貌男子和善注视下，良善的身影便彻底消失在络绎不绝的人海之中。
......
......
会？不会？
‘如果’这种东西，若是发生在既定事实之后。那么，这个问题将不再重要。因为答案太很简单了。
先救女友还是救妈？
跟着事实走呗。
当你跟着对方的逻辑陷入思考的一刹那，你就已经输了。
只有当你真正碰到那种事情，在‘我救了妈妈’或是‘我救了女友’成为既定事实以后，你再大大方方地告诉他们也不迟。
除此之外的一切臆想，都是无聊的废话。
鬼知道良善会不会去救他。
他自己都不晓得，因为那时候他啥都没想，只是凑过去看下而已。
兴许会救，兴许不会。
当既然事情已经发生过了，那么良善的答案便只有这一个：会！
他可没闲情去平白无故地给自己添堵。
......
良善暗悄悄地顺着人群流动，随意找了块偏僻的石阶坐下，一边欣赏着底下的小湖景致，一边对着无人的空间说道：
“师尊，这里没戏看了。”
柔荑自良善的脖间突兀绕出，媚脸笑眯眯地从视野角落浮现，并亲昵地蹭了蹭他的侧脸。背部再度体会到那令人身心舒畅的妖娆触感，熟悉的体香悠悠地袭入他的鼻孔。
真奇怪，明明只认识了这女人几天不到，却对她身上的味道有些迷恋。
一闻起来，心里都会激起一股想把她死死揉进自己身体的冲动。
或许是自己太久没近女色了？
或许是她长得太漂亮了？
毕竟是仙人嘛。
只是，良善很清楚。这是欲望，不是爱意。
两者最本质的区别在于，哪怕下一秒红尘死在他面前，他内心有的，也只是对她肉体的怜惜罢了。
“什么时候发现的？”红尘望着波光鳞里的湖面，对着良善的耳畔温柔说道。
“刚看到小混混的那会。”良善回忆了下，一无所获，对方的细节隐藏得太完美了：“我只是隐隐有种直觉，师尊你压根就没走远。”
“所以你就故意演了出戏给我看？”红尘又紧了紧胳膊，让自己跟良善贴得更近，吐气如兰道：“可惜答错了，我确实去了一趟赌场办事。”
“师尊你还真是兵贵神速啊。”
“那是。”红尘展颜一笑，嘻嘻自乐。随即又调皮地歪了歪头，眯眼道：“你喜欢行侠仗义？做善事不留名？”
“没有没有。”良善预感不妙，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地：“我才懒得理会那些事情呢。”
“为什么不承认？这是很好的品质啊。为师高兴还来不及呢。”红尘细长的指尖挠了挠良善的脸皮，勾了勾媚眼，挑逗道：“别害羞嘛，我的意中人可是个盖世无双的大侠哟。”
“不不不不。”良善见状，内心更是惊悚无比。每次这女人说这种话，绝对是在挖坑给他跳。他没敢跟红尘对视，直视湖泊，讪讪笑道：“养成太费时间了，推荐师尊你直接找个现成的大侠来作我的师丈吧。”
“来嘛...客官...”红尘如同红楼的风尘女子般挑拨着良善的心弦，她柔嫩的指腹抚摸着少年的脖颈，鼻翼轻触他的后颈，磨磨蹭蹭，身躯再度堆挤而上，两人直接抱在一起，不留一丝间隔。
她张开喷吐媚意的小嘴，贪婪地嗅着良善身上的气息，像一个欲求不满的女子般，吞吐着湿润热气，令良善脖子乃至脸皮都泛起一阵的鸡皮疙蛋。
“师尊，咱们能不能别老用美人计啊。”良善真的受不了了，想把身后的人推开。但那两个柔骨媚手偏偏力气大得要命，死死地钳住了他的身体，根本无法动弹。
“一招鲜，吃遍天。”红尘巧笑嫣然，抿抿嘴唇，轻轻凑过头颅，用牙齿细细噬咬着良善已然红透的耳垂，含羞道：“乖徒儿，好好听话哟。不然......”
话锋一转，魅惑的音色里却攀附上了一丝寒意：“我不介意......”
“欸欸，好好好，我答应不就行了嘛，别把人设给弄崩了。”良善忽然急促地说道。旋即郁闷地撑着脸颊，头撇向一旁，表情像是刚刚满足了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女孩般，一脸无可奈何的模样。
红尘直怔怔地盯着他的瞳孔，深遂幽眸里闪过一抹了然于色，把头轻柔而又低沉地抵在对方的肩背上，舒适地闭上了眼瞳。
“师尊？”
“果然......是你。”红尘不再用上任何腔调，只是宛若复述一个事实般，平淡道：“最喜欢你了。”
“......啊？”
“喜欢你。”
“师尊，你这告白也......”
“喜欢你，所以要乖乖听我的话哟。”红尘暗暗的，在内心最隐蔽的角落里，隐晦地悄声道：“千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