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么希望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平庸的,如此便不需要瞻前顾后,平静的生活也就顺理成章了。
然而那并无可能,又或者是我见识到了许多,不得不否认哪怕一丝的可能性。
我厌恶这个不平等的世界,同时也殷切期望它能继续下去。毕竟,在考虑了所有我所想象的可能后,我深刻认为眼下的一切更值得我去守候。
无论它是否会于下一刻凋零...
.....
迷迷糊糊之中,优先让我清醒的,是灌入鼻中的恶臭,下意识地爬起身来,险些没忍住干呕的冲动。
我瘫坐在一个车厢里,马车静静地行驶在一条泥泞的道路上,赶马人挥动缰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在听取到这些信息后,我才真正醒了过来。
一条沾满血污的白布盖在我的双腿上...这白布先前应该是盖在我脸上的,所以我才闻到的那般恶臭。
张眼看向四周,车厢里只有我一个人就别无他物了,而我躺的位置上更有一大滩血迹,几乎将木板染成深红色。
我拍拍脑门,努力回想昏迷前的情形,想着站起身能振作精神,结果才站起来没多久,就听到马夫大叫一声,马车也在此时停了下来。
“嗯?怎么了这是...”
一串脚步响起,逐步从后往前挪移,不一会儿,一个老人窜进我的视野中。
“啊...老人家,你好,我这是——”
“啊啊啊啊啊!!!”
我还没说完呢,老人便惊叫起来,一边舞着手一边逃离了我的视线,而他逃窜的脚步仅在几秒间便远去了。
发生了什么啊这是,不过是看到一个小女孩而已。
我身上的女仆装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我原本的衣物,说实话,这让我安心了不少,同时又让我觉得有些尴尬。
是谁替我更衣的呢?
“对了,我这是在哪?”
我向车厢口走去,先探出头看了看四周,附近地势平坦,不远处是一座城镇,按马车的行进方向,似乎是要离开这去到某个地方。
为什么会突然落到这个地步呢?我苦思冥想,确认到一种可能,当然我并不希望事实是这样。
“该不会认为我死了所以打算把我埋葬了?”
说着,我缓缓地下了马车,因为这条路有够泥泞的,我努力地控制住了落地的脚步,省得让泥水溅到小腿上。
这可不行啊,我还没调查到血炎教团的确切位置呢,至少得向赛拉问清楚了才能安心走啊,再不济要跟约娜说一声让她留意。
现在嘛,最重要的是确认所在的位置,倘若眼前的城镇并非【奥兰多】的话就算了。
“姑且先往那边走吧,路上遇到人了再打听一下。”
我刚迈动脚步,便察觉到有何物从我身上掉了出来,赶忙在半空将它接住,省得掉进泥污里。
一张叠起来的纸条?到刚才为之一直塞在我的衣扣处吗?落款是...?我哭笑不得,展开来一看...得了,全是我不懂的文字,连落款是谁都不清楚。
早知道应该在宅邸的那几天去学认字的。
“唉,真是天不容我...”
“然后啊!哈鲁卡就一下用魔法,把那头猪的脖子切断了!那个魔法是叫什么...风之刃吧!真是太厉害了!”
“喂,阿尔你可别过火了,你看哈鲁卡有点为难啊。”
“没事没事!我没问题的。”
途径的冒险者么,正好可以向他们询问啊。
我收好字条,稍微探头观察了番情况,四个人的队伍,战士,弓箭手,盗贼...还有个家伙什么都没拿,会是法师吗?
那个人耳朵有点长,皮肤相比其他人皮肤略黑,暗精灵么...那张脸,总觉得有些面熟。
“你看哈鲁卡都说没问题的,多说几下又不会怎么样嘛,反正是她功劳最大嘛!”
“话是这么说,也要注意点分寸呀。”
哈鲁卡...不。
“玛尔琪雅...”
她已经换上了正经的冒险者打扮,先前的运动服不见了踪影,表情也不像初次见面时那般懦弱了,神色几乎是焕然一新。
该说是,结伴而行的好处吗?
如我之前所设想的,我已经缩水了,玛尔琪雅她肯定认不出我了,而且自打初次见面后都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多...
她大概肯定是认不出我的。
这也正好,简简单单地问个问题,理所应当地分开吧。
我下定决心,缓步走出了马车的遮挡,站在那四人的前头。
“等等,你们看,有个孩子。”战士。
“真的!怎么会有小孩在荒郊野岭闲逛呢。”弓箭手。
“...她好像有事要求助我们呢。”玛尔琪雅。
那几人讨论一番后,快步朝我走来,将我围了起来。
喂喂,这可不好啊,换作是一般的孩子,估计会被吓得哭出来吧,毕竟围过来的是一群陌生人。
“小妹妹,你怎么啦?”发话的是弓箭手,讲真的她说话嗲里嗲气让我有够反感的。
“请...请问那座城镇是【奥兰多】吗?”
我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城镇,几人向那看去,未等回头便连声肯定。
“她应该是和家人失散了吧,我们要不要把她带回城里去。”战士。
“如果她家人来找的话...但是留她在这里也不好。”玛尔琪雅。
“说什么,哈鲁卡,答案肯定是把她带上呀!不能留女孩子一个人在野外的!”弓箭手。
自始至终,我都没看到那个盗贼讲过一句话,话说ta是什么种,狸猫?我借此查看了下,战士是犬耳,弓箭手是猫耳猫尾。
话说,他们这是自顾自替我做了决定啊,也行吧,路上也能多个照应。
我重新检视起腰囊,冒险者证件,没有钱,那个宝珠倒还在,啊!
一不小心,那张字条掉了出来,落在泥路上,我停住脚步,扯着嘴,摆出嫌恶的表情将它捡起再甩了起来,希望能甩掉大部分的污泥。
没有污染到字迹部分,万幸。
“这是什么?羽月十凌、与你相伴的时间——哎哟!”
那战士突然被弓箭手揪了一下脸皮,确实,这种坏习惯不能留,怎么能随意把别人信的内容读出来呢。
然而,下一瞬,我愣了一愣,因为我明显感觉到,玛尔琪雅正以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我。吃惊?惊恐?恍然?这些仿佛都从她的眼中溢出了,她的额头上也冒出了不少冷汗。
但是,真的会因为一个名字,记住我吗?
“羽月...十凌...”
带有迟疑的,玛尔琪雅低声念出了我的名字,没有办法了,我只好把字条交给她,希望她能读给我听,同时设想着如何解释给她听——我为何会缩水。
.....
羽月十凌,与你相伴的时间虽不长,于我而言却是一段难忘的时光。
初次相遇时,我以为你是个怪物,谁曾想却是教会我很多的导师。你很机敏,你敏捷过人,你体术高超,你还拥有难以想象的魔法。
我只是个流浪儿,不懂什么大道理,我觉得你也一样,所以就不写什么嗲里嗲气的话了。我本以为你能从死亡手中逃离,那七天十分难熬,直到医师说出结果前,我一直怀抱希冀。
能与你共事,我很荣幸,希望我们还能相会。
致敬您的——约娜。
.....
“这样吗?约娜写了这封信。”
我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不出意外的话,这封信是要给我带进坟墓里的,冒险者证件也是,在确认遗物时会拿到公会去注销吧。
约娜...唉,想见面还是可以的,但...我最好还是不去打扰她了吧。
“羽月小姐...你在哭吗?”
“哈鲁卡,你干什么了,小朋友都哭了——哎哟!”
我撇开弓箭手伸过来的手,扯起嘴角,走到队伍前面,仰起头,远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心脏犹如凝固了一样,只觉得脑海一片恍然。在【马勒特斯】时与爱尔芙他们分别时,我又何尝不觉如此。
所以,分别才如此令人纠结...
伸手捂住脸,感受掌心传来的冰冷,温暖的泪水不住地流下,我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羽月小姐,你...”
“哈鲁卡,你和这个小朋友认识吗?”
“诶?哦...是有见过面。”
所以,在那之后过了七天,我在病床上躺了七天,医师说我无药可救了,所以才...我估计,约娜也是做了很大的思想斗争,才写下这封信。她直到那个时候都还认为,我能再与她共事么。
我也希望啊,可现在?看看我,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真的啊?那就好办了,在回城之前就交给哈鲁卡你来关照咯?”
“阿尔!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我也不想这样啊,但你想想,至少哈鲁卡对她来说比较亲近嘛。”
“...我明白你什么意思了。所以,哈鲁卡,能拜托你吗?”
分明美好的事物就在眼前,都会从指隙间溜走,我怎么就不能死死把握在手心里呢。
我咬着牙齿,表情扭曲,几乎忘却了该向玛尔琪雅解释的事情,但眼下我顾不得那么多了,总想着再回到那宅邸。
起码,也要和约娜说一声,至于该说什么,就等到现场再细想吧。
然后,我终于缓过神来,将视线投向当下的现实,眼部和太阳穴传来阵阵的痛楚,鼻梁也有些不舒服,大概是哭得太久了吧。
“羽月小姐?好点了吗?”
“算是好多了吧...”
看玛尔琪雅一脸复杂的表情,她绝对有许多问题憋着,不过旁边闲杂人等太多了,不好现在就解释,想必这一点她心里也清楚。
我见她递来约娜的信,低叹了一声,悻悻地将它塞进了口袋里。
“羽月小姐...我...”
“别小姐小姐的叫了,玛尔琪雅...”
“那...十凌,你要跟我们一起回城里吗?”
我撇过头去,瞧了一眼无边的原野,再转过身来,凝视着面前这健全的队伍,深深叹了口气,朝玛尔琪雅点了点头。
“好嘞!那么!再次向【奥兰多】进发!”战士摆了个夸张的动作,更拔剑指向了城镇。
“阿尔你啊,总是不知道消停。”弓箭手上前去按住了他持剑的手,强硬地要他塞了回去。
“唔姆唔姆。”盗贼点了点头,表示非常赞同。
至于玛尔琪雅,则是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切,脸上浮现出满足的微笑。
倘若当初能这般美好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