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地的公会,装潢应该都差不大多,一进门去,左右两边各摆放几张桌椅供组队协商,正前方是柜台,右边的墙上挂着告示栏,上面有不计其数的委托。
我本想直接奔委托栏而去,玛尔琪雅却说天色已晚,明日再启程不迟,也只好作罢。
我依她的意思,到柜台去将证件交予核验。
“嗯,已经确认过了,证件上的信息真实有效。不过,还是很难想象,会有这种年纪的孩子成为冒险者。”
肉眼可见的,接待员小姐脸颊上不断有冷汗落下。
“衣食住行,无论孩童成人都得头疼的,不是吗?”
“说、说得对呀,小朋友。”
能看出来,这位接待员并不擅长和小孩子打交道,尤其是像我这样交流方式不像小孩的家伙,说话的腔调都抓不准。
四处瞧了瞧,公会里的冒险者多以动物亚人为主,不像是依靠种族优势在各施其职的样子,比如刻板印象中猫敏捷所以当刺客。
或许是与玛尔琪雅类似的精灵很少,又或跟本世界一样都隐居起来了,这些亚人中属于精灵的家伙等等几乎没有,不过这又是另外一说了。
“啊!十凌,既然都来了,不如就和我一样办理住宿吧?”
“也可以吧,不过——”
“请问一下,她这样年纪的冒险者能...”
我话没说完,玛尔琪雅就优先与接待员搭上了话,两人霎时间就洽谈起来,根本不给我任何插嘴的余地。
那接待员面对她的态度与对待我时截然不同,仿佛两人是相识已久的朋友似的——我在胡说什么,一个半月完全足够一位冒险者把所在地混熟了。
她们谈了一会儿,中途接待员向我递来一张草纸,展开一看,标题写着“冒险者暂居申请”这几个字,又列举了几个条款,什么限制黄色赌博暴力啊、人际关系自行处置呀,等等几个老生常谈。
说白了,就是自己照顾好自己,别瞎搞有的没的。
不知为何,我突然间能看懂那些个文字了,想着难不成是查看技能恢复了,于是默念起来。
然而却无事发生,这着实让我有些心寒,但也不至于让我为此苦恼。
提起桌边的羽毛笔,在最底下填上姓名以及故乡(填的是里启村,具体在哪不知道就写了个村名),还问了职业类别,想来想去就魔法使最合适就填了进去。
完成后我把表单交还给接待员,她看了一阵,然后叫了一声,随即笑着将表单递给我。
“不好意思,我拿错表格了,但也没有关系,在下面补充就好了。”
“好吧,补充什么?”
“监护人的名字。”
监护人?写谁?我皱起眉头,细细品味着这三个字的含义。
我生理意义上的确没有母亲和父亲,克莉罗尔夫人算是我养母吧,但又不在这个世界。羽月莺按实际辈分我才是她姐姐,况且我也不想把她卷进来。
“诶?怎么了吗?不知道写谁的是吗?”
“是。”
“写妈妈的就好了。”
“...我没有妈妈。”
“啊.....啊!那个,那就写爸爸?”
“我也没有爸爸。”
“那个...我...”
见我这般答复,接待员只好保持着畏缩的姿态,默默地退了回去。
“一定要填监护人信息?”
“因为,有专门给孩子用的舍间啦。”
玛尔琪雅都忍不住捂嘴笑了,我却还在站在这与接待员争论。
“成为了冒险者,不也正意味着有能力承担自己的选择所带来的后果吗?”
“即使那么说,我也很难判断你是否有能力...”
终于把话挑明了,就是没看到我有几斤几两不敢随意下决定。虽说大概是客套话吧,但也说明不是没有那种可能。
我不是很想抓人下意识说的话头,就比如刚刚抓着接待员那句“很难判断能力”接上一句“只要那样就行了对吧”然后顺理成章进行下去。
主要是因为什么呢,我觉得自己好累,什么事都不想做,麻烦能免则免。倒不是说跟以前一个样,之前是为了达到目标,该做的就做,不该干的死都不碰。
现在,我觉得时间很长,有时候是该停下来,也应该多和人交流交流,结识那些好人。而不是再像以前那样折磨自己,逼迫自己的身心继续向前,只觉得怎么样都毫无意义。
深呼吸,放轻松,也许,当我看到约娜的信时,心里惆怅的理由也正是如此。
从今往后再不能与他们前行,互相照顾背后,支撑彼此...想到这里,我下意识盖上兜帽,它是维洛送我的,不清楚他此时是在做些什么呢?
“哈哈哈,小十凌想什么呢?”
“我没有...啊!”
突然一串耳熟的男音传来,我才要转头去看,一只大手即按在我的头上,连同我的兜帽一起压了下去。
我知道那是谁,只是迫于某种羞涩不知该作何反应。
“啊,维洛先生,您来了。”
“哟!杰西卡。”
维洛说罢才松开手来,我得以脱身,跳到了玛尔琪雅旁边。
“这不对吧,小十凌,看到老朋友居然会露出这么明显的敌意。”
“这是给你的特别待遇!”要不是迫于附近的冒险家,我甚至想把维洛的手切下来,就像我之前所说的那样。
不过,看到他在这,心里还是安定了不少,却也由此惹出些许的疑惑。
为何在看到“已死”的我以后,维洛还能这般心安理得,以至于露出悠闲的微笑。
“那个,十凌,你难道和维洛先生认识吗?”
“是啊,一场孽缘罢了。”
“怎么能说是孽缘啊,小十凌。”
“你过来一下。”
我拉起维洛的手就走,却被他反手掀开了兜帽,下意识捂住头,再抬额去看这个高耸的男人。
“从这个角度看,你就是随处可见的小女孩嘛。”
“维洛你!”
“好!嘘嘘嘘...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说,但是!”维洛指了一下被晾在一旁的接待员和玛尔琪雅,“应该先继续你们原本在商讨的事。”
说罢,维洛又按了下我的头,一瞬间就闪到委托栏边上,让我扑了个空。
他这种性子真惹人烦,也许是觉得我比起约娜来能打不少趣,之前也是,唉...也不知他出现在这里是忧是喜。
“那个,羽月十凌是吗?”
“什么?是我,怎么了。”
接待员慌慌张张地把草纸从我手中拿了过去,与其说拿,更像是直接抢走的。
“这样的话,很抱歉,你的申请通过了。”
语毕,接待员跑进了后台去,只留下我与玛尔琪雅在原地。
当然吧,玛尔琪雅看起来倒是清楚得很,此时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不远处的维洛,时不时就瞥我一眼。
然后,大概是见事情已了,维洛走了过来,正当我以为他要说些什么时,他却偷偷放了什么在我的兜帽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公会。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后,我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精神错乱了,维洛就好像特意要替我解围似的出现了然后瞬间消失。
我取出他放在我兜帽里的东西,又是一张叠起来的信件,没有落款。
话说他刚刚好像在低头写着什么,该不会就是这封信吧...那么紧急吗?
展开来一看,里面的内容却并不如我所想的那般糟糕。
………
羽月十凌,那个医师亲口说你断了气息,血流尽了,皮囊都瘪了下去。
说来可笑,这些也都是我亲眼所见,我不敢相信,约娜也是。不过我现在释怀了,因为你没有死,活得好好的。
要说我不害怕是假的,我也考虑过你被魔族冒充的可能,但刚刚试探来看,你还是你自己,一点没错。
我觉得你不想听肉麻的话,但请允许我说吧,毕竟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与你交谈了。回去以后我会和赛拉报告称,你的尸首被魔族夺去了,从今往后,请好好活下去吧。
会特地跟约娜说明的,不必担心。
………
“要我读给你听吗?十凌...”
“...不用了,我想我知道他想说些什么。”
我很感谢维洛的举动,他说的话也的的确确在为我考虑。
然而我还是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我的脸保持着冰冷,想着不去在意这件事,嘴角却在抽动,潜意识里是觉得失望的。
他这番话,等于是断了我回宅邸的可能,也等于是断绝了我继续与他们同行的机会。
我不可能怪维洛绝情,他只是觉得我继续原本的生活更好,深不知我更希望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谁都没有错,或者错的是我。
好好地将信件叠起来,我把它攥在手心里,用【勇气】烧成了灰。
“那,十凌你是怎么打算的呢?”
“哈?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十...我去问问其他人吧,不好由我做决定。”
从头到尾,我都没说什么,只是任由玛尔琪雅自说自话,我不知道,感觉身体轻飘飘的,而胸口像是被提起来了似的,呼吸都有些困难。
然后,我看见阿尔加利亚一行从公会内部走了出来,他们看到了我们,一边招着手一边向我们靠近。
“啊,阿尔他们来了,我去和他们聊聊吧。”
玛尔琪雅依然保持着那副仿佛无论何时都不会动摇的眼神,我不知道,我看着她走过去与阿尔等人聊了起来,心里却生出一股想要逃离此处的想法。
我不知道。
《是的...是的...》
但是我知道了。
扯住右前额上的头发。
《不要...不要...》
连同血肉一起,用力把它撕下来。
右半侧的视野陷入斑驳的深红,苦痛漫过脑叶却无阻碍。
手中的血肉里,有一团鲜红的能量,正在以燃烧扩张自身的大小。
哪怕是微如萤火的能量,也妄想继续存活下去。
耳边传来了谁人的话语,附近响起吵嚷的骚乱。
我不知道,只是一味地于手中燃起熊熊的烈火。
想要盖过它弱小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