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楼的过程中，两人也碰上了不少赶着早点出门的大叔大妈，其中有很多都穿着学校饭堂统一搭配的工作制度，大概都是算着早班的时间点，掐着表出门的。
经过大概是二楼或者三楼的转角处时，有位个头非常矮小的老婆婆，行动迟缓，就这样缓缓出现在他们面前，那显眼的驼背就像一座拱起的小山，似乎随时就会把她瘦小的身子给压垮。
看着老婆婆埋着头自顾自地走路，杨子绎的眼眸登时雪亮起来，她松开了手，朝老婆婆的方向小跑过去。
她认得这个老人。
在公寓楼住了将近一个周，杨子绎多多少少也跟楼里的长辈们见过不少面，平日里碰个头的话，杨子绎也都习惯性地向他们打个招呼，笑脸相迎。
这个习惯算是她还是个顽劣不化的小毛孩时就被她母亲一边数落一边养成的。邻居瞧着她这么有“教养”，当然也少不了给她一些或大或小的照顾，像什么塞点好吃的零食给她，又或者在自己父母前多说几句好话之类的，都是最常见的。
所以杨子绎自幼时起就明白了和邻居们打好关系的好处，毕竟这可是她自己切身体会到的。
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也迈入了中学时期，心智比起小时候已经成熟许多，同时也明白了更多人情世故，反而也不再计较其中的利益得失了。
岁月的烙印往往挥之不去，这样的习惯也就自然而言地铭刻在了她的日常生活的一举一动之中。不管自己的心情如何，碰上邻居打个招呼，送给对方一个自然的微笑，时间不急就多问候几句家常……这些行为对杨子绎而言都已经是举手投足、习以为常的惯性行为。
见女孩连忙跑去老婆婆那边，江奕泽也只好停下脚步，拍一拍被拉扯得满是褶皱的背包，默默靠在墙上驻足等待。
“阿婆，早上好啊！”杨子绎拉着嗓子，隔着一段距离就朝老婆婆叫唤了一声，之所以这样也是避免一下子凑得太近，把老人家给吓着了。
而老婆婆艰难地抬起头，也认出了眼前的女孩。
“小闺女，今天不去上课吗？”
混浊的眼球有点病态，看得出眼神不太好，但眉目之间的慈祥却在蜿蜒的褶皱中更显柔和。
“阿婆你记错啦，今天周末，不上课的。”杨子绎一边陪着笑脸，一边熟练地把那只枯木般的手搭在自己的小臂上，把老婆婆搀扶到楼道的扶把边上。
“好啦好啦，剩下的路我自己会走，就不耽搁你们小两口啦。”老婆婆呵呵笑道，一边“不耐烦”地挥着手，作势要“驱赶”身边的女孩。
而杨子绎也知道老婆婆的性子，老一辈的脾气往往特别犟，她也懂。留下几句注意身体的嘱咐过后，她就眼神示意靠在边上的江奕泽，两人就一同离开了。
不过，临走之前，杨子绎还在老人的兜里偷偷地塞了二十块现金。但这隐蔽的举动还是被江奕泽的余光留意到。
两人到了楼下，便站在公寓楼的门口处，各自等待着约定的对象。而这个对象到底是谁，两人心中多少也有点底了。
“是不是，黄钰莹那家伙把你叫出来的？”
“对啊。”
“果然，那家伙还让我不要告诉你，不知道在搞什么算盘……”
“指不定是因为咱们吵架的缘故？”杨子绎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缘由，而两人也默契地相视一笑。
“你经常那样做吗？”江奕泽想到刚才自己看到的“秘密”，向着杨子绎，搓了搓自己食指和拇指，暗示着“钱”。
“你看到了？”
“老子眼神也不算差，你那点小动作还是很容易看穿的。”
江奕泽装作淡然的语气说道。但说实话，刚才的发现也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偶然。他从来不知道杨子绎还有这种助人为乐的习惯，所以他的真实反应其实是非常惊讶的。
但是脸上的无谓却看不出一丝波动。他不太习惯把内心的想法毫不掩饰地流露在表情上。
“老婆婆的对象是咱们原来宿舍楼下的清洁工老大爷，你知道吗？”
“这我还真不知道。”
江奕泽记起来了，那是一个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老大爷。虽然年纪不小，但是口齿却很伶俐。因为和大学生们打了十几年的交道，虽然头脑已经跟不上时事和潮流，但却熟知学生们的性子，所以和宿舍楼里的学生很聊得来。
自然而言的，大家也都爱和他唠嗑几句，日常碰面都会笑嘻嘻地跟老大爷打声招呼，学生们对他的态度并没有因为年龄而产生隔阂。
当然，江奕泽也挺喜欢那位老大爷的，他还记得自己曾经送过他几个苹果，只不过在对方的万般推脱下，还是被委婉拒绝了。
“像你们这些小年轻，我可是从看着你们推着行李箱入学，再看着你们推着行李箱走人的哩。四年又四年，我也忘了自己看了多少回，反正你们走了又回不来，老头子也不想欠你们人情。平时多陪我唠嗑几句就够哩……”
当初的大老爷是这样推脱道的，而江奕泽至今还记忆犹新。
经过一个寒假过后，老大爷的身影不再出现在宿舍楼下的角落。
据说，他的心脏原本就有问题，而某天扫地的时候，病症突然发作，整个人就昏倒在地。尽管被偶然路过的舍管大妈发现，但是被送到医院的时候也已经无力回天了。
“老婆婆也没有子女，所以我就想着尽可能地多帮一下，毕竟老人家一个人生活真的不容易。”
杨子绎叹了口气，睫毛垂下，掩住了目光中的那抹沉郁和惋惜。而江奕泽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像这样的话题透着一股世态炎凉的无情，略显沉重，一下子就把空气中的氛围给压了下来。这两人平时也很少谈及这类话题，自然也就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
“那个，咱先别提这个了。”杨子绎跺了跺脚，又看了眼手机，才想到另一个更为紧要的问题，“话说现在都快九点了，为啥黄钰莹还没过来啊——”
江奕泽倒是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岸然解释道:“她叔叔会把车开到学校门口让她拿，顺便还得去接几个社团的朋友，所以费点时间也情有可原。”
等等，车？社团的朋友？
这些字硬生生地塞进了杨子绎的脑子里，如雷贯耳。江奕泽刚刚说的消息她可一句都没听说过，也就是说黄钰莹是故意瞒着她的，又或者她压根就忘了跟自己说了？！
“所以说咱们这一趟不只有咱们三个，对吗？”杨子绎咽了咽口水，颤声问道。
一想到要和陌生的学生打交道，她就会畏手畏脚，这也是她为什么一直把自己的社交范围固定在班级和宿舍这两个小圈子里的原因。
她真的不擅长和别人打交道，更不用说是用这个自己都还不太习惯的女性身份。
更何况对方还是黄钰莹的社团朋友，而且从她口中，杨子绎多少还了解到——他们都是一群性格迥异的好玩分子，热衷于各种创新，像这类人却偏偏是杨子绎最不擅长应付的那种。
她感觉自己药丸……
所以，杨子绎死死地抓住了江奕泽的手臂，仿佛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苦苦哀求道:
“答应我。”
“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憋了好久才吐出一句:
“待在我身边……”
哈？
江奕泽回过头，却对上了女孩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向他投来求助的目光……
他的心忽然乱了，一种莫名其妙的错觉在恍惚间一闪而过。
那一瞬间，江奕泽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因为脑子里在嗡嗡作响，心跳的声音也放大了数十倍，两种嘈杂的声音占据了他全部的感官。
捂着脸，把头扭到一边，他只能默默埋怨道:
“拜托你了，不要对我说这种奇怪的话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