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塔顿河一路向西，就能抵达塔顿城堡，但是旅途稍显漫长。路上每隔多半天的路程，就会有一家专为路人提供的旅店。开旅店的人大部分也都是和教会有关，但是他们并不在意异教徒。
这家旅店看上去很普通，一二层是石头筑成，三层是木头，房顶是普通的尖顶瓦片。时间已晚，烟囱也沉默着。
“今天要在这里休息了，要一起吗？”纳尔逊一直是一个人，所以并不知道该如何安排两个人的旅途。
“好，一间屋子就好，我不介意。”
纳尔逊的脸上泛起了红晕，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了大量可能发生的事。
“不要想那么多，只是为了省钱，要不你真的会卖了我，可对？”
希尔芙总会在恰到好处的时候，捏破纳尔逊的粉红色气泡。
“好好我知道啦，总之，你先去休息吧，我去把马车安排好。”
“嗯。快些上来。”
纳尔逊在石槽里放了给马过夜的草料，仔细地盖上货物，和旅店老板打了招呼，来到了二楼的房间，敲了敲门。
“对不起，稍等一下再进来。”
纳尔逊的脸又红了一下，虽说在下车时被告诫不要胡思乱想，但是诱惑有了禁忌，就变得更加吸引人。
纳尔逊在门口等了一阵，只听到了屋子里扑簌簌的声音，像是少女在弄干衣物或者是头发。希尔芙的银色长发挂着晶莹的水珠，坐在床边辗转顾盼的样子，他无论如何也想见一次。
“好了，可以进来了。”
纳尔逊鼓起勇气推开了门，希尔芙正披着毯子站在窗边，慵懒地看着远处。银色的长发垂到腰际，肩膀瘦削而挺拔，背部线条优美而圆润，双腿失去了布料的遮盖，露出了雕塑般完美的线条，脚下依旧是几根灰色的羽毛。单单就是这样的背影，就已经能够成为很多人的梦。
“嗯，很美的景色呢。”纳尔逊假装没看到地上的羽毛。
“真的嘛？”希尔芙转过头，绿宝石般的瞳孔中全是纳尔逊若无其事的样子，“刚才应该是故作镇定吧，嗯？”
“啊…因为真的很美不是嘛？”
“这个回答，可以及格。”希尔芙看着纳尔逊，露出了天真的微笑。
“你就不怕我是坏人吗？”
“见到漂亮女性会慌张的坏人？”
“只是见得比较少而已啦，我倒是不介意多一些。”
“很嚣张嘛。”
“没有啦。”纳尔逊走近窗边，捡起灰色的羽毛，“我只是好奇，你是不是有什么很危险的事瞒着我？比如这根羽毛，我好像见到过一次。”
希尔芙平静地注视着纳尔逊。
“你是所谓的正教徒？”
“不是，我不信教。”
“那，话就好说了。”希尔芙转过身，凝视着窗外，“我不是人类哦。”
纳尔逊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一路上也只是谨慎地对话，不提任何关于自己的情报，可是真正得到了确切的答案，心中还是有一丝慌张。他下意识地把手按在了腰间的短刀上。
“提起信或者邮递员，你会想到什么呢，传说之类的？”
“异教徒中有这样的女神，负责在不同的世界传递思念的候鸟，应该是大雁之类。你想说什么？”
“嗯，尽管我算不上女神，但是我也是候鸟的一员，是众人口中的‘灰雁’。”
“灰雁？真的就是传说中的灰雁嘛？听上去……我该说些什么？你……是不是不爱吃肉？”纳尔逊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出这么毁气氛的话，大概也是因为面对神灵有些慌张。
“嗯，但是为了更好地生活在人类社会，也要学着做人类会做的事情。”
希尔芙的语气明显无奈了起来。
“那，这些羽毛，是你原本的样子？”
“是的，但是我有一半的人类血统，只能变出翅膀来。”
“哦，最后一个问题。你是故意找到我的吗？”
“是的，我在天上跟了你很久，可是马车走得太慢了，我只能一直盘旋。”
“为什么是我？”
“我相信我的眼光，就来拜托一下试试咯。”
纳尔逊放松了下来，眼前的少女是友善的神灵的化身，在传说中众口铄金。她只是想寻求帮助，并且将自己的秘密和盘托出，自己也不便再苦苦相逼。更何况，这是完全出于对自己的信任。纳尔逊经商多年，深知被信任的美好感受，只是要完全接受眼前的传说，还得假以时日。
不过，身为男性，不能令女性的期待落空，这是他总结自己长度为0的情史得出来的结论。既然希尔芙走出了第一步，那么该他试着走出第二步。
“嗯，请原谅我的无礼，你知道的，妖精或者恶魔会很多，会袭击人类什么的。”
“没事的。”希尔芙出奇的温柔，“那么今晚，你将用什么美食来弥补对我的不信任呢？”
“嗯？”纳尔逊一脸疑惑地蹬着希尔芙，“啊，你还真是……”果然还是忍住了颇有些恶毒词汇。
“我说过，钱我会还给你的，以~别~的~方~式~”希尔芙半俯着身，毛毯也隐藏不住的柔软而深邃的沟壑，完全占据了纳尔逊的瞳孔与脑海。
“嗯哦…嗯我…我知道了…”
“好，等你回来。”突如其来的俏皮后，又是冰雕般的高傲，纳尔逊捉摸不透她，自然掌握不了缰绳。
纳尔逊下楼来到大堂，坐在壁炉前生着火，准备烤一些自己带的干面包，配上麦酒也能果腹。既然希尔芙能够接受吃肉，那就再切一些腌肉夹进面包里。旅行中的食物为了易于保存，风味上便差了很多，果腹而已。
纳尔逊呆呆地看着壁炉里的火，干燥的木柴劈啪作响，火焰裹挟着火星盘旋进了烟囱，使人忘记了喧闹。大堂里还有另一群旅人，围在桌边享受着简陋的勾兑酒。
“今年生意很难做啊。”一个络腮胡子的人叹息道。
“是啊，好像一瞬间，货物和金钱就产生不了化学反应了。”
“对啊，卡住了一样。”周围的人在附和着。
“听说了么，很多商会面对着来卖东西的人，尽管品质很好，却什么也做不了，他们手中居然给不出一分钱。”络腮胡子看来喝了很久有些醉了，说话开始激昂起来，“明明货场还有地方，看上去那么多财产，哈哈哈看来只能倒闭了。”
“很像老年人的某种疾病啊，血液卡在什么地方，转不动了，所以一定有一部分血液堆积了起来。”
“这就不知道了，总之我们商人现在只能最大限度地持有银币而不能买东西了。”
纳尔逊听了一阵儿，敏锐的洞察力让他投入到了交谈之中。
“各位，你们在说什么？我想和你们聊聊。”
“哦，年轻人，你从塔顿来嘛？”络腮胡子问到。
“不，事实上我正要去那里。”
“哦，这样，我们每年都会去塔顿，但是今年有一些反常。”
“嗯？就是您刚才说的嘛？我猜是不是银币变少了？”
“对，而且好像大家都在互相欠着别人的钱或者物品，就是谁也找不到绳子的头在哪里。”络腮胡子说。
“嗯，这的确很麻烦，那为什么领主不多铸造一些银币呢？”纳尔逊追问道。
“领主的银矿应该已经枯竭了，深处的银脉目前的技术采不上来。”
“嗯，看来的确是货币不足导致的循环不畅。”
“所以，年轻人，你要是有了大把的银币，你就能慢慢地让它们生长了，哈哈。”
“那，银币总要有一个去向啊？”纳尔逊追问道。
“这种事，我们行走在末梢的商人怎么会知道。”
“嗯，看来有必要调查一下了。”
纳尔逊沉吟了一阵，与各位旅人道了晚安，带上加热好的食物，回到了房间。
“看你的马车那样宽大，原以为饮食会有多好，不过……好在也不太差。”希尔芙毫不客气地拿着面包夹起了熏肉，“嗯？这是什么肉啊？”
“鸡…哦不，是牛肉。”纳尔逊还是没有在脑海中刻下对方的真身是飞禽的事实。
“嗯，纳尔逊哟，”希尔芙狡黠一笑，“你还真是善良呢，我就知道我没看错。”
“嗯？什么？”
“没什么。但愿你之后的善解人意只为了我，而不是为了其他女性。”希尔芙似乎很中意纳尔逊这种三言两语撩拨就会慌张的性格。
“这只灰雁，如果你不吃着免费的食物，说的话应该会更有说服力一些。”
“我是不是太温柔了？嗯？也许我真的该变成恶魔的样子。”
“恶魔也吃这种东西嘛？先说好，我可不好吃。”
“哼。”希尔芙笑了一下，喝着麦酒，送下坚硬的面包，“你该拜托我一些事情了，我已经猜到了。”
纳尔逊有些惊奇，这种内心想法完全暴露在外的感觉令他很不安。
“下午的时候，”纳尔逊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信封，“你说这封信有恶意，我想不通理由，也不知道做法。”
“那刚才去做什么了？”
“刚才听到楼下说货币供应不足，商会周转不开的事。”
“唔。”希尔芙沉吟了一下，“所以，银币越来越少了？是这样吗？”
“对，听说是这样的，我猜有人在收集银币。”
“那银币总要通过货物来换，所以说不定，市面上最多的东西就代替了曾经的银币。”
“嗯，要说最多的东西……嗯目前来讲就是各种农作物。只有农民才会持有那么多的农作物。但是农民本身又很多，他们团结在一起收集银币的目的又令人想不通。”
“啊啊，商业上的事情，想想就头痛啊，还是送信来的容易，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知道自己到哪里去。”希尔芙思考不出原因，便颓废地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无非就是市井闲谈而已，你不用这么在意吧。”
“往往最赚钱的买卖，就蕴藏在看似微不足道的事情里哦。”纳尔逊是一个像狼一样的商人，一旦发现不寻常的事，不从中抠出一点钱来是不会罢休的。
“那，目前我们什么也做不了，现在也许只能去你该去的那里看看咯。到了塔顿城堡，我就要去送我的信了，好像也是为商会服务的人，我们依旧顺路。”希尔芙慵懒地说着。
“嗯…嗯？你要给谁送信？我能问一下名字吗？”
“斯蒂薇。”
“嗯，那可真是巧啊，看来她能收到两封信了。”纳尔逊晃了晃手中的信。“所以，你要送的是什么样的信？”
“不同寻常的信，来自她已经去世的未婚夫。”
纳尔逊惊了一下：“所以传说中，能将死者的信带给亲人，是真的？”
希尔芙突然来了精神，坐了起来：“当然，死者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而我是那个世界的邮递员。有时也会反过来，把活人的信带给死者，不过最近一百年没遇上过。”
希尔芙眼中明显没有那样的沧桑，讲起自己的故事也是如数家珍，像翻来尘封的相册，里面都是她骄傲的回忆。
“嗯，最近一百年……么。听上去我也不会再惊讶了。”纳尔逊今晚获得的信息，可能比以往加在一起都多。他眼前的少女，身量纤纤，娴静地坐在床边，眼神中满是坚定与淡然，银发垂到床上，像冬天的冰瀑一样，人间难得一见的美丽。她是灰雁的化身，是传递天堂与人间信件的神灵，同时，也活过了漫长的岁月。有这样的旅伴，他的生活应该会充满了新鲜与乐趣。
沉默了一会。
“所以，我们应该先找到斯蒂薇，然后一起询问她关于信的事。如果她接到你的信，应该不会对我怀有恶意，毕竟那是她的丈夫。然后，我们就可以询问她关于银币的事情。”纳尔逊敏捷地总结出了计划。
“嗯哼，我喜欢聪明的男孩子。”希尔芙依旧是沉静的微笑。“所以，今晚的最后一项活动呢？”
纳尔逊并没有理会希尔芙抛出的假诱惑，关上了窗户，把烛台端到床头，爬上了自己的床。
“晚安。”
“晚安。”
寂静的夜，草木皆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