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偷偷从窗缝中射进房间内，洒在了希尔芙的脸上和刘海上，金色和银色交织成彩虹一样的光。希尔芙长长的睫毛随着均匀的呼吸而安静地起伏着，精致的双唇轻轻张开，像婴儿一般安详而美丽。
“还真是没有防备啊，在刚认识了一天的男人面前睡成这个样子。”纳尔逊凝视着希尔芙无机质般美丽的睡颜，一边欣赏一边调侃。
打开窗户，野外独有的土地的味道，伴着露水蒸发的芬芳飘进了屋子。黄鹂和麻雀站在树上啼啭，不知是否是留意到了正在酣睡的灰雁之神，叫声并不那么张扬。
“你醒的好早啊，”希尔芙被阳光晒得睁不开眼睛，，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抱怨，“好像不用那么急着赶路吧。”
“我只是不习惯懒床，人就是要多运动啊。”
“可是，我是候鸟，刚从北边迁徙过来，你知道多累嘛？”希尔芙慵懒的样子，配上少女精致的面容，明显是在撒娇。
“啊……这个……”纳尔逊无法反驳这个超脱常识的问题，倒是惊讶于希尔芙也会如此俏皮，“并不能理解，老实说我对于这个世界又有了新的认识。”
“嘛，人类就是认识到了自己的渺小，才能把世界改变成这个样子。”希尔芙的语气不知道是感慨、赞美还是忧伤。
“嗯啊，人的寿命那么短，只能一代又一代地，依靠羊皮纸和传说，把成就传承下去。”
“真是伟大啊，人类。”
“其实，还有一点我很在意，请不要误解，我真的只是好奇。”纳尔逊昨天晚上就想这样请求，但是那样苦苦相逼，倒显得自己小气，“我想看看你本来的样子。”
“好，我可以满足你，希望不会吓到你。”希尔芙坐起身，伸了个懒腰，从被窝中伸出修长匀称的腿，踱了几步，站在了房间最宽阔的地方。“嗯，我要脱衣服，可以转过去嘛？”
“啊，好的！”纳尔逊红着脸，慌张地背过身去。
希尔芙褪下丝质睡裙的肩带，稍稍用力，睡裙便挣脱胸前饱满的阻碍，落在了脚边。随后，她双手把银色的瀑布分成两股揽在身前，轻轻地抬腿从地上的睡裙中迈出来。
“好了，你可以看了。”希尔芙并不觉得难为情，相反，她很乐于展示自己的美丽。
纳尔逊转过身，眼神还未打量完全，随着扑簌簌的一阵声响，希尔芙的后背长出了宽大而结实的鸟类翅膀。
纳尔逊傻傻地看着，翅膀上银灰色的羽毛浓密柔顺，靠近根部还会有大雁特有的棕色。宽阔的翅膀和希尔芙纤弱又不失饱满的身形相得益彰，眼前的希尔芙，与其说是灰雁的化身，不如说是天使，银色的天使，就像站在教堂顶端，守护着信众的神圣象征。
“我…我可以摸摸嘛？”纳尔逊有些出神，小心翼翼地请求着。
“不可以。”希尔芙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
“哦……好吧，单是看着就已经很……很美……”纳尔逊现在只恨自己在教会时，没有多背一些对各种女神的描写，哪怕是“像太阳一样温暖”这样浅白的修辞。
“好，我只能做到这样，飞行的话，滑行会很多，很省力气。不像走路，只要腿不迈开，就永远也到不了别处。”希尔芙抖了抖翅膀，银色的羽毛飘落到地板上，像深冬的大雪。
“刷”的一声，希尔芙的翅膀消失了。她套上睡裙，轻巧地把长发从颈后的衣物中掏出来，甩直，像黑天鹅一样魅惑地朝纳尔逊走来，踮起脚尖趴在纳尔逊的耳边，一边仰视着纳尔逊的眼睛，一边轻声地说：“先生，在下的服务时间到了，该核对您的账单咯。”
纳尔逊的耳朵从来没有被这样犒劳过，身体也从未体验过希尔芙那种饱满柔软的压力。为了不让自己双腿酸软而失去面子，纳尔逊只能躲开眼神，向后躲闪着：”嗯……你……早餐会丰盛一些的……”
“真是有趣的商人，这次不要我还钱咯？”
“当……当然要！我觉得你还是还钱比较好，这样我们就没有奇怪的交易了。”离开了温柔乡的纳尔逊，理智重新回到了高地。
“哦，你还真是很为我着想。”希尔芙故作冷脸，“好吧，那我们之后的日子里看来只能是这种金钱关系。”
“唉…真拿你没办法。”纳尔逊扶着头，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回应的话。对付女性，纳尔逊还是太没有经验了。
“暖一些的菜就好。”希尔芙在早晨已经满足了今天的恶作剧需求，于是回归了往日的成熟风采，“辛苦你了。”
“没事，为美丽的女性效劳，是应该且乐意的。”
“虚伪。”
早餐是旅店主人提供的奶油浓汤和烤土豆，在旅行中已经算是丰盛的一餐了。两个人面对面安静的用餐的样子，让生活看上去也回到了从前没有波澜的状态。
希尔芙吃东西的样子像一个贵族的公主，每次只用汤匙舀出一半容量的食物，然后轻轻地张开一半的嘴，咀嚼时也是慢悠悠地，丝毫不会有任何声音。纳尔逊则不同，商人最在意的就是时间，通常几分钟就能解决一顿只能果腹的餐食，所以免不了不拘小节。
其实纳尔逊一直在利用喝汤的机会，偷偷看着希尔芙。银色的天使模样，神圣而美丽，他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他回味着刚才内心的波澜，脑海中早已预演了成千上万种可能性，比如直接带着她远走高飞或者去邻近的城市定居什么的。他原本是一个，坚信拥有平凡外貌的女人会勤劳踏实地给家庭带来财富的人。可是如今，面对这样如雕塑般美丽的少女，他再也无法保持曾经的成见。
美好的事物总是虚幻的，纳尔逊深知这种情感是没有未来的，因此也只好把对方，当做一个顺路的旅伴而已。
“嗯，你吃饭的样子显得我很富有啊。”纳尔逊揶揄道。他早早吃完了，托着腮看着希尔芙。
“嗯？嗯…”希尔芙尽管要回应，但也是不紧不慢地咀嚼完口中的食物，轻巧地咽下之后，“不会啊，明显是王宫贵族的女儿，因落魄青年的花言巧语而相约私奔而已。”
“切。”纳尔逊每次遇到这种对白，都恨不得赶紧让眼前的少女去打工为自己补上多余的开销。
“旅行的商人哟，”希尔芙用唱诗班的腔调教化着纳尔逊，“为我等神明献祭些许贡品，才能保佑尔等旅途无虞。”
虽说在教会学习过，但面对古老的经书传下来的词语，纳尔逊一时也反应不过来是什么意思，只能领略个大概。
“明白了明白了，”纳尔逊并不是小气，只是眼前的投资他目前看不到回报而已，“对于商人，银币有的是，反正也只是顺路而已，到了塔顿城堡，交易结束，我们就两清了，我倒真是期待你能为我带来什么啊。”
“好啊，没想到你也只是一般冷漠而已，比我预想的要好。”
“吃饱了我们就该赶路了！”纳尔逊站起身，麻利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而希尔芙的行李就很简单，一直整整齐齐地码在床头。
“呼啊，果然睡在床上转天再旅行，就会精力十足。”希尔芙坐在马车上，悠闲地伸着懒腰。
“那你以前的旅行都是什么样的啊？”
“嗯，以前送信时，如果路途太远了，就飞过去，剩下的时间一直在蹭别人的马车呗，然后夜里找一个背风又高的地方，凑合一下就好。我打不过山里的野兽。”
“还真是辛苦啊。让你送信的人多吗？”
“不多，可能几个月也遇不上一个。”
“为什么呢？我觉得死者应该会很多才对。”
“两个人必须有很强的感情羁绊才行，要不，思念是传达不到的。”
“所以听上去，并没有那么多热恋的夫妇。”
“对的，而且，母亲会经常为英年早逝的孩子寄去思念，但是反过来却非常少见。”
“这样啊。”
“不过我以后如果成为了母亲，我也不希望我的孩子会总是挂念着我。”希尔芙一脸憧憬地畅想着。
“单看你的容貌的话，这件事距离你应该还非常遥远，可是，嗯……”纳尔逊牢记见面之初和希尔芙的约定，不去探索希尔芙过去的岁月。
“虽说容貌不会老，但是啊，心会慢慢地坚硬。我第一次送信的时候，面对着失去了亲人的收件人，我哭得比他还惨。啊，想起来就很丢脸，弄得我好像偷懒了他们的信件一样。现在送的信多了，感觉自己像这个世界的旁观者。”虽说语气很悲伤，但是希尔芙一点也不沧桑，眼神中还是有些少女的稚气，“有一段时间，人们总是害怕见到我，因为我带来的都是坏消息。”
“但是对于拜托你送信的人，他们应该是最幸福的吧。”
“是啊，很多真心话都是在说不了的时候，才会被说出来。”希尔芙侧过脸庞，无奈地说，“人类还真是，一点也不坦率。”
“也不一定啦，人类社会很安稳，因此不会这样提心吊胆。真心话正因为不能经常听到才显得可贵啊。”
“是吗？那我倒是希望天天被说真心话。”
“我也希望有那么一个人值得我天天说真心话。”
“你还真是出奇的无趣。”
希尔芙气鼓鼓地托着腮看着另一边，而纳尔逊对于突然的赌气表示莫名其妙。
“其实啊，有些话就算是假的，也是能使人愉悦的真心话。年轻的人类啊，真无趣，老了的人类又丧失了活力，不能有个办法让人类活得长一些吗。”希尔芙感觉受到了打击，因为刚才撒出去的娇并没有得到回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在与自己同行的这个年轻男人身上了。
“我可不觉得长生不老是什么令人开心的事情，尤其是悲伤的事情越累积越多的时候。”纳尔逊这几年也经历了一些好事与坏事，比起希尔芙，他更显得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些。
“悲伤也会使人成长，也可能是我经历的悲伤太多了，说不定比翅膀上的羽毛都多。”
“我宁愿放弃这样成长的机会。”纳尔逊很懂得分寸，尽量不去探索身旁的少女过去的岁月。
“嘛，也好，很多人都觉得自己已经悲伤了那么多，也该有一些使人开心的事情出现了，但是呢，他们却一直活在悲伤之中。就像那些愚蠢的修道士一样，可能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知道蒸馏酒的味道吧。”
“是啊是啊，为什么要想那么多以后的事啊，眼前的事就已经很令人忙碌了。”
“嗯哼。”希尔芙轻松地舒展了一下身体，吸入了秋天特有的麦香与水果芬芳。
旅途中的谈天，总会产生一些安静的间隙。要是一个人旅行的时候，纳尔逊会无聊地对着前路发呆抑或是四下寻找有趣的事来驱散睡意。如今他不再坐在马车的正中间，旁边又是一位美丽的少女。他想一直像欣赏教堂中的神像一样看着希尔芙精致的侧颜，却又碍于情面，只能比以往更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仔细在脑海中寻找一些话题，让两个人的相处更舒适一些。
“真是美丽的秋天。”希尔芙靠在座背上，望着高远的天空和麦田尽头的远山，“你喜欢不喜欢过候鸟的生活？”
“事实上我现在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啊。”纳尔逊耸耸肩，“每过一段时间都要按照这个路线走一趟的，攒的钱越来越多了。”
“攒钱的目的呢？”
“我要创建自己的商会，有自己的商业帝国。虽然还很遥远吧，但是这个目标还是能实现的。”
“也许我以后也应该和你多保持联系，你挑选麦子的眼光不错，鸟类都很喜欢这种，尤其是乌鸦。”
“真的是因为麦子嘛？”纳尔逊露出狐疑的目光。
“当然不是，还有你兜里的钱。”希尔芙轻描淡写地说。
“嗯这么直接的话，我倒是无法拒绝。我不是那种很在意金钱的人，只是喜欢热爱劳动，不吃白食的人，或者其他什么动物之类。”纳尔逊一边说，一边用眼神提示希尔芙。
“以我的智慧，赚钱这种事太过于轻松，以至于积攒财富的速度会轻易使人怀疑我的身份。”希尔芙扬起下巴高傲地说。
“在我没有见识过之前，我只能尽力去相信你。”
“好啊，会让你见到的，不过，我只会还清欠款和利息，多的部分是不会给你的。”希尔芙虽然是食素的鸟类，绿宝石般的瞳孔中，却有着食肉动物的坚定和自信。
其实纳尔逊见过了希尔芙的真身之后，对她的能力也并不怀疑，只是身为男性的自尊让他在交流时，总会带有一些高高在上的感觉。他一直对自己灵敏的商业嗅觉和强大的赚钱能力引以为傲，因此他不是很相信希尔芙能有什么正当的赚钱方式。
太阳很快就到了天空中最高的地方。
“为了日后你能多拿一些利息，午餐和晚餐请好好考虑一下。”希尔芙依旧看着远处的天空，“而且，晚上的时候要找个屋子才可以，否则会被吹飞的。”
“为什么啊？”
“经验。你不飞是不会知道的。”
“嗯，看上去更年长的我，显然还是太年轻了啊。”纳尔逊摊摊手，“不过这样说来我突然有了可靠的旅伴呢。”
“所以要好好珍惜这个旅伴，飞走了你是找不到的。”
“好好好，看上去还能有一段时光让我珍惜，也许我应该现在就拔下你的一根羽毛……啊疼！”
马儿惊了一下，似乎对后面打情骂俏的人颇为不爽。
“未经允许碰过我羽毛的人，都已经去很远的地方了。”希尔芙打开了纳尔逊试图靠近的手，恶狠狠地说，“我可是十分爱惜羽毛的人，等到春天掉下来一部分，可以考虑带给你，但是目前它们一根也不能少。”
“唉，表示歉意。”
“没什么，我可不是记仇的人。”希尔芙的手轻轻拍了一下纳尔逊的肩膀，以示抚慰。
旅途中的午餐要兼顾能量和口感的话，那只能多花一些银币了。纳尔逊把马车停在路边，用火石和火镰刀点燃火绒，再小心翼翼地把火种移到麦子杆上。麦子杆和树枝搭成的简易火堆冒出了缕缕青烟，小火苗很快就长成了成熟的火。
将熏肉的外皮烤焦，早已酯化的皮下脂肪滋滋地冒出来，散发着时光的风味。吃的时候，只需要把最外层烧焦的皮用刀割下去，剩下的部分配上已经风干的全麦面包，或者再去附近寻找一些迷迭香的种子，这样的一餐已经算得上精美了。
“快一些，快一些，享用美食的第一口总是最幸福的。”希尔芙的笑眼弯弯的，现在的样子全然是一个年幼的小女孩。纳尔逊对这样亦庄亦谐的性格一直捉摸不透，以前在教会学习时，教导他写字的修女就是这样，有时严肃，有时俏皮，有时还出奇地温柔。此时此刻，面对着希尔芙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富饶的少女气质，纳尔逊心中总会涌起小小的波澜，分起食物来也会情不自禁的大度。
“我胃口小，吃不下这么多的！”尽管一再拒绝，最终希尔芙还是捧着一大块肉，两腮也被面包撑得满满的。意犹未尽的希尔芙又返回马车，撸下一把还没有脱壳的麦粒，鸟类的本能让她对成熟谷物有着莫名的好感，尽管对于人类来讲，磨成粉的麦子才获得了重生。
“还有哦，下次还是多准备一些饼干吧，鸟儿们都爱吃谷物做的东西。”
“谨遵女神大人之命。”
享用过午餐，二人又踏上了旅途。希尔芙这次没有坐在驾驶台上，她灵巧地翻过货台挡板，钻进了成捆的麦穗中，仰面躺在中间。
“啊，果然吃饱了就需要午睡。车夫，请不要打盹把车赶到河沟里去。”
纳尔逊无奈地叹口气，像是面对着自家叛逆期的女儿，又像是刚见面的恋人。
不一会儿，轻微的呼噜声就出现了。两边的金黄色在缓慢地倒退着，前方的路也越来越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