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又是潮湿的一天。
雨虽然依旧不停，但已经小了很多，因为局部地区不再出现冰雪霜雹等极端天气，气温在慢慢攀升，热气混杂着水汽，整座城市蔓延出沤烂的气息。
原道萱离开研究院。
“接下来该去月球了啊……时间来不来得及呢。”
若若占据了地球上空所有的卫星，截断通讯，控制视听，所以在世人看来，研究院今日无事发生。分出几颗卫星把视线放在月球，准确的来说，是放在一颗逐渐靠近月球的光点上。
看到它，若若不由自主发出感慨：“shelter，避难所，真是取了个贴切的名字啊。”
与她做同一件事的是原道萱。
若若不打算出现她面前。
“我帮助了研究院的人，为上千次实验结果提供了数据分析服务，我是帮凶。”若若给了阿圆理由。
“可你不是被迫的吗？”
若若摇摇头，深纠这个没有意义，做了就是做了。
居无定所的母女俩漫无目的在大街上游荡，希望能找到一家不用登记的旅舍。为了不要暴露在监控之下，两人用雨衣紧紧包裹着自己。
只要是她们身处的地方就不会下雨，抬头一看，还能看见满月繁星。
不仅如此，她身处的地方还是最稳定的地区，白天播报的什么魑魅魍魉都不存在。
此时，她们正坐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餐厅补充能量，这里阿圆事先踩点过，很偏僻，没有监控，很安全。
用若若的资助付了款要了两份套餐，两人一起吃了起来。
在最安稳的夜空下，原道萱看见窗外一颗亮度很高的流星拖着淡淡尾巴以肉眼难看清的速度缓缓移动。
“那是【shelter】。”阿圆喝着果汁说出了流星的名字，“还记得吗？”
少女回头看着她，表情平静几度张口却没有出声，使得神色变得纠结。
阿圆看出她是说不出英文名，于是笑道：“‘shelter’的意思是‘避难所’。”
原道萱略有所思，认真地看着她：“是‘家’吗？”
“嗯——”阿圆也沉思了一下，“是有‘居所’的意思，理解成‘家’…有点勉强吧。对了，妈妈你为什么想到是‘家’的意思？”
原道萱神色茫然，迷迷糊糊地说出感受：“熟悉感……我很眷恋、很喜欢、很想亲近……”
阿圆眉毛一弯，一口吸干杯中的饮料，毫不意外地说道：“因为这就是你经常许愿的流星啊。”
“就是可惜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看到它了。”
“为什么？”
阿圆放下空杯，注意着母亲的表情说道：“因为它马上就要撞上月球了。”
……
在遥远的太空中。
“我不太明白陈博士为什么要把陈司傅送上太空，但后来一系列改革让我认为这个行为是正确的。”
“身为他的同行者，我很清楚他连自身安全都难保证，短短几年内就成了孤家寡人。”
“我曾问他，值得吗？他说，我不知道。”
“在他生命的弥留之际，我又问起了这个问题，他还是说——我不知道。”
“不同的是，第一次回答他有微不可查的迟疑。第二次回答发自内心。”
“我原本想——他也在怀疑吧。”
“怀疑自己思维是不是受到了引导，迷惘自己是不是真心想要创造一个新世界。他就带着这份对自我的怀疑，付出巨大代价，然后收获失败。”
“嗯，我原本这样想。”
若若没有花多少时间就登陆上了【shelter】——这艘在太空游弋近百年的避难所。
这是一艘核动力驱动，搭配全套维生装置的冷冻飞船，这导致它显得臃肿，发动机焰口又在无时无刻对外喷射绚烂的放射性颗粒，让它宛若一颗流星。
在上面只有一名乘客。
“35115天，没想到他还活着。”
若若对自己打造的逃生舱很了解，正因为了解，她才不会认为陈司傅一个少年能坚持到今天。
在意识空间中，对时间的感知会被拉到很漫长很漫长……
“再看到陈司傅时，我发现自己对陈博士的了解还是浅薄了一些。”
“当年他送儿子来太空，是为了牵制你吗？”
“工程师莱姆？”
若若的信号游荡在飞船的各个角落，不停广播自己的声音。
当初这飞船脱离她的控制，能做到这点的只有唯一存活的诺麦人。
然而，工程师没有回应。
若若不意外，对工程师来说，即使利用黑洞近乎无穷大的时间扭曲度，他对外界的每个微小干涉也要花费百万年。
如果没有必要，他不会干涉。
但若有必要，他会不惜花废万亿年来布置。
这是一个执念太深的疯子，虽然诺麦人的精神极为稳定，几乎不存在失控的可能性。
“陈司傅是你对付【眼】最重要的工具，这让你把所有精力花在他身上。”
陈博士用自己儿子吸引火力，这算啥？你必须攻击那个具有嘲讽的随从？若若有点想吐槽了，真是刷新了对陈博士的印象。
“这样一来，你势必会忽略陈博士……也不是忽略，你对外界的干涉还是太微小，力不从心了。”
若若不会因工程师只能微小干涉外界而有所轻视。这些干涉微小，但足够致命，当初飞船发射之际，工程师只是弄出来一丁点电流来模拟电信号，单靠这个，他就控制了飞船。
“陈博士想要带着人类脱离这个星系，脱离你的影响范围，这无疑是你不想看到的，因为【眼】也在其中。”
“可他的儿子又拖住了你。”
“可惜啊可惜，即使没有干涉，他最后也失败了。”
“对于这个结果，你应该不意外。”
“我想，陈博士也不意外。所以，失败后，他坦然结束自己的一生。”
“事到如今我才真真正正想明白，第一次他说不知道会迟疑不是迟疑，他从未迟疑过……那是不安。
第二次说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
发自内心想做的事，反而是他不该做的。
这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若若不忍去看冷冻中的陈司傅了。
经历百年冷藏，少年的躯体趋近坏死，唯有大脑尚存些许活跃，他的意识被困在虚拟空间度过了不知多漫长的时光。
这个少年，也在做和他父亲一样的事情。
若是告诉他，别在坚持下去等你爱的人了，安心去死吧……他能接受吗？
怎么可能接受？！
吊着一口气，不是为了苟且偷生，而是为了给她一个十分重要的礼物。
若若不明白是什么礼物，明明冷冻前什么都没有携带。
难道说，是一句话吗？
一句“我爱你”？
为了这么一句话，坚持这么久，而且这份坚持正在被利用——
死在【眼】面前，带来混乱度是最高的。
若若都快问出一句“值得吗”了。
……
“距离【shelter】撞击月球还剩9小时45分。”
阿圆通过搜索引擎告知剩余的时间。
原道萱望着夜空的流星，瞪大眼睛望着它缓缓驶向月球方向，趴在了窗台上，一股热气模糊了世界。
“不要撞…不要撞不要撞！”
“还有9个多小时，现在不会撞的。”
“可最终还是会撞上啊！”原道萱指着月球急切地说道，看起来都快哭了。
阿圆感慨母亲对这颗流星的喜爱眷恋之深，不过想想也是，毕竟都陪伴了她一百年。
可又有什么办法不成，还有9个小时，难不成还能飞上去不成。
说实话，飞上去也不是不行，若若还是能紧急安排一架航天飞机上天的，但9个多小时的时间依旧不够抵达月球。
就算去了又能怎样，不过是看一场流星坠落罢了。
现在能做的，只有在地面上安静送它一程了。
只是，当阿圆再看见原道萱时，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为什么…我会哭？”少女转过脸问道，任由泪水流淌。
“为什么……我感觉很不舍很难过……难过的不是即将失去一颗星星……而是失去…最重要的东西……”
“我什么都不知道，却又好像什么都知道。”
“我不能…绝不能失去……”
原道萱用袖口擦干眼泪，跳下座位，来到阿圆身边。
“能带我去这里最高的地方吗？我……想去看看。”
“你也知道，以我们的身份……”阿圆开口劝阻，她明白自己这样说不好，但现实如此啊！
话还没说完，原道萱摇摇头退后了两步，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
每个人都会有一个奋斗拼命的目标。
正确与否，真的重要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