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美景,佳人在侧,何某真是三生有幸。”
何清欢再一次率先打破沉默,他用余光瞟了一下白茶冷漠的俏脸,还是一副面无表情。
何清欢撇撇嘴,一个月的行程中,他可的的确确体会到了什么叫惜字如金。
没有必要,绝不开口,如果开口,就将字数压缩到最少。
在易阳客栈里的时候,何清欢本以为这趟有美人相伴的旅程绝对会是一次愉快的冒险,哪知道,这姑娘自从离开易阳客栈,就几乎再没有和何清欢讲过一次话,脸上的表情好像是被雕刻的一样,从没有任何的变化。
路上何清欢有时也会讲讲几年来江湖上的趣事,想博美人一笑,可最终是热脸贴冷屁股,以美人无动于衷,何清欢的尴尬收场。
一路上何清欢逐渐认清了现实,那就是,让这个女人笑比杀了她还难。
“你就不能笑一下吗?”何清欢终于是忍不住了。
“为什么?”
“因为那会非常好看。”何清欢偏过头微笑着看着她。
“所以呢?”
何清欢有点恼怒。
他本身就是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很多女子都是青睐有加,平时只有他选女人的份,没有女人选他的份。哪成想,他也会有一天沦落到被女人当空气的地步。
“不过你说得对”白茶轻声说道“这地方确实很美。”
何清欢有一种错觉,她好像有点开心。
此时,二人正走在这旅途的最后一程,也是最美的一程。
扬州城三面环山,一面朝着一片开阔的平原,平原上的那斑驳古道就是他们现在脚下的路,天下闻名的扬州路。
古人称道扬州路的诗句数不胜数。
其中最负盛名的莫过于牧之名句“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微风拂面,杨柳依依,道路两旁是一片郁郁葱葱的青草地,草地上繁花点缀,流连戏蝶,一直延伸到天边,最终和澄净空灵的晴空相接。
有意思的是,杜牧之写赠别时,身旁伴一美人,而何清欢此时身边就恰好有一绝色佳人。
道路的尽头,一座城墙突兀的拔地而起,阻断了青翠的绿意。自然的生机却不服输,化作青藤,爬满了石砖。
远远看去,城池就像是一个被遗忘的遗迹一般,散发着古老沧桑的气息。
这时二人已经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扬州城。
梁月半曾经在那晚上说过,自己是从扬州得到的九龙杯,因此二人就决定顺着唯一的线索,找到杯子的上一个主人,看看能有什么发现。
进城的人不在少数,在城门口排起了浩浩荡荡的长队。
审查的官员看着这乌泱泱的人,顿时很头大。
现在正是特殊时期,防止外国密探进入城池是头等大事,而且上面早就有了交待,绝对不能放任何一个可疑的人进城,宁可错杀一千也绝对不能放过一个。
更雪上加霜的是,前不久,上面又说要通缉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棍,还是十年来司天属直接下令通缉,这使得他工作量又翻了一倍。
“啥时候我也可以干孙强那样活计,天天在城里逛,还能看到不少花满楼的漂亮小妞……”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花满楼,花满楼,一去逍遥解千愁!
他的运气一直不好,每次分班都会分到费力不讨好的活。
看着后面那些埋怨的眼神,又想着自己的运气,他气就不打一处来,于是就大吼了一声。
“诶,你们,后面的离远点,别都他娘的挨这么近。”
人龙一顿骚动,乖乖的给最前面的几个审查的官兵留出了位置。
颐指气使的**让他的心理稍稍平衡了一些。
他看着眼前的男子,土豆身材,土豆脑袋,小米粒大小的眼睛,香肠嘴,一身粗布衣服,扛着个破布袋。
凭他的多年值班的经验,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个来城里讨生活的破落农民。
绝对不是什么通缉犯或者外国密探。
不过,他还是例行公事。
“通关文书呢?”
“这里,这里。”
那土豆人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纸,递给他。
虽然已经被揉搓的不成样子,但是文书上的印章样式还是清晰可见。
他点点头“过!下一个!”
人群一阵蠕动,走过来的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大爷,拄着拐杖,光是迈步好像就已经是尽了全力,可是他衣着还算是整洁得体,并不像上一个人那样,一看就是一个兜比脸干净的穷鬼。
可能是哪个有点家底的鳏夫,他想。
这时,老者走到他面前,拿出了通关文书,递给了他。
“官老爷,老朽和小女一起的,她第一次出远门,有点害羞,您看我们也只是来这里游玩的,也不是什么可疑人物,能不能就放我们过去……”
“老头,你他娘的怎么这么多废——”他刚想破口大骂。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老头身后跟着的女子,当然,还有她的脸。
他的话说不出了,想闭上嘴,脸上的肌肉竟是不听使唤,他只能就保持着大张着嘴的姿势,看着女子的脸。
那是他大半辈子从没有见过,甚至没有想象过的脸。
即便是让他魂牵梦萦的花满楼花魁花如意,比上此女,也是黯然失色。
他只求时间可以停止,或者放慢也行。
他把工作抛在脑后,不想浪费时间说话,不想浪费时间思考,甚至不想浪费时间呼吸,只想用尽力气去将此女的模样记住。
“可以走了吗?”那张脸的主人说话了,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他回过神来,大张的口中,口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衣衫。
他顿时大为窘迫,自己竟然露出如此丑态。
一张老脸都是有些挂不住。
“可以,可以,可以。”
看着女子曼妙的背影远去,他有些失神。
原来这份差使有时候也是美差啊。
扬州不愧是大罗西部最大的城市。
因为独特的地理优势,战火还没有波及此地。
这一片一片热闹祥和,来往的商人,过路的行人,都给何清欢一种天下依旧太平的错觉。
一入城门,一条开阔的大道映入眼帘,道路两旁密密麻麻的小商小贩在用力的叫卖。卖包子的,烙饼的,唱小曲的,说书的,讲相声的,好像没有一个人不在嚷嚷,声音相互混杂在一起,任谁都分不清这些声音的主人。
走在路上,不用刻意去吸气,这大江南北美食的气味自己就能钻到你的鼻子里,酸的,辣的,咸的,玉米,肘子,羊腿…… 光是空气就能满足你的味蕾,让你的大脑变得昏昏的,再也想不起来过去的失意。
步行向前,两三家染坊正在招徕顾客,他们在路中央支起了一个三丈高的木架,将自家五颜六色的布匹挂在上面。行人若想走过这条路,必然需要从布匹做成的隧道之间通过。
丝绢长出木架的部分在风中飞舞,嫁衣的红,绿草的青,晴空的蓝,在阳光下招展,好像是少女在显摆自己的花衣裳一样。
几个顽童在那布匹下面玩嬉戏打闹,看到染坊的婆娘拿着棍子气势汹汹的走过来,就嘻嘻哈哈的翻过木架子,消失在一片花海之间。
那七彩隧道的旁边正是花市相逢之地,百合,郁金香,合欢,沁人心脾的香气四溢开来,冲淡了刚才那浓重的烟火气味,让人从刚才的迷糊劲缓过神来。
然而这一切的热闹都随着二人的到来改变了,准确的说,是白茶的到来。
所有吵嚷的人在一瞬间全都安静下来,所有走动的人在一瞬间全都站住脚步,所有忙活的人全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愣愣地看着眼前走来的白衣女子。
空气中静的出奇,很有可能是扬州自建成以来头一次的安静,即便是圣上西巡,也不曾有此刻安静。
这诡异的气氛让即便是见多识广的何清欢都浑身不自在。
可是身为女主角的白茶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造成的轰动,依旧自顾自的走。
直到何清欢拍了拍她的肩膀。
“姑奶奶,我求你了,让我给你易容吧。”
显然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一个月前在梅庄,何清欢就已经见识过了白茶的杀伤力了。
“为什么?”
“你看看周围。”
白茶视线扫过周围,视线所过之处,一片呆若木鸡。
这时一个衣着华丽,手持折扇的公子哥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好的,又一个,何清欢扶额。
人类从历史上吸取的唯一一个教训就是人类从来不吸取教训。
“姑娘可是第一次到扬州?”
“是。”
即便是这面无表情的一个字,在那个男人听起来都像是出谷黄莺一般动听。
他的呼吸急促了。
“在下孙少君,这扬州城城主是我父亲。这扬州城虽说不比京城,却也是幅员辽阔,道路复杂,如果是第一次来,难免会有些晕头转向。如果姑娘不嫌弃,还请让我担当姑娘的向导,当然,只要姑娘看上什么东西了,一律是我孙某请客,权当是地主之谊。”
“又是这个人渣…”
“是啊,也不知道糟蹋多少黄花姑娘了”
“没办法,谁让人家是城主的儿子的”
旁边的窃窃私语传进何清欢的耳朵。
原来这人竟然如此的不堪,完全是一个纨绔子弟。
“不用”白茶还是说出了她的招牌台词,就连语气都和前几次一模一样。
那孙少君一听,有些急了,难道凭自己的身份地位,外表长相还配不上与她同游吗?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这是他一贯的做法,反正衙门也管不到自己,就算是司天属的范融都得是卖自己老爸一个面子,在这扬州城内,还有什么他不敢做的。
他就要暴露本性,去抓白茶那纤细的手。
何清欢很清楚,如果他成功了,那他的手也就没了,他们又会像上一次引发不小的骚动。
然而这可不是一个逃犯应该做的啊。
“咳,咳,这位公子。”
孙少君一看,原来她身边还站着一个老头,光顾着看美人了,旁边这么一个大活人竟然都是没有看到。
“小女和老朽今日刚刚进城,尚没有找到落脚处,您看是不是等我们先行歇息,再做打算。”
孙少君恍然,原来是父女二人结伴出游,只是这老头相貌平平,怎会生出如此倾国倾城的人。
孙少君心中虽然疑惑,但是却没有表现出来,毕竟如果以后纳此女为妾,可能还需要和老头处好关系。
他收回了那只手,又恢复了风度翩翩的样子,颇为洒脱。
“那孙某就不再打搅你们父女二人,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去城主府找我。哦,对了,一周后,是扬州青玉节,父亲会宴请万户,届时只要提前和我说一声,你们父女二人就会被敬如上宾。”
“一定,一定。”何清欢佝偻着腰,连连作揖道谢。
看着孙少君的背影,何清欢松了一口气,如果这姑奶奶再折断一次别人的手,估计全天下人就都知道何清欢在扬州了。
他看了一眼白茶,那俏脸依旧是面无表情,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