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拜访(4)
夕阳下,黄昏迟,光华漫过了车窗的边沿,火红色的跑车奔驰在夕阳的影下,与背景互相交融,于建筑物的阴影中切换着光影的节奏。分明是映衬着那背景,这辆车却是像来自另一个世界,仿佛夕阳西下之时,红色的跑车奔跑于时间之外,周围的车影擦肩而过,却不在同一个时代。
那辆车就这样一直静默地行驶着,消失在了舞裙市中。
宋君很是悠闲地单手驾车,脸上仍是湖面般的平静,她的身边端坐着西装革履黑墨镜的男子,就面相打扮来看,似乎是保镖一类的人物。
“属下实在是抱歉,护驾来迟,望馆主惩罚。”黑衣男子面容铁一般坚硬。
“不用担心咱家,”宋君悠悠地说着,“能拦住咱家的人小鹰觉得存在么?与其担心这个不如谈谈你的训练。”
“馆主放心,属下不敢怠慢。”
“五盛会的合同签好了么?”
“上午已然办妥。”
宋君思考了一会儿,她微微侧过头来看了男子一眼:“那个男人……有消息么?”
“暂时还没有,”男子迟疑了一下,接着说,“今天这件事……结果究竟如何?”
宋君漫不经心地问:“那么关心?小鹰何时变得如此好事?”
“不不不……属下只是想问问,那个孩子是否真的像传闻中那样?能让馆主亲自出面的人,属下也想要见识一番。”男子毕恭毕敬地回答。
宋君摇摇头:“那孩子的确流着最危险的血,咱家能感觉到他身上暗藏的汹涌……可是他并不想入咱家的门下,咱家也觉得……他不进咱家的门下也罢。”
“这又是为何?”
“小鹰,摘了墨镜说话,”宋君挥挥袖摆,“咱家看得不舒服。”
“属下明白。”男子立即丢下墨镜。
若与他的西服相称他应该长着一张严肃的官脸,理应是那种老谋深算的老男人。可是摘下墨镜的他竟然是个清俊的少年,那张脸上还带着少许稚气,只是他的语气语调掩盖了声线中那分青涩,令人难以察觉。
“咱家以前教导过你,不同的人眼中能流露出不同的景物,对么?”宋君淡淡地说着,话语中似乎带着什么特别的意味,“那些孤单的人眼中有极深的潭水,热血的人眼中有赤红的火焰,阴暗的人眼中有漆黑的利刃,可是你知道那孩子眼中有什么吗?”
“有什么?”男子下意识地追问。
宋君右手轻轻敲了敲方向盘:“小鹰或许没见过那般清澈的眸子,他的眼中是澄澈如洗的星空,简直就是荡漾在井口的涟漪,透明清澈得不似是人间有的。可是就在那样的眸子里却藏着漆黑的魔鬼,魔鬼睡得甘甜。小鹰知道咱家的话是什么意思么?”
她的这个比喻很隐晦,鹰无道听不明白。但是他知道馆主所说的话肯定有其深意,当然,或许只是不明觉厉罢了。
“什么意思?”鹰无道没有思考,张口便是这样一句。
“鹰无道!咱家教过你多少遍了?连续两次还不能明白过来?”宋君面无表情的脸转向黑衣的男子,她的眼中是能冻结空气的温度,她的声音严厉而刺耳:“现在你是和咱家说话,可以顺着咱家的意来。可若有一天和他人对话,你还是如此愚蠢?跟着别人的思维走只能掉进陷阱,明白?”
“属下明白,属下知错。”鹰无道抱拳。
“自己领悟,咱家不多说。真不知道你今早如何与五盛会签的合同,这样的状态如何能接下重任?”宋君右手挂了个档,脚下缓缓松开了油门,她语重心长地说:“小鹰,你迟早要面临大任在身,要赶紧成熟稳重起来。”
“属下……属下明白。”
“也罢也罢,你还年轻。”说罢宋君打开车门,示意鹰无道下车。
他们的车停在了舞裙市郊的空明河畔,顺着河道望向尽头,夕阳正落。那片河畔都沐浴在了金光下,河边的草叶随着微风摇曳,似乎有着歌声一直流到远方。在那最远的地方,白鸟飞翔。
他们好些日子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了,从前大家都在的时候宋君常常在这样的河边和鹰无道他们看夕阳下落,鹰无道喝着小酒,不一会儿便醉了。后来那些人一个个的都消失在她的身边,她也就来得少了。
鹰无道下了车,他看见那个身着红白巫女服的女孩子正迎着落日远眺。那双没有感情的双眸就那样看着远方,静静的,淡淡的,平波止水,却又似乎携夹一丝哀婉。
“有好些时日没有来过了,”宋君的脸上没有表情,她的声音空洞洞的,“从前大家都在的时候,咱家没有想过如今只会剩下小鹰。”
鹰无道没有回她的话,他只是安静地观河水流淌。
“空明河……也不是以前那般了。”宋君说,她转过身来:“小鹰不是想知道为何咱家没有直接将那孩子收入门下么?”
“馆主请讲。”
“咱家有时候会想,那些曾经跟过咱家的人,是不是咱家害了他们呢?”宋君看着鹰无道,夕阳在她的身边镀上一层金色的轮廓:“空明河畔的那些人都还在在吗?那个孩子若是跟了咱家,会不会也和他们一样呢?”
她又想起那个男人来,想起那个男人说过的那些话。倘若那个男人从未认识她,又怎会落得这般?她觉得她是一个黑色的没有尽头的漩涡,周围的人们都被吸了进去,摧毁得连渣都不剩,到最后只剩下她独自前行。
鹰无道摇摇头:“那不是馆主的错,没有人错了。”
“所以咱家就想,倘若一开始就没有人跟过咱家,那就没有今天了吧?那个孩子也是,他的眼中分明透露着对平凡的渴望,若是跟了咱家,平凡何在呢?”
“咱家真的……只剩你了,小鹰,咱家只剩你了。”宋君轻声说。她其实根本不想这么说的,照她的性子她也不该这么说,可是她莫名地就想起那双清澈漆黑的眸子来了,那些话不由自主地就从嘴里跑了出来。
她心里一直忘不掉的,从前的那个男人。那个文弱孩子的双眼像极了那男人,让她的话语突然间就变得软弱起来。
鹰无道忽的单膝跪地,他咆哮起来:“属下必定誓死跟随!”
少年的嘶吼回荡在空旷的河岸,顺着河水流向远方。那是誓言,是契约,鹰无道从来都惜字如金,他的每一个承诺都要铭在心里。
“小鹰,记住,”宋君走到鹰无道身边,她将巫女服的宽袖搭在他的身上,“咱们是求道者,要学会如何证明自己的道,追逐光影,破开迷雾,道路的尽头便是你心里所追求的的极致之道。或许哪天这条路只剩下了你一个人,但你也要走到尽头,明白?”
“属下明白。”
自始至终鹰无道也不愿意多吐言语,似乎他本是不爱多言的人。他透过宋君的脸看着天空,瞳子中映着白鸟渡空,那些鸟儿展开翅膀,翱翔在无垠的燃烧天际。
他似乎能看见白色的鸟群中,漆黑羽毛片片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