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夜（1）
渐渐的明月高挂如琼，晴朗的夜空悄悄铺开，月色在深邃得仿佛幕布的天空下洒下淡淡的一层。
身着红白巫女服的女孩坐在天台上，半边身子悬空。她抱着一把木刀，光洁的两条腿有节奏地晃动着。说是说月下美女如玉，可那双眼睛说不上如玉的温润，这女孩明显是有什么心事，她的目光眺望向远方，棕色的瞳仁里映下半城光火。
这是这个名为“羽小希”的女孩子第一次认真地思考有关“感情”的问题。
白天她听文浩讲了不少，其实说白了无非就是“爱情这东西不是信手拈来”这个道理。她其实也只是说说而已，就像一个孩子总会向长辈讨糖吃，她也会像文浩请求那些渴望已久的东西。
都是梦吧，或许明天就会醒来，梦中有一个男孩子对她坦诚相待，口中说着承诺；有一个女孩子对她敌意相抱，脸上摆着挑衅。睡一觉睁开眼睛，眼前还是冰冷长刀沾满鲜血，什么男孩什么女孩都是不存在的。
其实她早就想象过这个素未谋面的男孩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和她的想象也不尽相同。她本以为那个背负天命的男孩会多么高傲多么威严，实际看来却也温柔得很。
可就在她看见那个男孩双眼的时候她明白过来——这个男孩子就是当年那个孤儿院里那眼神澄澈如清空的小男孩，这么多年过去，那双眸子仍然如当年的透彻。
如今那双眸子未变，她也未变，就如她自己所说的，对于某些人来说，很多东西是永远都得不到的，无论你怎么挣扎怎么努力，期待着那黑暗中仅存的一点点光芒，到头来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双手捧起那把刀来，羽小希凝视着木质的刀身。她总是能闻到的，那一丝淡淡的血腥味，那一股散不掉的戾气。这把刀曾经无数次浸没在鲜血中，那些杀戮的痕迹……是无论如何也洗不干净的。
没机会的啊，没机会的啊……可是为什么脑海中总有那样一个声音强迫自己不要放弃呢？终究还是在那个男孩摸自己脑袋的时候心里微微悸动了一瞬。
她不是装傻，不是特意扮作无知以博得同情，她是真的不想再回到以前那种生活了。这两天让她有种快要溺死的人重新呼吸空气那般的欣喜若狂，每一分钟都是从未曾感受过的，都是以前从来不敢企及的，都是不可思议的。
平静的日常是一种神奇的东西，能让灼热已久的血液冷却下来。真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过去求文浩，求他带自己逃走，逃到连五盛会都顾暇不到的地方去安静一生，从此不理朝夕不顾从前。可斩鬼破魔是她的宿命，是不可违背的真理，她曾经试过在那种黑暗中伸出手来……却没有人拉她一把。
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自己的一生就这么注定了，没有转折也没有变数，就这样一直到结束。她是一把刀，一把不会失误亦没有感情的刀，刀永远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刀鞘，也永远洗不干净血迹，点点斑斑跟随一世。
“冷面妞儿想什么呢？”洛晴空在她身边坐下。
羽小希瞥了洛晴空一眼，淡淡地回答：“小女子在想，你们所说的恋爱……是一种什么东西？如何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一个人呢？”
洛晴空耸耸肩膀：“其实很简单咯，若是你现在脑子里想着某个人，你就是喜欢他了。”
“这样么……”巫女服的女孩子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刀，手指轻抚刀上的刻痕。
这样就是喜欢么？真的是……是喜欢么？就是那么简单那么唾手可得的东西么？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胸口有种酸酸的感觉，像是空出了一大块，无论如何也没法填补。她忍不住用手摁摁胸口，却无济于事。
“怎么？看上别人小笨蛋了？我可是说一句，小笨蛋可是一条忠犬，有主人的。”
微微向旁边缩了缩，羽小希轻声说：“小女子……没那个意思的。”
洛晴空略带玩味地上下扫了羽小希几眼，像是长辈那样语重心长地说：“其实吧，冷面妞儿啊，你对他有意思也好，没意思也罢，我教你一招吧。你若是想知道你有没有喜欢什么人，你就去看他的眼睛，他在你心中究竟有多大的分量，你看他的时候你自然就会明白。”
“看他的……眼睛？”羽小希不解。
“所以说你不懂恋爱不懂感情咯，若是某个人真能在你心里能留下什么印记，你看他眼睛的一瞬间，你会觉得什么都变了。”
羽小希有些懵懂地轻声咕哝：“不明白……”
洛晴空没有理会她，继续说：“其实照我来说吧，恋爱没有先来后到，谁又能说先遇到的就是对的人呢？所以虽然挺对不住傲娇妹，但我也支持你。”
“没有那样的事，小女子只是觉得……想去争取那种东西而已，结果无所谓的，追求过便好。”羽小希抬起头望着天空，那双棕色的瞳子里透着某种压抑已久的渴望，“其实小女子不奢望什么，也不觉得自己最终能得到什么，所以……顺其自然也罢。”
她笑了笑：“大概就是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吧。这句话佐麟大叔教给小女子的，一直都记得。”
她其实一直都相信这句话的，自她第一次斩杀人命的时候她就深信不疑的。她以为一个人的一生就好比一张纸，将它揉皱，碾破，或许还能展平，可再也恢复不到以前的模样了。她觉得她就是一张被揉破的白纸，出生时她的一生就被名为“恶魔之血”的诅咒所改变，从此再也没有回归正途的机会。
她的命里终究不该有那些属于正常女孩子的东西，若说那是命定，她也无可反斥。
“你的心态还真是好啊，不会抱怨的么？”
“抱怨又能如何呢？不公平在小女子的身上……已经有过太多了，已经无所谓了。”
一直有人对她这么说，一直有人告诫她，她还记得那个伟岸威严的身影这么说：“你记住，你和一般人是不同的，不要去想那些不公平的事情，很多东西你注定得不到，与其痛苦挣扎，不如安然接受。”
嘴里说着安然接受，说着无所谓，可她心里偏偏想挣扎那么一下。若说命运是一个鸟笼，她作为一只被关在里面的鸟儿，必定会向往蓝天。或许会折断翅膀，会头破血流，但是鸟儿只是想展开翅膀飞翔而已。
你只是为了那个展翅的梦想，已经不在乎结局是怎样了。
洛晴空拍了拍羽小希的肩膀：“话别说得这么悲观，你若是真相去追求什么……还是等今晚的事情解决了再说吧。”
她站起身来，身后银发散开，宛若瀑布直泻而下。她脚下数十米的地面仿佛有无数的幽鬼窃窃私语，红色的眼睛幽幽地燃烧起烛火般的焰来。
“它们已经嗅到了恶魔之血的味道，聚到这里来了。”洛晴空神色冰冷，“这一带已经清空，剩下的就看你的发挥了冷面妞儿。”
“好的，请将浩先生带到小女子身边来。”羽小希支起身来，红白的巫女服在夜风里如同旗帜一般飘扬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