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暗算（1）
终的艳阳退却，正午日光极盛的时间已过。浮云婆娑一笔一划勾勒苍穹，绘得丝丝缕缕漫卷如绢，阴凉自天边席卷而来。
佐麟抱着双臂靠在墙边，双眼紧闭，就着塌了一半的天花板纳凉。他仍是一身黑色夜行服，一如他一贯的装扮。
“我说……洛儿到哪儿去了？好久不见她。”佐麟轻声问，声音低得像是耳语。
还是那个废弃的工厂，一片断壁残垣依旧，不过时间的侵蚀终究不免让这块地方更加颓败。佐麟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这次出任务也是不得已而为。他看到那些残砖败瓦就会想起那个死在他剑下的男人，想起那张狰狞的脸，想起他带了十年的洛晴空。
十年竟然毫无蛛丝马迹，佐麟真的一点都没看出洛晴空就是鸦尘安插在五盛会的内鬼。或许是在遇到洛晴空之前她就已经加入了鸦尘？可那时洛晴空毕竟只是个八岁的孩子。究竟是何等的诱惑使得这个年轻的丫头坚持至今？
自那次事情以后原本沉默寡言的洛晴空话更少了，不过事情仍然办得干净利落。日子一如既往，但她和佐麟无形之间隔了一层障壁，里里外外却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佐麟一直知道洛晴空的在自己这一面只是个假象。或许是尊敬佐麟的缘故，她总是在佐麟面前谨慎小心，是个成熟少言的女子，可是佐麟知道真实的她根本不是如此。
虎牙愣头愣脑地蹲在地上，拍了拍佐麟的大腿：“大哥，你说啥呢？快到最后通牒的时间啦。”
“没什么，我在想洛儿的事。”佐麟眼都没睁，“洛儿今天没来啊……也不知道去干些什么了。前几天枫叶街的那一次任务……也不知道洛儿做完了没有。”
“最近大家都忙嘛，大哥你得想啊，你看我们这个月接的任务都第三个了，哪天真的横尸街头，那可算是倒了大霉。”虎牙开始抱怨起来，“真不知道最近怎么事儿这么多，在这样下去我看我是要因公殉职了。”
“不要心里乱想，你要找一条自己的路去走，走了就不要回头。”佐麟不紧不慢地说着，“这一点我看洛儿就做得很好，虎牙你还早得很。”
虎牙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行，我笨，我知道我笨，但是我的目标很明确。”
佐麟闻言嘴角挂起一丝揶揄的弧度，他睁开眼瞅着虎牙：“什么目标？”
虎牙是佐麟再明白不过的家伙，他的资历稍微比洛晴空年轻点，自十五岁那年跟了佐麟开始，做小弟已经有八年了。他是个山里长大的孩子，小学毕业就辍了学，回家放牛。后来被五盛会发现了就带到了佐麟门下，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懂，大概是放牛放多了的原因，他的脾气倒是像极了一头牛。
他也没别的特点，就是性子够直够拧。当初他刚进佐麟的门下时还是一只桀骜不驯的小牛犊子，佐麟二话不说一顿毒打，打了之后虎牙仍是不服，佐麟就把他打到服了为止。直到如今虎牙还经常龇牙咧嘴地谈起以前被佐麟暴打的事情，不过他倒也是不芥蒂了，总说佐麟打得对。
“我的目标啊……我觉得从我见到大哥的时候就已经定下了，”虎牙咧开嘴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大哥，我起初其实不怎么服你的，可是我的命是你给的，你救我的那天起，我的命就是你的了。我没有什么别的追求，就是追随大哥，等过几年和平了我去澳洲给我娘养老。”
“你要去现在就可以去，我不拦你。”
“那怎么行，”虎牙赶紧说，“要去也是以后的事了。”
佐麟哼哼两声：“澳洲这地方很不错，听说山清水秀。”
“那可是，”虎牙连忙接上话，“大哥你可不知道啊，澳洲那个草场那叫一个漂亮，我的梦想就是以后去澳洲放牛。”
“嗯？为什么是放牛？”
虎牙很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要不我还会什么？我们这一行干的是杀人的活儿，除了这个之外我也只会放牛了。要不……以后我去做一个职业电竞玩家？我游戏玩得不错。”
他又有些失落地垂下头：“我上次可是被那个叫文浩的小子打败了啊，之前我一直觉得我玩游戏天下第一来着……而且他的刀又用得那么好，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
“没出息，洛儿可是什么都会，文职人员能做的她都能做，以后丢下家伙不干了她照样能当文员。”
“我是个粗人，没受过什么教育，不像洛儿那样能干……”虎牙很不好意思，他又说，“不过我可以学，学好了就能做了。”
佐麟语重心长地说：“有空就多读点书，没坏处的。你每天就知道玩，除了玩就只知道练刀，到头来傻大粗一个。”
他又问：“洛儿最近……你觉得她有没有什么变化？”
“洛儿？洛儿怎么啦？”虎牙一愣一愣的。
佐麟看着天：“没怎么。”
虎牙叹了口气，他站起身来开始吐心中不满：“这次任务没了洛儿，善后工作可难做啦……哎，我说以前每次都是她善后来着，这次可是要靠大哥你啦。”
“嗯。”佐麟低头看了一眼虎牙，他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他又想起那个倒在他刀下的男人了，又想起宋君的那一席话。他至今仍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他们这些自诩为卫道者的人其实只是在弥补已然犯下的罪过，虎牙跟了他……究竟是不是一条明路呢？
或许洛晴空的路才是正确的，佐麟的脑中又浮现出那个女孩子的脸来，她是那样谨慎那样保守的人，佐麟在生活中也能感受到她对自己的尊敬，可是她的确是鸦尘的人，这一点不容置疑。
他不是讨厌或者憎恨鸦尘这个组织，他的恩人就是鸦尘的核心成员。可是他当年离开宋神剑道馆的时候给自己定下的道路是“忠义之道”，一仆不二主，他只是单纯觉得做内鬼不符合他的求道之路。
“大哥，大哥？该走了吧？已经到了限定时间啦。”虎牙提醒他。
佐麟抬头瞥了一眼渐弱的太阳，又看了看腕表，接着点了点头。他其实没有什么机会多想，近来的任务出奇的多，解决眼下的麻烦才是正事。
毕竟是手握刀剑的人，没有那么多的闲工夫讨论生活。手已沾血，就该杀敌至死，没有什么犹豫，也没有迷茫。
他深深吸了口气，将思绪皆排除脑外：“时间到了，任务开始。”
他提起他的重剑，双眼中的戾气一点一点地浓郁了起来，却又冷静得可怕，看着这样的他仿佛双眼凝视刀尖。他大步踏出那片阴影，宛若流光中穿梭的利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