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疼疼……那家伙下手还真不客气啊……”
——正在城市中奔跑的一只机械兽后方拉着的车中,瑞一边给自己有点肿起来的脸上包扎,一边自言自语地抱怨着。
“哟!刚在外面太黑我都没注意到,你这是被手雷炸着了?”坐在对面的青年问道——他是这辆车和外面的机械兽的主人。
“不……没有。真被手雷炸到,脸就直接没了——”瑞一边把医疗包收回到面板里一边摇摇头,“被我们老大打的。”
又将瑞的伤打量一番后,青年惊愕地说道:
“诶——我一直听说飞鹰的首领对下级挺好的啊……”
瑞耸耸肩道:
“其实……他打得对。”
“为……为什么?”
盯着窗外不断路过的街景发呆片刻后,瑞轻笑一声。然后他缓缓地说:
“……因为,我犯错了——”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隼的那一拳真的把他给打“醒”了。
完成复仇后的瑞一度陷入无法自拔的迷茫之中,以至于连那份支撑他一路走来的信念都被一同淹没了。瑞的眼神此时已经恢复常态,腐朽了不知多久的大脑也开始像通上电的机器一样正常运作,既不快也不慢,就和平时一样,稳定又高效——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瑞觉得自己真的挺可笑的。
之前他说失去了活下去的目标,但实际上这个目标早就出现在他面前了,不是别的,正是连作为敌人的蟒换位思考都能想得到的:
击败幻狼组织。
[“虽然没了我们,可幻狼组织的残党以及那些狗仗人势的痞子组织依旧存在,有潜在几率成为下一个幻狼的人也蛰伏在某处。他们依然在继续做着和我们一样而且比我们规模更大的事情。”]
这是蟒的原话。
没错,在遍布着幻狼组织的地方,也许仍然在发生着许多像这样悲惨的事情——
击溃幻狼组织从而不让更多的人体会他这种经历的痛苦,这就是瑞此时、也是将来的目标!
而瑞同样也明白了一件事:
那场复仇他并不是什么都没能改变——
他成功改变了他自己。
“为什么不早一点想到呢……?”
瑞低下头自言自语地苦笑了一下,结果因为左脸纱布下那块发青的肌肉被带动、火辣辣的痛感便又传遍全身——
但瑞并不讨厌,因为正是这种疼痛的感觉才能让他感觉到他还活着,他不麻木,他很清醒。
“我是不是……问了些不该问的……?”青年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兄弟……我问你这些,你首领知道了不会生气吧……”
他只是个不精通战斗的普通人。在他眼中,瑞这副精神得到解脱的样子更像是忏悔。
虽然青年不知道瑞到底是犯了什么错,但他的表现不禁让青年认定飞鹰的首领除了脸上这一拳以外一定还施加了更多明面上看不出来的惩罚——
所以飞鹰的首领虽然站在正义这一方,但实际上其实是个特别心狠手辣的人——
“……应该不会吧,这又不是什么机密。”瑞有些不明白青年的意思。
“兄弟……你首领要是知道我问你这些……不会揍我吧?!”青年不禁打了个哆嗦,“好可怕你首领!”
“额……啊?”瑞这下彻底懵了。
……
——这只机械兽的速度还是可以的,不出一个小时就已经抵达了边缘地带。机械兽慢慢停下脚步,瑞也从车里跳下来——
“你在这里下就可以了吗?”和瑞将误会澄清的青年跟下来问道。
瑞点点头:
“嗯。就到这里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走。谢谢你在这个关头还愿意送我到这里。”
青年一愣,然后连忙笑着摆摆手:
“哈,这是哪的话,为了我们共同渴求的和平,这些都是应该的!”
“哈哈哈……”瑞也被他这有意思的说话方式逗笑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哎。那……保重?”青年说。
“嗯,你也一样。”
青年回到车里,车门自动合上,前方的机械兽低吟一声后便掉头离开了。目送着他们远去后,瑞也转过身开始徒步前往目的地——
……
一路上除了认识的一些战时同盟以外,并没有遇到什么可疑人物。
又将近一小时后,离开城市的瑞来到东南方向连接着两城的一个最能节省脚程的道路中间段。
如山坡一样长满青草的土丘围拥着这里,这条半径三米多的道路是那种荒无人烟的土路,每踩上一脚几乎都能听见干瘪土块的碎裂声——
瑞找到一处合适的地形,从面板里拿出两个呈圆盘状的装置——这是一种战术屏障,当有人靠近时,这两个装置之间就会形成一个近三米高的电子栅栏来挡住去路。想拆除这东西就两种办法,一个是在上面输入设置的密码来关掉它,再一个就是直接打烂它——
瑞在道路两边轻车熟练地将装置安装好、并且确定其表面都亮起幽蓝色的光圈开始工作后,他给迅鏖双星上好膛——此时瑞是站在屏障前面的,很明显,他是想让自己作为第一防线,屏障作为他背后的最后一道防线。
瑞扭头向身后布鲁格里的方向看了一眼,除了时不时拂过的微风以外再没有了别人。接着他便向道路右侧的一个土丘后面走去,这个土丘的大小也刚合适,从后面看过去瑞和土丘就像是融为了一体。
瑞的任务说简单点就是埋伏,这道路一旦有人走过那明显的声音凭瑞敏锐的神经必定能察觉得到。
另外,如果敌人真用了什么手段隐藏起了自己的气息绕开了瑞其实也无妨。刚刚说了这两个屏障装置的确可以通过强硬手段来拆除,不过很多人其实都不知道如果在近距离攻击这种装置,其内部的电流会立即过载充能形成小范围的爆炸,那种动静哪怕是睡着的人都能被震醒——
所以确定准备工作都已完成以后瑞便倚着土丘坐了下来。
土丘上的杂草擦去瑞脖颈上微小的汗珠,他抬起头看着头顶上这布满繁星的夜幕——
这一刻,瑞有些累了。
瑞觉得很奇妙。明明从那一夜过后的每一天乃至每一刻他都没有感到累过,而现在却突然久违地与这种感觉重逢了。
“……”
瑞用左手从怀里拿出那把已经逐渐开始褪色的金色手枪——
它又变轻了。
瑞能感觉得到,跟上次比起来,它的质量又少了好几倍,现在这把手枪拿在手上就和一个小石子的重量差不多。
瑞也很明白,它与洛之间的羁绊已经所剩无几了。看着手枪表面一道道的战损痕迹:有的像是战斗时烙下的伤疤,有的则像是哭泣时留下的泪痕。在这些细微的痕迹中,瑞总能看到过去与洛那些点点滴滴的回忆。
虽然这些回忆并不多,但每一幕都足以让瑞用一生来铭记——
……
…
一开始,瑞只觉得自己像是沉在水里,周围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然后慢慢地,他开始不断飞升、脱离那片黑暗的水域,灿烂的光线也开始折射进他那一直面对黑暗的眼中——
最后,瑞站在了一片天空之上。
如朝阳般泛黄的阳光将脚下无边的云层染成焦糖色,群星在还带着些许墨色的天际边跳动闪烁着。
这里也许是时间的尽头,又或许是连接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瑞注视着这片照遍他全身的阳光,他并不觉得刺眼。相反,这种阳光带的是一种温暖。
一种如体温般亲切的温暖。
正当瑞环顾四周,享受这片宁静时,一个熟悉无比,但又不可能出现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
“好久不见,瑞。”
瑞本能地回过头,然后整个人都震惊住了。
洛此时正站在他面前的一阵阳光中,一边露出那熟悉的微笑一边静静地望着他。
不。确切点说,这片阳光更像是洛带过来的——
在那一瞬间,瑞的脑内一片空白。
眼前这个人是洛没有错,那头紫发、金色的眼眸、五官……绝对就是他没错。而瑞也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再亲眼看见一次——再亲眼看见一次这个已经只能永远存在于他记忆中的脸庞。
也许是因为太过震惊,瑞也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但那双不自觉睁大的双眼此时却在大滴大滴地落着泪——
“洛……洛……”
瑞的声音因为太过激动而有些发颤。
“哈哈哈……别哭啊,这可不像我认识的那个你会做的事。”洛对瑞悠闲地笑了笑,而正是洛的这种语气,瑞眼中的泪水泛滥地更凶了——
“洛……洛……真的是你……洛……”瑞捂住嘴巴,想要抑制自己嚎啕大哭的心情。
“啊啊,是我哦。”洛笑嘻嘻地说道,“感觉有点不可思议吧?我们会以这种方式来见面……”
“对不起……对不起……”
瑞泣不成声地低下头——
“……你舍命救了我……我擅自做了自认为对的、但自己又找不到意义所在的事……我还自暴自弃……辜负了你和整个飞鹰……”
瑞抹了一把泪,用带着些戏谑的语气说:
“……你现在一定很后悔吧……用生命救了我这样的人……”
……
洛呆呆地看了他一会,然后无奈地笑了。
“笨蛋,你说什么呢。”
“诶……?”瑞有些惊讶地抬起头,
——
下一秒,洛整个人上来抱住了他——
“我不后悔哟。”
洛在他耳边轻声低语着。
“我救下你,就是希望你能按照自己的想法自由自在地活下去。你不用因为我的离去而感到自责,因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愿意为我用生命去与危险的敌人战斗,我真的很欣慰……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只要去做自己认为应该做的,这就足够了。”
“另外,瑞,你没有辜负任何人。谁都会有迷失在黑暗中找不到方向的时候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重新站起来,自己去寻找那座隐藏在黑暗中的灯塔不就好了吗?而且——”
洛松开瑞,退到他面前。
“你不是也已经找到接下来的那座灯塔了吗?”
“我……我……”瑞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闭上眼默默地抽泣着。
“好啦,那些过去的事情就忘了吧。”洛一边为瑞抹去眼角的泪水一边说道。
“现在转过头,向着前方的未来笑一个吧?”
也许是因为久违了洛平时这种笑呵呵的态度,瑞抬起头,在洛的鼓励下用那张还带着泪痕的脸露出了一个如雨过天晴后的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这就对了嘛~”洛欣慰地拍了拍瑞的肩膀。
说着,周围的环境开始像烟消云散般那样逐渐淡化。更具体地说,是阳光正逐渐强烈开始覆盖周围的一切——
“我差不多也要走了。你接下来要走的路还很长,不用再让我成为你停滞不前的理由了。”
“记住,只要带着你的信念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而且……”
洛幸福地看着瑞,说了最后一句:
“能在最后的最后再这样见你一次,我真的好开心……好开心……”
说完,瑞身边的一切、包括他面前的洛,都消失在了一束金黄的阳光之中——
——
瑞睁开双眼,东方初升的朝阳底部已经和天边相重合,金黄的阳光此时照亮了半片黑夜仍未褪尽的天空,同时也将瑞脸上残留着的泪珠烘托的像宝石一样闪闪发亮。
瑞抬起左手——此时手中的那把金色的手枪不再是那副病重垂危的样子,而是如凤凰涅槃、重获新生一般的姿态在闪耀着——
这个颜色,和刚刚瑞在云层上看到的阳光是一模一样的。
然后,那把手枪便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的种子般,化为无数金色的细小光点,飞逝在天际边的那片晨曦之中——
金色之诗[Golden Poem]。
这是这对双枪的名字。
这个名字和他主人的精神一样,如黄金般闪耀,如诗歌般高洁。
刚才瑞所见到的也许是梦,也许又不是梦。
但他可以确定的一点是,那份包裹在其中的情感是无比清楚又真实的。
瑞抹掉泪水,在晨曦之中笑着回应了刚刚洛最后的那一句:
“傻瓜……我也是啊……”
……
瑞又看着朝气蓬勃的太阳愣了会神,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东西。
等会……太阳……?
“啊糟了……!”
瑞反应过来他刚刚这是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他立刻动身去检查了一下两个屏障装置,完好如初,没有一点被动过手脚的痕迹。
而正当瑞松了口气时,一阵脚步声正从后面布鲁格里的方向传过来。
瑞回过头,只看见一个高个子的男人和一个脖子上挂着那个限量版耳机的女孩出现在了不远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