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痛苦的并不只有赛维娅一个人。另一边也好不到哪去——
高楼后周围一片被绿化带围拥着的空地上,尼尔森慢慢地爬起来。
他握着武器站在那里,像个植物人一样两眼无神地盯着脚下淡黄色的格子地面。
附近的草木在绚丽的阳光下郁郁葱葱,但他的状态却与之显得格格不入。
身体的各处正在隐隐作痛,尼尔森不想去管。
前方不远处的沉重脚步声越来越近,尼尔森也懒得去看——
“呜——!”
瓦红色皮肤、名叫沙巴尔的肥胖怪物从喉中发出一阵浑浊的低吼,同时抬起和大臂比例十分不协调的小臂,握拳,向什么反应都没有的尼尔森砸过去——
嗵——
毫无防备的尼尔森向后飞出去几米,当初那枚粉色的创可贴也从口袋中飞出来。
他躺在干冷的地上,用除了沾上了点灰以外和刚才完全没区别的表情,直直地看着万里无云的天空。
这个平时顶多10分钟就能完事的C+级悬赏,这次却硬被尼尔森拖到了半个多小时。而场上这个用拳击的怪物尼尔森以前也遇见过,他清楚它的弱点,但就是白挨了这家伙好几下子攻击。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尼尔森的眼中蒙上了一层困惑的翳。
创可贴从空中慢慢飘落下来。
尼尔森伸出手,虽然能紧紧地把它握住,但却感受不到一丁点实感。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
几天前……几周前……?
尼尔森不知道。
但他知道的是,现在这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和爱丽丝从他的世界中消失时的感觉如出一辙。
刺耳的嗡鸣声已经是唯一能听到的声音——
一阵凉风掠过体表,让尼尔森想起了刚来到这时的那一天。
一直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姐姐没了以后,尼尔森就像行尸走肉一样浑浑噩噩地熬过度日如年的每一天。他甚至都考虑过直接放弃这段该死的人生了。
直到后来——她遇见了那个少女。
是的,她就像上天赠予尼尔森的一对洁白的羽翼。她先是收拢——将尼尔森抱紧,用温暖驱散他心中的迷茫与消极,然后悄悄张开——在不知不觉间带着尼尔森脱离那片看不到光的迷雾,飞向高处湛蓝的天空,让前方的希望擦亮他的双眼,使他逐渐找回自我。
纵使在这个世界发生的意外总是层出不穷,但只要每天都能看到那个少女甜甜的笑容,尼尔森便会觉得,这一切也是值得的了。
但是从那天开始,一切就都变了。
那对羽翼突然之间离他而去,尼尔森的世界再度回归灰暗。他转瞬间摔入了相较于之前更加万劫不复的深渊,无数只象征负面情绪的黑色魔爪将他控制、掩埋、撕扯。
而最讽刺的是,那对羽翼还是尼尔森自己给扯下来的——
“……”
尼尔森无力地握住手边的星辰之影。
它是为了保护重要之人而被挥舞的剑刃。
但那个最想守护的少女已经疏远了,那么它还有什么理由被挥动呢……?
而那个曾经挥动它的人……又到底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
一小团火花倏然在无垠的黑暗中燃起,虽然很不起眼,但却饱含着熔炼万物的热量。
接着,又是一小团火花在另一处冒出。
一团、又是一团,越来越多——
没多久,一大片熊熊烈火就将整片黑暗照得亮如白昼。火星像激起的浪花般迸发、跳跃着,外焰似恶魔的身形那样扭曲、舞动着。它们慢慢向中心聚拢,并开始逐渐焚噬那个正在沉重鼓动着的物体。
尼尔森的胸腔此刻犹如一只火炉。然后火炉内的东西溢了出来,缓缓地蔓延到全身各处……
……
直到,身体的容量也已达到承载的极限——
熊熊熊——!
星辰之影上的烈火猛地喷发出来,同时尼尔森的腹部发力、整个人瞬间暴起,刚刚走到他身前的沙巴尔也被吓了一跳——
“呃啊……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眼中的那层困惑已被瞳孔里散发出的红色光芒所烧尽。就和之前测试时的暴走一样,笼罩着尼尔森的光辉也浮现出了若干束如同缎带般流动着的火焰。
灵光体乍现,尼尔森身形微微后倾蓄力,随后右臂像鞭子一样反手一甩冲前方斜劈过去——
噼——
“吼————!”灼热的伤口转眼刻在了怪物的前胸上。沙巴尔一声嚎叫,然后抬起那条形似棒球棍的小臂,向砍伤他的人重重地出拳——
砰——
这一拳刚好不差毫发地正中尼尔森的额头,一时间血液便流满他的大半张脸。但尼尔森并非是像先前那样被击飞出去,当下的情况正好相反,他的双脚死死地固定在地面上,一毫米都没有后退——
“……赛维娅啊啊!!!”
尼尔森吼出了那个少女的名字,同时把和拳头贴在一起的头用力向前顶去,灵光体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同时向自身周围扩散出一圈火焰。沙巴尔当即缩回被烫到的手,然后又连忙用另外一只手握紧拳头捣了过去。
呼——
迅猛冲天的火光一闪而过。沙巴尔睁开眼,发现自己那条粗壮的左臂已被整齐地斩断!
但还没等它因疼痛而发出那声嘶吼,接踵而至的炽热斩击便又落到了它身上——
唰——唰——唰——
尼尔森一边向前跨步,一边不知疲倦地挥舞着大剑。无数道从剑刃上残留至半空的火焰融合而后又分离,宛如一幅幅带有温度且互不相同的画卷在眼前聚现继而又溃散。
尽管不断后退的沙巴尔用仅存的那只右手来拼命防御这阵跟潮水一样密集的攻势,但也无济于事——
嗵——
尼尔森用肩膀撞向沙巴尔和它拉开距离,随后跑过来一脚踹去——伤痕累累的庞大身躯便轰然倒地。
尼尔森冲刺过来,同时双手高高地举起武器向下劈去——
嚓——
“呃啊啊!”尼尔森将剑举起,然后又劈了下去——
嚓——
劈了下去——
嚓——
嚓——
嚓——
嚓——
嚓——
……
星辰之影表面的火焰越发强盛,却殊不知那是青年内心愤怒的实体具现。附近的空气在高温的冲击下已经产生形变,剑盾在尼尔森的手里变成了一件钝器,他的动作也越来越快,一次又一次将武器向倒在地上的怪物“砸”去——
可哪怕那个叫沙巴尔的怪物在尼尔森近似疯狂的攻击下早已化为一堆绿色的数据代码被彻底燃烧殆尽——也许是理智被怒火吞噬,尼尔森没有一点要停下的意思。
……
剑刃将地面砍出一道裂缝,周围的淡黄色地面也被那一股股热浪染得漆黑,丝毫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走,尼尔森的动作开始逐渐缓慢。
在不知接连砸了多少次以后,双臂挥下的同时星辰之影从那双无力的手中脱离,并沿着地面滑向远处。而尼尔森也终于是累得跪倒在地——
随着光芒渐渐散去,一股无法抑制的乏力与空虚感贯彻了全身。刚才竭力的嘶吼几乎快要让喉咙冒烟,脸上的血液已经热干在表面,冷静下来的尼尔森两只手撑住身体,看着地面上那道和自己心中的那道同样深邃的裂缝——
也许用不了多久,外面就会派人进来,把地上的这道瑕疵给补好吧……
但能修复内心那道伤口的人又会什么时候出现呢……?
“不……”尼尔森绝望地抱住头,“全是我的错……拜托了赛维娅……不要走……”
……
旁边的一栋楼后,三个少女正探出半个身子向这边张望。她们都是被刚才尼尔森弄出的巨大动静所吸引来的——
“那个人……是银狐的火烈鸟吧,好像是叫……尼尔森·天擎来着?大姐头不是说过前不久他和另一个人在凌晨一块闯了咱们的宅邸来着?”头上扎着一个短辫、眉毛有一点小粗的金发女生好奇地问道。
“没错,就是他,我之前在S级悬赏的时候隔着人群看见过他……哇~虽说现在满脸是血,但他模样长得还真是不错诶……难怪能直接在大街上壁咚大姐头还没被射穿。”一个褐色短发的女生呆呆地傻笑着。
“我一点都不觉得……”一个灰色长发的女生用有点发颤的眼神打量着尼尔森,“你们没看到他刚刚的样子吗……?”
“唔……有一说一,他刚才的举动确实有些可怕了。这是经历了什么啊?”短辫女生问道。
“莫非是……失恋了?我之前听到大姐头和首领大人聊尼尔森这个名字的时候有提到过这一类的字眼……”短发女生托着下巴思考道。
“先别管这些了……!”长发女生有些着急地说,“先不论他是怎么突然就能加入从不收新人的银狐的,他明明就不是个空灵族却能使出那么强的火焰元素力……光是这一点就能说明这个是个怪人了吧……!”
这时扎着短辫的女生被唠叨得有些烦了。她把食指竖到嘴前,悄悄地说:
“小声亿点!!!温妮莎!!!”
“哇啊啊啊!”名叫温妮莎的长发女孩被这失控的声音吓了一跳,“安吉尔你突然发什么神经啊?!”
“你们俩消停点……!”短发女生说道,“他会听到的啦……!”
实际上这仨人离着尼尔森的距离不超过20米。所以——
“……”
尼尔森拿起武器站起来,将视线移到右侧不远处的少女们身上。在和尼尔森对上眼后,三人也都不约而同地一怔——
“完了完了被发现了……”
“没被发现才诡异吧,都怪安吉尔这个笨蛋……!”
“我……额……嘛,嘛,总之,我们还是先赶紧撤吧,不然万一他火气还没下去,把我们当作目标可就不好啦~”
“哎!你等等!”温妮莎一把抓住刚迈出腿想溜之大吉的安吉尔,“那家伙都头破血流了还能跟没事人一样站起来,我们就这么逃走的话……说不定会激发他的‘杀戮欲望’来追我们……论速度还是体力我们肯定都比不上它……”
“嘶——”听完温妮莎的话后,一只豹子在草原上追猎三只弱小斑马的情景不禁在安吉尔的脑中浮现。
“……那么办法就只有一个了。”安吉尔把手搭在短发女生的肩上,“艾莫你刚才不是说对他有点兴趣吗?你就去用大姐头教你的那些奇怪招式来掩护我们——”
“诶……诶?!但跟提着剑杀意未尽的人我实在是……不!不对!我才没有偷偷向大姐头请教怎么吸引男生这种事呢!话说回来,为什么是我去牺牲!?”说着艾莫便红着脸向后窜去:
“我才不要!”
“你别害怕呀!你就真的不想去尝试一下的嘛?万一你也是他喜欢的类型……那不就刚好能双喜临门了??”安吉尔说着话的同时“不经意”地跟着一块跑了。
被独自留在原地的温妮莎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喂!你们这两个混蛋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还是说你们两个合起伙来算计我?!!”
……于是这三个看起来好像不怎么聪明的少女就这样在吵闹声中跑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