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发现有人在叫我。
“喂,你听得见我说话么。”
那人似乎有些不耐烦,大概是因为我让他等太久了吧。不过这也不是我的错,现在的我,连动一根手指都觉得特别的费劲。
“仔细看看,还是个小孩啊。”
时间应该又过了一会儿,在这段的时间中,男人一直在叫我,而我却没有回应他。
之后,我听到了那人说了这么一句。
“半天不动,不会是死了吧。”
我还活着真是对不起,至少我认为我还活着的。
这个时候,我突然感到总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事实上这种感觉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存在着,只不过是因为头脑一片混乱而没有注意到而已。
从刚才稍微恢复意识到现在,自己的体力又恢复了一点。虽然仍然很虚弱,但个人认为说一两句话还是不成问题的,现在的我可以毫不犹豫把这种违和感说出来。
“好冷。”
我去,真的好冷。就这是两个字都说不清楚。虽然四肢麻痹了,但颤动的下巴还是一个劲的主张着它需要温度。
“哇,说话了。”男人似乎吓了一跳。不明白身为人类会说话这点到底哪里需要这么大的反应。
睁开眼,我终于看到了这个之前一直在喊我的那个人。
这是一个瘦弱的男人,身上的短袖T恤就像搁在衣架上一样,下身的休闲西裤也很宽松。手里握着一柄应该是什么企业搞活动赠送的大伞。刚才听声音他应该是年轻一辈,可他那一头与年纪完全不搭调的白色短发却显得格外的扎眼,那发色实在是太不自然了,就像后来染得一样啊,但从眉毛来看这应该是天生的发色。虽然白发显老,但这人长相在现代人眼里仍属于帅气的类型。
男人从头到脚看了我一遍,那种感觉令人十分不快,过了一会儿,男人似乎明白了什么。那是一种可怜我的眼神。
“虽然没死,不过看起来也不想能站起来的样子。”
虽说不爽,但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毕竟,就在他用眼神将我舔了一遍时,我也做了一样的事情,确认了自己的身体。
总体而言,情况有些不妙。
现在的我穿着一身已经破破烂烂的单衣,赤着双脚,靠倒在一条小巷出口处的一堆黑色的袋子上,这里应该是一个垃圾堆放处吧。
身上有很多撕裂的伤口,所幸已经止血了,右臂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形状扭曲着,骨头应该是断了。背后有些违和感,可能那也有不小的伤害。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个到底算不算重伤,我自己并不清楚,因为我现在根本感觉不到疼痛感。但至少在男人眼中,我应该算是垂死的人吧。
天空下着暴雨,身体全部淋湿,看着地上一个个红色的水洼,我应是在这雨水里泡了很久。
我最初以为,在我昏迷之时,自身的体温被这雨水不断地夺去。但事实是,我发现自己浸泡的雨水,反而有种温暖的感觉。
之所以身体会冷到不听使唤,不是因为这闷热夏季特有的暴雨,只是单纯的失血过多。
为什么我还活着?望着地面上那些本流淌在自己身体里的液体,被雨水不断冲刷流进城市排水系统中,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思维也慢慢停滞。
“你是怪物么?”
就在我的意识渐渐消散的时候,男人用这句话把我拉回了现实。
“我是人类。”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的回答似乎并没有让他感到满意,男人露出了些许惊愕的表情,用手指了指小巷外,那方向就在我的侧前方,我看向那个方向。
从这个男人的语气中,那边似乎有着什么,但我看得并不是很清楚。雨水从头顶流下,滴入了我的眼睛里,十分难过。我用伤的并不是很重的左手擦拭了一下面部,才看清那边的情况。
事实上,当时的我并没有注意到,原本麻痹的四肢是何时恢复知觉的。
结果,那里什么也没有。你是在耍我么。
察觉到了我怨念的眼神,男人却是一脸惊讶。就和刚才开始一样,用一种完全不能理解的目光看着我这边。
“你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如果别人用试探性的语气像你询问时,代表他自己内心对于这个问题有一个不明确的答案。
虽然我并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但我肯定我以前听过这句话,哪怕只是一种直觉,我也确信这人一定知道些什么。
“我怎么知道,倒是你知道些什么。”我下意识地这么问了
男人再一次打量了我那破破烂烂的身体,叹了一口气。“真是的,被你这么一说,感觉真像是没发生什么大事一样,明明现在的状况应该很棘手才对。”
他用手指示意我的头顶,我抬起了头,看到了一个奇怪的坑。
没错,在我的头顶三四米,小巷中堆放垃圾的位置,我正靠着的那堵墙上,有一个不规则的丑陋凹陷。
确认我看到那个东西时,男人开始解释了现在的状况。
“你被车撞了,就在刚才那个位置。”
“你飞了起来,在那个位置把抢砸出了一个坑,然后落到了垃圾堆里。”
“撞你的那位以为自己撞死了人,已经驾车逃逸了。”
情况好像就是这个样子。
男人蹲了下来,距离被拉近了。他手中那把伞正好挡住了那不停浇灌在我头顶上的阵雨。少了这劈头盖脸湿哒哒的触感,使我略微舒服了一些。
虽说我也很清楚这不是这个男人的义务,不过作为贪得无厌的人,我还是在想,你就不能早点这么做么。
男人看着趴在垃圾堆里的我,也许是出于人固有的施虐心理,露出了嘲讽的笑容。接着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忘了这么多事情,你现在还记得什么。”
这句话,让我清楚了这男人的身份。
连我自己都觉得吃惊,一开始还完全动不了的身体,现在却从靠倒在地上的状态站了起来。男人也没想到我会突然站起来,一时反应不及,被我撞倒在了地上。
黑色的伞跌落在了地上,雨水有一次冲击着我的身体,但我顾不得。我这是凭着直觉,为了远离这个男人而向巷子另一头走去。
但刚走了几步,就发现自己每呼吸一次胸口就会有撕裂般的痛感。我不住地咳嗽,却只能让这疼痛加剧。但为了离开这里,我仍旧坚持着。
于是我便多坚持了六步半。之后脚步发软,再也坚持不住了。我试图用手扶着墙,至少想接着支撑再走几步,但我忘了一件事,我的右手已经断了。
剧烈的疼痛使我立刻滚倒在地,非常丢人地在地上呻吟着。
在我没注意的之后,男人拿着那把伞,又一次站到了我的面前。那是一种像是看着因为外出两三个月而落下满满灰尘想打扫却嫌麻烦的眼神。
“啊,湿透了,真是麻烦。”
男人徒劳地拍了拍T恤衫上的水迹,一边抱怨着。那种感觉,他应该是把我当成了一种麻烦的事物。我根本不想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怎么看我,但我已经清楚了,现在的我根本不可能自力离开这条巷子了。
啊,总觉得我也开始嫌麻烦了。就像是自暴自弃了,我重新支起了身体,挪动了少许位置,靠在了墙上。
“抓到你了。”男人戏谑的说着
我回过头,看着这个男人,自嘲地笑了笑。
“我还是被抓到了。”
“能别笑么,比哭还难看。”
本来只是想在被抓到的时候耍一次帅,不过他压根就没想体谅我。相对地,他这是叹了口气,然后问我。
“知不知道找你找得多辛苦,都三个小时了。”
这下子彻底放弃了。我无奈地望向地面。
是的,我就在刚刚,我离开了之前一直待的地方,不过当然,说是逃出来比较恰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已经做好觉悟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如果要带我回去的话,能先让我休息一下么?”
我很清楚这只是逞强,这个男人也能明白,接下来只要等着他们把已经难以动弹的自己抬进某辆车里,我这几小时里那小小抵抗也算是彻底完结了。对于我的要求,这个男人并没有多少排斥。
“这个事情嘛,我倒是无所谓。”男人挠了挠头,接着又说了一句。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啥?
这货是什么意思?
“我是来抓你的。”男人是这么说的。“但我没说抓你回去。”
莫名其妙,一头雾水。这就是我现在的感受。
“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找你,仅此而已。”
这就是男人的回答。一个令我非常不满意的回答。
所以说现在是什么情况。对现状完全不明所以的我,只能把无言的怒吼全部倾倒给这个人。
男人看着我,从刚才开始,就在那边自作主张装出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没有顾及任何事情,他问出了一他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
“你真的失忆了么。”
之前我已经被问了无数次同样的问题了。而问我的人基本都不怎么会关心这种答案。只是为了满足一下内心中的好奇心。男人的态度令我不爽,但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招惹他了。于是想例行公事一般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而男人也是想例行公事一样回应着。
“哦,是么。”
接着,男人站了起来。看向小巷的左右,说道。
“人是找到了,接下来,该做什么呢?”仿佛在征求我意见一样的看着我。“你说呢?”
天知道我当时是以多么无奈地心情来说这句“我怎么知道。”
男人盯着我愣一会儿,“那么,”然后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回家吧。”
这种跳跃性思维,使我瞬间明白了什么叫不明觉厉。在我没有反应过来的那会儿,我和这个男人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愣愣地看着对方。
大概是过了5秒这个样子。我先开口了,不过当时我文化水平并不怎么高,只说了一个字,或许这个连一个汉字都不是。
“哈?”
“你呢,要不要帮你叫出租车?”
“对不起,话题跑的太快,思维还没跟上。”
“要是等灵魂跟上的话,身体早掉队了。”
。。。。。。
“开玩笑的。”男人略微扬了一下嘴角。
搞什么啊这是。。。。。。
难道说一开始紧张的气氛只是我的错觉么。
逃亡的话题呢,重伤的话题呢,失忆的话题呢?
“你好像很混乱啊。”
这是因为谁的问题啊,谁的啊。
虽说右臂仍旧疼痛地动弹不得,但我忍不住做一个扶额的动作。
“我说,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只是来找你的。”男人就这么说的。
就像我刚才说的,有个混蛋让我来找你。
虽然他说你很危险,不过放心吧,我对你并不了解。我只是听了那个混蛋做事而已。
至于找到你做什么,那混蛋没说。
为什么要找你,那混蛋也没说。
随你喜欢,那混蛋对于你只说了这句。
我仔细想了想,既然你这么辛苦地从那混蛋的医院里逃出来,我有何必送你回去。
我没必要没责任没义务也没兴趣。
所以我来的时候一直在想,找到你后该怎么处理你。而你也很争气地给了我三个小时的思考时间。
不过,不管我怎么想,结果都只有一个。
我的答案,让我找你的那混蛋应该一开始就知道,所以他才会让我来找你。切,(小声的粗口)。
既然让我找到了你,尤其你这年龄的小孩,就不可能放任你不管了。
我决定了,我要把你带回家。
情况就是这个样子了。
男人似乎是想用这种说辞来解释他的行动。
“所以说,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
“不要。”
“秒杀么!”
我果断地拒绝了他。为什么,怎么说呢。
作为人类这种仍旧是动物的生物所具备的本能告诉我,这种白头发小眼睛穿着黑衣服突然出现的奇怪叔叔是不能相信的。
不管真实年龄是不是蜀黍都是一样的。
要相信这世界上人类的无穷多样性,即使是同一性别也不能掉以轻心。
“我说,你是不是在想什么非常奇怪的事情。”
“我没有。”
“是么,那能别用看着罪犯的眼神看着我行么。”
“这只是人类的自卫本能而已,不用大惊小怪。”
“我说,啊,好像哪里有点不对。”
这你早该察觉到的吧。
“别误会了,这只是一种职业病而已,我可是个教师啊,像你这种正在成长的青少年不可能就这么扔在这里吧。”
“鬼才信啊。”
“喂,我是教数学的又不是教语文的,别在这种小事上纠缠不清。”
对于我的回击,男人只是甩了甩手。
“好吧,你赢了,我换一个说法。”
他又一次蹲了下来。
“我说,如果我没找到你,你打算怎么做?”
“找个地方藏起来,等风声过了在想办法。”
男人点了点头,接着问。
“好想法,那你觉得这要花多久。”
“这种事情到时候再说吧。”
“也就是说不知道咯,那,这段时间你自己的问题要怎么解决,食物呢?”
“。。。去讨一点吧。”
“嗯,那衣服呢,你不可能就穿着这身再大街上走吧。”
“这个总会有办法的。”
“那睡的地方呢?”
“又不是不能在大街上睡。”
“好吧,也许真能像你说的这样,你可以一个人硬撑到风平浪静。”
不过前提是你没被车撞过,男人戏谑地笑着。
“确实你的身体如同怪物一般强悍,但再强悍的猛兽受伤了也是有力使不出。”
何况你的情况还更加特殊一点。男人说着站了起来。
户口,身份,关系,档案,男人又举出了一些我并不理解的名词。但他说的应该是些我不可能一个人处理的东西。
“但我可以做到,别看我这样还是认识一些人物的。”
但你呢,男人不怀好意的嘲笑着。
“我能找到办法的。”
“不,你什么都做不到。”他这么断言。
“没有记忆的你,受了伤的你,无论是灵魂和肉体都没法跟上你所想要的东西。”
我想要反驳,但我却组织不出任何话语,因为我已经注意到了,从之前开始,从遇到这个男人开始,从我逃离那个地方开始,我一直在逞强。不顾现实,不顾场合,不顾情况的那个人其实是我。
“所以就当是被我骗了吧,和我一起回去,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些适当的条件,接不接受你可以选,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继续在这里泡在泥水里仰望星空。”
“我有第三个选择么。”
“有啊。”男人笑了。“等着你所希望的那些人,做着你所认为他们会做的事情,就像一开始你我之间一样。”
这已经没有选择了。
即使明知是个坑,也要往里跳。
既然已经做了选择,那我的回答就简单了。
“我会利用你的。”
“没事,我习惯了。”
男人得到了他想要的回答,露出了仿佛胜利一般的表情,像个孩子一样。
“说起来还没有自我介绍,我的名字叫华希,这是真名,给我记住了。”他把手伸向了我,这是他第一次示意要让我站起来。
“哦对,那我该怎么叫你,既然你什么都不记得了,那就叫李狗蛋吧。”
“名字什么的我还是记得的。”
之前我已经回答过无数次了,我失忆了,这是事实。
我没有七天前的记忆。七天之前,因为一场车祸,我失去了记忆,失去了亲人,忘记了朋友,忘记了经历,忘记了一部分应该被称之为常识的东西。在这七天我一直躺在医院里,但直到有人告诉我,我才知道这是哪里。他们说我出了车祸,但我不知道车祸是什么意思。
这七天对我而言绝不是什么愉快的日子。我甚至不想承认这些日子是我唯一拥有的记忆。总之无论如何,我都不愿想起来这七个煎熬的日夜。
出于一些原因,我已经不可能知道七天以前的我是谁了。但只有一样东西,留了下来。
一个名字。当我最初醒来,那群白大褂们询问我的时候,我回应的这两个字。
“张叶。”
不知何时,身体已不再那么疼痛,我抓住了华希伸出了的这只手。
就这样,我,一个名为张叶的我的人生,开始了。
“那,你想要怎么做。想找回你的记忆么?”
“我没有那么迫切,回忆什么的,我也记不得许多。”
“是么,那先活下去好了。活着总会有回忆的。”
我坐在我哥哥家里的沙发上,对这个干活的陌生男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