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傍晚,整个小城都笼罩着一层薄薄的余晖。整条街染上了一层如火似的色彩,很好看,如果有影子,就长长地拉到了道路的另一边。天的西边是火烧似的云彩。
小城的空气总是干净,风景也好看。如果在路边随手拉一张照片,都可以直接当手机屏保。
时间到了这么晚的时候,通常很少有人外出闲逛——除了二流子和无家可归的人。
混到无家可归这么惨的人不多,但在这个小城,二流子要多少有多少。
二流子是东北方言,指好吃懒做,蹭吃蹭喝,游手好闲,素质低下的人。
光这一大串形容词说出去,指不定多少人觉得自己中了枪。
就在玉霸心急如焚地坐在商场门口,小萝莉肚子饿也找不到家的同时。城里也有另一伙人拎着酒瓶上街,也觉得自己很苦恼。
比如说王三。
这些天,他总是苦恼自己没什么事情可以干。小叔老早发了工资,作为生活费给了他一部分,这笔钱的本意是要他吃饱喝足,撑到月底。但王三在家里实在没有什么事可以做,于是便叫几个朋友,穿得人模狗样出了门,去城里最好的饭店挥霍了一顿。
一出门,钱只剩下二分之一。
如果一个人总是很穷,他势必不会花钱。王三也是这样的,他觉得自己老是没什么钱,就仿佛冥冥间有谁亏待了他一样,于是花钱愈发俞大手大脚。有钱了,就一定要花干净,不然像是对不起自己穷过的日子。
这二分之一的钱也剩两千多,他还想去找别的乐子。
王三还有三个朋友,一个高,一个胖,一个瘦,而王三是个坡脚。其实这三个人单拎出一个站着,任谁看都会觉得是个良民。但这三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怎么看怎么不学无术——尤其这三个不学无术的人,这时候还拎着酒瓶,醉醺醺地走在小城的街头。
“王三,有下一茬不?”个高的打了个酒嗝,问。
下一茬的意思很简单,意即下一场。总有人觉得一场酒喝得不尽兴,于是便要赶下一次酒局。王三脸上挤出笑,但心里叫骂:反正也不是你们几个狗东西掏钱,你叫下一场倒是叫的畅快。
但这话憋在肚子里不可能说。又听胖子道:
“这就没了?就喝这一场?你那叔不是给了你四千块钱让你霍霍吗,哥几个这两天在家憋着,都tm快憋疯了。”
王三讪笑,不敢得罪这几个。几个哥们从高中的时候就认识,但当年的王三还是一个很腼腆的学生,这几位哥天天在校门口拎着甩棍堵人,王三天天在班里捧着一本小说,岁月静好。
王三跟他们不一样,他最开始不是一个混混,他当时在学校里学习成绩不算好,终日看点闲书过日子——到头来,不学习的看不上王三,觉得他没意思。好学习的也看不上王三,觉得他不顾正业。到头来,王三两头不是人,他觉得自己还是跑到校外结交几个哥们,让自己的心头硬气一点,然后就认识了这哥仨。
王三也见识过他们打人的手段,知道这几个哥们儿口头上称兄道弟,如果王三和他们顶几句嘴,那可是掏出甩棍就抡,绝不含糊。先前有个体校的,在路上瞪了他们两眼,隔天就进了县医院。王三当时站在旁边看着的。
“那你说怎么办吧。”王三眯缝着眼,打了个酒嗝。
“打扑克去?”个高的迟疑了一下,问。
打扑克的确是几个人不多的消遣手段。
其实这哥仨还有个爱好,喜欢打游戏,人菜瘾大。
不过自从这三个引以为傲的蛮易信组合被一个石头人教育过后,三个人在网吧拍完键盘,觉得这是个垃圾游戏,然后把网瘾戒了,杨永信听了都要掉眼泪。于是打这三位爷觉得游戏没意思之后,无事可做,拎着酒瓶,终日跑到大街上醉醺醺的游荡,成为了三名光荣的社会不安定分子。杨永信如果知道了,约莫也不确定这是不是他的功劳了。
“不打扑克,前两天刚输了五百,晦气。”胖子摆手。
三个人在街头琢磨这应该怎么办。人类总是讨厌无聊的,人也总是想要摆脱无聊。
那瘦子忽然展颜露出一个猥琐的表情:“唉,你们几个叫没叫过鸡?”
王三一怔:“有门路?”
瘦子一摊手:“没门路,但我跟几个哥们儿出去玩的时候,他们成天吹牛B,就说城里有,咱上街打车,找几个出租车司机问问,他们应该知道。”
胖子问:“要是没有呢?”
瘦子道:“没有就各回各家呗,那你还在这儿逛个什么劲啊,王三这狗东西么抠,也不喝下一茬。”
王三听了心里来气,这三个B刚才上酒楼的时候跟他称兄道弟,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不过他也不敢发作,强忍了这口气,迎着晚风,拍了拍脸,说:
“那就找吧。”
说是找,但“鸡”这个东西总是很奇怪。
她们在兄弟们的口口相传中存在,存在于酒桌上的侃大山,存在于不学无术者的吹B中,存在于高中,存在于中学。按理说,按照这种提起的频率,“鸡”这东西,应该弯腰一找就有,但偏偏想找的时候,到处都找不到。就像床底弄丢的袜子一个样。
四个哥们上街拦了几辆车,虽然没找过鸡,但硬装内行,非要拽着人家司机,挤眉弄眼地问:“有没有消遣的地方?”这司机一点头,车子点火,就准备把几个人拉到城里最大的网吧。但这三个人硬说不是,想解释,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于是便用食指捅着攥着拳的虎口,四个大汉面容猥琐,给司机吓了个花容失色,导致人家踩油门就跑——人家以为这四个是兔儿爷,喜欢男的,大半夜拦路劫色来了。
除了那一个夺路狂奔的,这四个人又拦了几辆车,但司机有的面容严肃,摆手说不知道,没有,开车就走。有的干脆白了四个人一眼,骂了句有病,也开车走了。到最后,这四个人没找到鸡,反而平白遭了好几个出租车司机的鄙视,到了最后,心情实在算不上好。
四个人坐在马路牙子上,抽着烟休息一阵。那胖子掸了掸烟灰,破口就骂:“你不是说有吗?哪儿有?放你母亲的屁!”
那瘦子也挺委屈:“我听六儿他们说的!上次喝酒的时候,可劲跟我吹牛B……”
胖子道:“那你给他打电话啊?你问他啊?”
瘦子道:“这小子前些日子拦路抢劫,进去了。”
个高的骂了句娘,不做声了。
那胖子红着眼睛站起来,晃了晃肥硕的脑袋,喝了酒之后,这酒劲一直没下去,头也算不上疼。不得不说,王三领他们去的那个酒楼,喝的酒还真的是上等东西,比起那些勾兑酒,好多了。酒劲到现在也没缓过来。
胖子脱下自己的外套,舒了口气,喃喃道:“妈了个巴子,你要是不说有娘们还好,你一说,老子心心念念的,还放不下了……今天,说什么也得玩个小娘们。”
“别扯淡了。”个高的拍拍裤子站起身,下巴扬了扬胖子,道:“扶着点他。”
王三急忙搀扶着摇晃的胖子。
四个人即便心里窝火,也毫无办法,但今天怎么看,酒桌也到这儿了,也只能先回家再说。
天边最后那一抹余晖也快入了夜。
四个不学无术的家伙晃晃悠悠地在大街上溜达,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就剩这四个晃悠的家伙,晃悠归晃悠,嘴上说着要各回各家,心里都盘算着自己的——
过会儿干嘛去?
是去网吧玩个一宿,还是继续找找?
以往也去过外省瞎溜达,当时在小旅店里一住,抽烟打牌,依稀记得有人往门缝里塞过小卡片。打牌的时候闲来无事拿起一张,记得卡片上是一个面容娇羞的大学生,底下还有一串电话号,卡片背后还有一句“送货上门”。
几个人抽着烟对着“送货上门”调笑几番,随口一嘴,说这妹子身材还行,忙着斗地主,随手把小卡片扔进垃圾桶。当时的心情就像是走在大街上,被人往怀里塞了一张传单,也就这么个心情,谁也没觉得有什么。
但如今,几个人都想着那张小卡片的时候,大街上起了一阵晚风,一个破塑料袋在长长的水泥地上翻滚,萧瑟的厉害。但哥四个谁也找不着那张小卡片了,谁都想着那张小卡片。
胖子颤巍巍地把王三推开,哆嗦着摸兜,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王三给他点上,胖子抽了一口,还惦记那档子事儿:
“哥今天真想找一个,有股邪火,想泻火。”
那高个子摇摇头:“拉倒吧,就你这jb样的,人家小姐给你倒贴钱,让你离她远点。”
王三忍不住笑出声。
那胖子骂咧咧地晃悠着脑袋,也觉得窝火,龇牙咧嘴地抽了一支烟,把烟蒂扔在脚底下。其实这高个子说的也没错,如今特殊时期,的确很难找。胖子自己也觉得他不是那么玉树临风。
不过整个亮堂的西天像是火烧似的,傍晚的风就这么在街上吹着,偶有几片萧瑟的叶子在地上摩挲。这风是冷的,但吹在胖子的脸上,又回想起这些天在家憋着,难受。
没来由想起旅店里那张小卡片,他整颗心都是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