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的风穿过了云,如影子一般熙熙攘攘的撒在地面上碎成一片一片。
“娘说,死后的人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我们。”
少年步履蹒跚的行走在泥泞的黑土地里,象征着肥沃希望的土地上,镀满了凄惨的尸骨与血色。
他的手紧紧拽着身后幼小女孩的手,脚丫一深一浅,在墨色的大地上刻下印记。
“可是哥哥,今晚上没有星星……”
女孩有些哭腔,她拿脏兮兮的衣袖擦拭起了湿漉漉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娘他们会不会,会不会没有变成星星啊哥哥……我们回去找他们好不好,他们没有变成星星会不会没有家?”
少年立足在这片曾经与他水乳相融的土地,摧拉枯朽的被火光吞噬。他的眼里是远处目不暇接的火光,他的嘴唇有些干裂,而后慢慢咬紧,渗出血来。
他的一生足够回忆起这句记忆深刻的话,他是记得是那个时候的那个地方,他听不见风里的呻吟,他闻不到土里的血腥。他只是知道,在那个时候清楚的知道……
“阿渡,我们和他们……已经没有家了……”
娘还说,没有变成星星的人会变成鬼火,徘徊在别人的坟墓周围,他们没有家,只能变成孤魂野鬼。
……
“大叔,你在想什么呢?”
活泼好动的少女把几朵野花插在柯一刀的头上,后者似乎被惊动了一般慌忙把野花给拍了下来。
“喂喂喂,你干什么呢蠢猪,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把花插好的。”少女有些生气,嘟囔着嘴把手里剩下的花全部撒在湖里,湖光闪耀如海的鳞,那些搅动着涟漪的春风把他从寒风里带回现实,他呆滞的望着那湖里随波逐流的花,感觉到自己也有一些莫名其妙。
“对不起长羊殿下,微臣不太适合开玩笑的氛围。”
“我就往你头上插几朵花,那怎么了嘛……”她嘟囔着嘴,面色通红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俊俏的琼鼻微微动了动,不满的从稚嫩的牙齿里咬牙切齿的挤出来一个“哼!”
柯一刀望着面前这傲慢的公主,他忽然与脑海里那个安静的妹妹重叠起来,柯渡也喜欢在他乱糟糟的头发上插花,她总是半夜蹑手蹑脚的行动,让柯一刀第二天出门就遭笑话。
“你怎么又往我头上插花了?”
“那我往哥哥头上插花,是哥哥的荣幸,妈妈你看,以后哥哥头上的头发,只能我来做插花!”
“好好好傻丫头,以后就只有你能插哥哥头上的花……”
“喂!”孙长羊生气起来,她用力把自己的小腿踢到了柯一刀的大脚上,后者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只是孙长羊的小腿像是踢到铁板一般开始疼了起来:“你太不拿我这个皇公主当回事了吧?!才和我说了两句话你就不理我了!你这臭脚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这么硬……”
柯一刀见状,把手里抱着的锻刀放下,一只手就往孙长羊的小腿摸去。
“你干嘛!?”她尖叫起来,似乎有些被侵犯到,身旁的侍卫频频侧目,有些甚至偷笑了起来。
但只出一会,她就感觉到自己的小腿微微有股暖流绵延传出,甚至让她有种安心的感觉以至于她的小嘴慢慢开始打着哈欠。
可也是只消一会,柯一刀掐着时间差不多了,马上就把手放开,这一鲁莽的举动又引起了公主的不满:“你干嘛说放手就放手啊!你就是个不喜欢负责任的人吧?”
柯一刀没有再说话,他重新抱起自己的锻刀,面无表情的侧身坐回湖中庭院栏杆的另外一面,眼眸下是平淡无波的湖水与一片片的野花,仿佛一切都是镜花水月,他只是这落花里匆匆的过客,看似无心欣赏,其实又让人沉沦其中。
“哼……傻子就是傻子,本公主不想与你计较……”
“你说,人死之后,会变成星星吗?”
柯一刀的眼里,是湖水倒影的繁星。
“你问这个干嘛……”孙长羊看向眼前这个倔强的大男孩,忽然感觉他总是这么神秘,强大而神秘,向自己隐藏着或快乐或悲伤的秘密,像是你靠近不了的狐狸,它知道长矛与浆果的危险与美味,它警惕与你的一举一动:“不过,我的爷爷说过,人死了之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注视着下面他爱的人。”
公主的羊角辫摇啊摇,像森林里的鹿角。
“我是说,假如没有变成星星……那会……怎么样?”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沉重,连呼吸都开始急促,似乎不太会掩盖自己的感情,他注视到孙长羊在
观察他后马上又恢复了自己的常态。
“没有变成星星,就可能会变成孤魂野鬼的一只了,对吗?”柯一刀用自己的鞋尖轻轻的踢开一朵涟漪的花,野花在这片波动的水里上下摇摆着,像极了湖水的眼睛。
孙长羊眯了眯眼睛,她有些难为情的理了理自己额前的乱发。
“可能吧……”孙长羊没有多说什么,她也察觉到了什么,不再与柯一刀胡搅蛮缠。
她的小脚也轻轻的点入湖水的镜面,小小的涟漪慢慢扩大,追上了之前柯一刀的涟漪,像是安慰一般,最终归于平静。
月亮亮堂如高镜,他想,它再也照不到那些无家可归的星星上了……
“二公主,时间到了……”她身旁的侍卫都待着花旦面具,把着长刀警戒在四周,他们的声音总是黯淡无边,不带任何感情。
“不需要你提醒我,”长羊一边回答着一边微笑着从栏杆处站起来:“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忽然不开心,但是我还是祝福你天天开心吧大叔……”
她的笑容灿烂如昙花一现。
好像天空真的放晴,现在也不再是漆黑的夜晚,因为他看到了她眼里的阳光,如幻般绚彩夺目。
柯一刀呆滞了一下,像是心慢了半拍,随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把草帽重重的压下,嘴角咧了咧:“谢过公主殿下…”
望着远去的马车,他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小院子里活泼的妹妹,她像个麻雀叽叽喳喳,她像个傻瓜找不到家。
有人掀起了马车的窗帘子,是一个同样带着红白花旦的侍卫在骑着马,他顿了顿,恰好与这边幽怨的公主对上了眼神。
“公主殿下,微臣不明白,柯一刀他这有什么好来探望的,莫非公主喜欢他?微臣这就把他给公主绑回皇宫内宫。”
孙长羊厌恶的看了一眼后殷勤的男子,而后又无可奈何的摆了摆手,她用双手拖在嘟起嘴的小脸有些伤感的摇了摇头:“他这么一个骄傲的人,失去挚爱的时候一定哭得很伤心吧?”
柯一刀从栏杆翻上去,他看到寺院里任然有老僧在打扫着庭院,城里的百姓安睡在床铺上,只有零零散散的房屋里仍然亮着灯,远处山岭里的河湾有悄悄的钟声,他认识这种平静,他也认识这种平静后致命的毁灭带给内心的冲击。
……
“哥哥……你会好好保护好我的吧?”
“我会。”
他抱着她终身一跃,跳入了山崖里的冷泉,随后将至的是破开水面的利剑与弩钩。
努力把柯渡的嘴巴浮上水面,她像一只缺水的鱼一样大口的呼吸起来,在黑暗里的暗流中胡乱的拍打,她抓到了一具枯木。
随后往后摸去,那个人的却手不见了。
“哥哥!哥哥!”她又沉下去寻找少年的身影。
中箭的柯一刀像一颗流星,鲜血顺着水里的曲线往上延伸,他清楚的看到女孩又像个傻子一样折返回来。
“走……”柯一刀在她手心里写。
“我…不!”她傻到在水里说起话来:“哥…哥…”
柯一刀急了,他拼命的把女孩往水上拖去,就在意识忽然模糊的时候,女孩就这样大叫了起来:“柯州!你不能死!”
他看到一道光,他梦到自己变成一条鱼,潜入了黑暗的大海……
……
“你原来叫什么?”老僧微笑起来,他看向那个乏力的少年,他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自己的灵魂给吐出来一般的干呕着。
“柯……柯……”他努力的说起话,他想说的到底是自己的名字还是柯渡,意识涣散,他已经哭疯了。
“你叫什么不重要,你以后就叫一刀,柯一刀,一,是一心向善的一,刀,是放下屠刀的刀“……”
于是,象山寺里多了一个叫柯一刀的学徒。
“你说你叫柯一刀?”木洛把树上的斧头硬邦邦的插在地上:“别哭了,你以为来象山寺的都是爱哭鬼吗?”
“木洛,你这样对师弟不好吧?”另外一边的年长少年把正欲出手的木洛拦住。
“师傅收你进门,我真的是看不懂,他看上你什么了?你慧根和武行哪个行了,一天就知道哭哭哭,今天老子就要来教训一下你!”
木洛把柯一刀的衣领揪起,恶狠狠的冲他吐着唾沫子:“你把你自己想成什么了?你把象山寺想成什么地方了?你不就是丢了你那宝贝妹妹吗?她就是死了,你就当她死了,这很难吗?!”
“她……没有死……她没有……”
“她死了!她死了!我亲眼看见的!”
“她没有!”柯一刀忽然腕手抓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拼了命的往木洛的脑袋砸去,他扑倒到木洛身上的速度让众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有木洛反应迅速,慌忙用双手护住了自己的面部,然而还是被柯一刀狂风骤雨的袭击打懵了。
“你在找死!”木洛猛然起身把柯一刀从身上震落,他抓到落在一旁的斧头,一记横劈就往柯一刀身上划去。
“铛……”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象山寺的庭院里。
“恍铛”老人的门被门徒粗暴的推开,他疲惫睁开眼,似乎有些不解。
“徽师傅,那灰竹林的坟头刀,被,被人**了……”
……
柯一刀爬到了钟楼上,他倒是希望今天可以看见星星,可是他看不见,厚重的乌云遮天盖日般让人绝望,尽管生活在苍穹之下的人依然忙碌到安睡。
他仿佛看到那场大火里狰狞扭曲的笑脸,会在这个繁华得不可一世的城市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