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这皇南门的醪糟汤圆可是一绝……”
男人轻轻往勺子里吹了口气，而后往那女人的红唇里缓缓送去。
“你倒是有心了……”
四周倒无行人，月光如影般刻画在高墙之上。
“秦凌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若不是你四年前将我从将军府中救出……”
“行了，这句话，我也听了你说四年。”女人微微撇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的话自始至终没有说出口。
“最近过得可好？”她打破了沉默，嘴角小心翼翼的藏起温暖的弧度，换上一个冷冰冰的面色与语气。
“倒也说不上好，说不上不好，皇上脾气时好时差。”
“如此说，你这谏官还得看皇上脸色。”
“这是自然，宫中利益颇多，”他正色着回眸，不曾想正看到此时正含情脉脉望着他的秦凌……
他退了一步。
“所以我不希望你陷入宫中斗争。”
“……”
“你是禁军府的大将军，我是深宫苑里的主谏官，我们二人经常会面，会引起内宫那些老妖怪的怀疑，往后的日子，请你多保重。”
他着丝绸布衣，她穿红袍轻甲。
公子美如玉，巾帼飒如枫。
终是陌路。
他转身，背后转出一把玉骨折扇。
“喂。”身后的秦凌忽然叫住他。
“这个，就当酒钱吧……”
他疑惑的回过头，一掂项链般的骨匙便被甩出。
那是一串红豆玲珑骰子。
“谢酒钱……”
红衣猎猎，他背对着高墙缓步慢走，阴影如云，照不出月亮的对白也照不出晦暗的光亮，忽然天空一声雷响，下起了小雨。
“对不起，秦凌……”
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
虽然主城的一些闹市已经明令了宵禁，但是柯一刀还是能在这座城市里找到一些苟延残喘的小酒馆依旧在卖夜市酒。
他忽然感到没由来的寂寞起来，明明自己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时如缝隙间，过如东流水。
这么想来，聊得来的挚友也只有这经常来探望的孙长羊与那法理寺的常德大师。
他这样孤独也是因为他性格的原因，柯一刀天生喜欢与热闹反向驰行，他宁愿坐在法理寺的大钟下坐一晚上，也不喜欢与人一起博游灯会。他沉默寡言，喜欢独处，万家灯火时喜欢回忆，酒过三巡喜欢说胡话，他也是一个普通的市井小民，他起码是这样自我认知的……
他在骅阳酒楼借着酒劲开玩笑说自己是天下第一快刀。
奇怪的是倒也没人是他的对手，他当着孙长羊的侍卫夫长，说好听点叫侍卫长，说不好听叫软脚尖，不过倒没人敢叫他软脚尖，因为叫他软脚尖的都被他丢进骅阳湖里去了 要么见到他就灰溜溜的逃走，要么就会毕恭毕敬的让路。
他就这样过着日子，住在骅阳湖的亭子里，有钱便去酒馆买二两牛肉与酒，有时有孙长羊来送些宫里的御膳，洗澡倒也方便，睡觉倒也清净。
“小二，来二两牛肉，打几斤清酒。”
人生几何，把酒当歌。
他玩弄着手上的竹筷，黑夜里忽然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他就这样挑着昏花的油灯，开始有一茬没一茬的回忆起这些日子来。
柯一刀的刀法是江湖有名的，如庖丁解牛，无需看也能骨肉分离，柯一刀的刀，也叫意锻刀，意未到，刀先至，尸首分离却不见衣上溅血。
但是至今为止，也无人知晓如此传奇的一位刀客为何要做这皇宫里的公主侍卫夫长。
“那丫头……”
他已经有点微醺，望着烟雨里的月光，如影随形般如潮水般的回忆将他推入深渊。
“你假如把这内宫的人全杀了，也改变不了事实。”孙长羊从那群侍卫里挤出来，几乎在瞬间，就被他狂暴的眼珠死死的锁定。
“你们怎么看的长羊公主！？快去给我把她拉回来！”皇上怒不可遏，原本应该乖乖站在他身旁看戏的孙长羊不知道为何忽然出现在了这剑拔弩张的战场中央。
然而在场的侍卫每一个人敢动，都有听闻这可是江湖第一快刀柯一刀，杀人在分毫之间，全部人只能屏住呼吸，忌惮的望向长羊公主眼前正处于狂暴边缘的男人。
“我说了，我不会做你们这腐败皇权的护卫，死便是死，杀便是杀。”
“我不需要你当我父王的护卫，你当我的护卫就好。”她稚嫩的声音却掷地有声，仿佛根本不惧怕柯一刀手里明晃晃的锻刀。
“凭什么？”他嗤之以鼻起来：“就是因为你们这种愚昧腐败的……”
“凭我会答应你任何的一个要求。”
“所谓的皇权，肮脏的统治……”他忽然间清醒起来，就这样左手暴起，拽起孙长羊的衣领便恶狠狠的望着后者：“此话当真？”
那些原本就高度紧张的侍卫一下便将腰刀拔了出来，眼神接触间又瞬间被柯一刀吓得连连后退……
“若有半句假话，人头落地……”
“好，好，”柯一刀忽然将锻刀就这样插在石板上，就这样滑稽的双手抱头蹲了下来，这是他第一次出刀而不见血。
“快把他抓起来！关进牢里！快把长羊公主救出来！”
……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因为你不是这种人。”
“我柯一刀，江湖第一恶人，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她忽然认真起来：“杀人放火，杀的是当地恶绅，贪官豪强；奸淫掳掠，是因为你救了一些逼迫卖身的失足妇女，江湖仇人给你传的谣言，你又不屑于恶名在外，相反有些清净而怡然自得不想插手；无恶不作，唯一作过最大的恶就是喜欢经常顺手喜欢偷拿酒馆里的花生……”
“……”
“别愁眉苦脸的啦大侠”，她一把掐住柯一刀的腰间肉，掐得后者直吸冷气：“我可是，想和你站在一起很久了啊。”
……
“你说的话，都可当真？”
“雨子禹，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优柔寡断？”爽朗的声音传出，黑袍男人嘲讽般的笑起来，他轻蔑的瞥着后者：“这可不是我认识的你。”
雨子禹微微在昏黄的油灯下有些失神，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还在继续。
“这可不是优柔寡断，没有人可以拒绝改变命运的力量后，”他欠身坐下了柴桌前的椅子：“欲望无限的扩大……”
“那你可以拒绝吗？”黑袍的男人玩味的笑起来
“我可以……”他面无表情。
“哦？”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男人用手指敲打着柴桌的桌面：“你只是满足于现在与秦凌相濡以沫的时光，若是四年前秦凌没有当上大将军，她就没办法把你从将军府救出来，你们就还是在将军府过着卑贱的生活，这个时候，有个恶乡绅看上了秦凌，你怎么办？”
“够了！”雨子禹握紧了拳头。
“他可以当着你的面占有她，可以当着你的面**她，可以当着你的面杀死她，把她折磨得生不如死，把她折磨得不成人样，他可以成为你的神！你的宽恕者，你卑贱的影子如影随形，你呢！你只能无能为力的喘息，愤怒的红眼，发誓有一天会报仇雪恨，对吗对吗对吗！？”
“哈哈哈哈！”他嘶哑的笑起来，让人分不清楚是在笑还是在哭。
“我说够了！”
他忽然暴起，抓住了雨子禹光滑的下巴，语气恶毒而令人可怜的发抖着：“那么，你那个时候还能拒绝得了吗？你只会说够了，够了，我活着的那个世界，没有人拯救我没有够了！没有去过地狱，就不要和我阐述地狱有多美好……”
“我去过地狱……而且……我回来了……我不是回来感谢的，我是回来复仇的。”
“就算搭上无辜百姓的性命也在所不惜吗？”
“那也在所不惜！”黑袍的男人愤怒起来：“没有人在意过我，我不需要在意任何人，我告诉你，雨子禹，拦在我面前的，就算是神……”
他黑袍下嘴角的危险的虎牙若隐若现。
“我也杀给你看。”
他不作声色的拿走藏在雨子禹领口的玉色令牌，那本是秦凌身上的将军符令。雨子禹在今夜将它偷了过来……
黑夜的危险来源于卑微的成长，每一朵玫瑰的血液浇灌，都是原罪，他们如影随形把黑夜变得遮天蔽日，月光不是救赎，只是你看井口的遥远的光，黑夜是哑巴不说话，黑夜是猛兽只会嘶吼。
“伽子哥，这是今天的馒头哦……”
男孩颤颤巍巍的回过头来，他的手上，是一颗跳动的心，噗动噗动，鲜红如泉涌。
“你在干什么！”
“家里……没有粮食了，妈妈说，要懂得尊老爱幼，伽子哥，把我吃掉吧，走到北方，北方有大房子……”男孩哭了起来，眼泪如串珠般往下掉：“有……有大房子，有大白馒头，有漂亮的姐姐，有好心人……有家，好大的家……”
“伽子哥，我走啦，要好好活下去，带着我的心，快点走到家里啊……”语毕，男孩微笑的倒下，仿佛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
足，哥哥走到北方，这里没有大房子，没有白馒头，没有好心人，哥哥要救这一切，所以乖一点 ，不许哭。
哥哥帮你报仇。
南方有两朵漂亮的蒲公英，殃了的一朵沉进了土里，而飘着的那一朵吸收了前者的养分，它飘向了北方，四处发芽，扎根入土。
……
不是什么恶，都两季开花，不是什么善，都纯洁无瑕，如影随形的，清澈见底的，浑浊不堪的，你看不见，他都看得见。
那藏在灿烂帝国下的腐烂尸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