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分明有看见那些光影,为什么抓不住她……”
男人坐在蒲团前,案台上的烟雾环绕,烛光打在那老僧的脸上,巍巍之下,倒是真似映射出几分神像。
“缘起,缘灭,柯一刀,你知道你,为什么能拔出那乱岗的刀吗?”
老僧未抬头看他,只是低头轻拂佛珠。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因为你心杂乱无章,但纯洁无比。”
“师傅,我从来不信什么鬼神……”
老僧嘴角浅笑,将那案台下用破布包裹的刀取出,那刀上似乎留有不少缺口:“这把刀,没有刀鞘,更不许打磨。”
“……”
“去吧,下山去吧,这是你到象山寺的第三个年头,下山去,你能找到你的答案。”
柯一刀回忆起那老僧似笑非笑的面容,和蔼的目光仿佛透过他看向那黑夜里的月亮,他有些发颤,这里是他失去柯渡的第二个家。
“徒儿,尊从师嘱……”
这是他第一次喊他师傅,或许也漫漫人生长河里的最后一次。
“哐哐”他夺门而出,径直走向山下。
那一年,山下的人都传,象山寺里唯一一个带刀的武僧下山了。
“侍卫长!”一声惊呼从他耳边炸起,柯一刀从醉中专醒,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油光,脚勾起刀来。
“那禁军已有部分冲入内城了,有人往公主府上去!”
”哐叽”那柴门被撞响,人已经冲入夜月里。
……
他飞奔在路上,皇城内鸦雀无声,百姓都闭门不出,只有他一人的脚步声徘徊在夜里,忽而一个细小的声音擦过他耳朵。
“嗖”是一只极小的弩箭。
他偏头而闪,那只弩箭从他右侧穿过,带走他的几根长发。他惊讶,这类小型的弩箭一般是手弩所持,这个距离,那人已是离他极近。
“嘭”弩箭稳稳扎在前方一家门户的木窗上,引起一声惊呼。
“嗖嗖嗖嗖”来不及他思考,几支弩箭从不同方向袭来,破空声如那夜里勾魂的鬼般响起。
却见柯一刀翻身入夜躲入一旁路边的推车后,同时手腕里刀光乍现,击落那面门的两只弩箭。
“杀了他!”
忽而身后声音炸起,从稍远处民户的房顶上居然站起一个黑衣布甲的禁卫。
“沙沙沙沙”四面八方响起奔袭的脚步声。
他知晓这是敌人偷袭未果,要厮杀了,面门上的门廊内猛然冲出两个黑衣人,持着钢刀明晃晃的杀向他。只见柯一刀脚弓弯起,身下半蹲,将刀横于身前,眼睛已然眯成一条细线。
“叮叮”
他如夜间鬼魅一般弹射而出,手中的刀残影已至已经与其中一位稍前的敌人接刃,那人也是反应颇快,二人对刀之后手中的刀又迅速分开,黑衣禁卫率先从上方劈砍下来。
“叮叮叮”
黑衣禁卫惊讶的瞪大眼睛,二人在呼吸间已经完成了劈砍,格挡,弹刀,换攻这四个步骤,那眼前的刀只能抓住残影般就要刺入他胸前,甚至在他劈砍的起势之时,这人就已经做好了格挡的动作!
那禁卫自知技不如人,这一刀太快,他已无法抵挡。
“叮铛”
忽而出现另外一把钢刀,将这本该见血的刀往下劈压,似乎是要他的刀按在原地。
柯一刀撇见侧身已有另外一人,将刀背水流般顺着力道向下,卸去那人的力量,而后燕子翻身的同时将刀一转,闪电般侧砍入另外一人的身上。
眨眼时,功防转换。
前来支援那人根本想不到柯一刀如此顺滑的卸去了他的力,还僵直的站在原地。
“啊!”
面前未被刺中的敌人反应过来,慌忙将刀堪堪提起,准备再劈向柯一刀,可眼前那带缺口的老刀又明晃晃的在月光下刺来!
“噗”
那刀肌肉反应般再次刺入眼前敌人的胸腔内。
三个呼吸间,两人已经毙命。
“唰”
柯一刀转刀甩开刀上的血,那血晕开在墙上,似是一朵朵妖艳的梅花,而后他缓缓用手背的布擦拭过刀身,不紧不慢的等着。
“沙沙沙”
他的耳朵上下蠕动着。
脚步在他身后不远处停下,他粗略的数了一下脚步声,三四个人,不多。
死一般的寂静,柯一刀的黑色长发在风里飘散着,回过头,眼睛再次眯了起来……
……
公主府的门外,似乎有什么动物在哀鸣,但只是一瞬,便立刻鸦雀无声。
“环九,为什么刚刚那门外有喊杀声。”
那侍卫依然戴着好看的白红花旦面具,他身上虽然未沾片血,但依然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没什么公主,几个侍卫误把几条不知道谁养的疯狗当成了敌人,喊错了。”
他将公主缓缓推入门内,不作痕迹的把一只断手踢入阴暗处。
“柯大叔呢?”
“他应该还在赶来的路上,或者赶来的路上遇到了点麻烦。”环九将门锁好,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遮住上面因为飞溅沾染的血迹:“公主不必担心,他的刀法很好。”
“你的刀呢,刚刚还带着呢?”
她疑惑的看向环九,一个侍卫刚刚重新给他递上一把崭新的唐刀。
“外面那几只疯狗想咬人,我的刀不小心在砍它的时候砍在一块石头上,断了。”
“……”
孙长羊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是她又暂时想不出来。她感到担忧,今天夜里那法理寺方向忽然淹出大水,还好只是一会就停了,似乎敌人今夜已经开始进攻,但皇城不应该还这样静悄悄的。
“这个大叔,到底跑哪去了?”
……
“报!秦将军!不好了,那法理寺……”
还是那个盔甲都穿戴不整齐的小兵,他冲入外城的城墙上,神色慌张的跪了下来。
“快说!”
“那法理寺……”他忽然喷出一口血,门口的侍卫看到他的背后插着一把明晃晃的钢刀。
“传医师!”秦凌慌忙喊道。
“不必将军,我…命不久矣,那法理寺…突发大水…将梁冬他们全淹死了……而后敌军鱼贯而出…温护城他…”
“噗”
少年又吐出一口血,倒在地上,秦凌扶起他,后者目光瞪大得如铜铃般,显然已经逝去。
秦凌颤抖的替他合上双眼。
“传中军,带上全部骑军,与我冲入内城!”
“是!”
……
温子禹算到了那敌军早有预料有人会在这地下暗河布防,亲自又带了三四十人守在外层。可他也没预料到这敌军居然可以控制地下暗河的水流,三四十人同他被水冲散开来,防御工事被全部摧毁,还不等他从那巨大的水流冲击中反应过来,已有人与这暗河里摸上来敌人接上了刃。
“温护城!”一个新兵扶起温子禹,眼见着目前喊杀声震天的场景,有些目瞪口呆。
“你…你趁现在他们人不多,快去报与秦将军!”温子禹爬起来,扯着他耳朵大喊。
“温护城,那你,”那小兵火急火燎的扶着温子禹躲在了那法理寺内的钟楼里,他指了指那种楼顶上的一个隔间:“你先去那里躲着,我冲出去告诉秦将军。”
小兵转而冲出钟楼,温子禹眼见他瞬间与一个禁卫厮杀起来,那新兵蛋子当然不是禁卫的对手,几个回合间就被刮了好几刀,他似乎想跑,转身趁机摸上一匹马,但那禁卫却将手中的钢刀一掷,正中了这小兵的后背。
温子禹眼见那人还要继续冲上去,一个灰袍的男人却拦着了他。
“真的是你,是你……”温子禹囔囔着,目光短暂的有些失神,转而亮了起来:“不好!他们想声东击西!”
灰袍人的眼光忽转,与钟楼上的温子禹对视。
他认得这种眼神,像城郊饿到慌不择路的郊狼,目光不善的望着他。
心一窒,他转身便继续往钟楼更上层爬去。
……
他拍停那禁卫的脚步,眼望着那歪斜的小兵骑在马上,跌跌撞撞的往外墙赶去。
“去,分出四批人,一批去内城骚扰,一批去抓孙长羊,一批潜入城墙内,最后一批随我在此抵抗敌军,”
他想了想,转而又嘱咐着:“在大军进城前,谁也不许靠近那皇城内城的皇府!”
“好戏要留到最后看……”
他转而看向温子禹,目光深邃而意味深长。
“好饭也要慢慢吃……”
……
柯一刀望着地上的十几具尸首,手里不由得酸软起来,这些都是禁卫里一比一的好手,好在这些人不是同时赶到,但同时面对五六个人已是比较棘手,他重新甩了甩刀上的血迹,耳边,脚步声在夜里由远及近再次奔袭而来。
“是你……孙长羊的侍卫长”。听到这声音,柯一刀回过头来,望见那人披着短巾,手里是一把锃亮的银枪。
“溪风枪,久仰大名”。
嘴上说着,但手里仍然擦着刀。
“意锻刀,名不虚传。”那小将望着一地的尸首,又将这手中的枪握紧了些:“你可知我等禁军为何造反?”
“我没有这个时间,放我过去……”
“柯一刀,你又为何要做这腐败新皇身下的忠犬?”
柯一刀看了他一眼,终于将刀横在身前。
“我忠的不是这狗皇帝,是孙长羊。”
“那便无话可说!”
那小将提拉一下,双手将银枪举过头顶,枪头与勾起的脚尖对准柯一刀,半蹲一下使得手中的长枪架起势来。
柯一刀认得这势法,这是溪家枪法的传承之一——霸王开弓。
他也重新将身半弯,一改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反手持刀,腰沉下部,前后马步站立,眯起眼睛,仿佛一只离弦的箭。
“溪家—溪骏!”
溪骏意识到这一战绝对很难缠,他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象山寺……”
柯一刀吐出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吊着一根狗尾巴草。
“柯一刀!”
言必身起,他猛的暴射而出,反手挥刀斩断那空中的狗尾巴草,夜里,那刀似瀑布似明晃晃如明月。
“铛”
几乎是瞬间,早有防备的溪骏还是被这恐怖的力道逼退了半分,他挡住了在空中跳劈而来的柯一刀,转而横扫枪身,使得那股力量往身侧去,同时后退半步,使得长枪依然在把控的安全距离。
就在此时,柯一刀顺势往他身侧翻滚,刀在手腕中转向,转而向他的脚根袭去。
“叮”
那枪立在地上,溪骏居然以枪点地,背身跳了起来,而后利用那枪的惯性,狠狠的往柯一刀身上劈下来。
“呼”
柯一刀自知这一枪分量之重,绝对不可外力抵挡,踉跄往后退去,堪堪使得那一枪侧身闪过。
溪骏见这一劈不成,大退一步,迅速收势,柯一刀也趁此时站稳脚跟,横刀在身前。
二人都深吸一口气,深知这一战非同小可。
“嗖”
那枪如蛟龙般突刺而出,直取柯一刀首级。
柯一刀躲过这一枪,他深知寸长寸强,刀随腕起,贴着那枪绕了起来。
溪骏的枪很快,一枪接一枪快出残影,不给柯一刀近身分毫,柯一刀现在能做的只有用刀缠绕,卸掉部分刺来的力,尽可能的压偏那枪身角度从而实现躲避。
“嗖”
溪骏又是猛的一勾,妄图把柯一刀贴在枪上的刀勾掉。
柯一刀早料他会往后勾,那刀又顺着枪身旋转解开,单手抓刀卸力,另外一只手抓住了那旋转的枪杆。
“呵”
溪风枪最不怕的就是有人用手夺枪,那高速旋转的枪身与速度,非习得溪家枪法的外人可夺。他手中枪的旋转速度更甚,又是一刺冲出,试图刺向他的胸口。
可柯一刀的目的并不是夺枪,只见他趁这这一枪刺来,顺势将手里的枪放开,而后微微一侧。
“不好!”
溪骏忽然感到那股牵制的力量失去,整个人向前不受控制的冲出,柯一刀趁机翻腕接刀,空中浮现了一串漂亮的血花,那枪刺向柯一刀胸口,却堪堪刺进了柯一刀的腋下,将他的衣服扎穿!
“你…你果然…名不虚传…”
溪骏捂着脖颈上的细细血线,那血雾在空中弥漫。
“此刀,不止天下第三……”
言必,溪骏错身倒下。
“我看得出……你有伤在身,承让了。”
柯一刀松开腋下夹着的枪,他已经精疲力竭,支撑着刀,半跪在地上喘气。
“沙沙沙”又是脚步声袭来。
“公主殿下,”
他长叹一口气,回身刀尖指向光影处。
“再等我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