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张半人半鱼的脸，本能带给他一种不寒而栗的悚然感。
这头“鱼人”是“演绎者”——以虚言使为主，梦行者为辅的一个职介，虚言使主系的魇师的核心能力主要可以分为三类：欺人，欺物，自欺。而“演绎者”，则是“自欺”这一能力的极限表现。
他们能在思维殿堂中塑造出一个“形象”，随后在现实中化身为这个形象，并取得相应的能力。有点类似魇虫在现世的拟象体，他们所塑造、所扮演的这个形象细节越丰富，越趋于真实，对现实的扭曲、固化能力也就越强。
理论上来说他们能在思维殿堂中塑造无数个形象，然后扮演他们以获取各种各样的能力，成为万能手。但就方晙所知，很少演绎者会这么做——除了脑子不够用，难以把太多形象稳定在思维殿堂中外，还有就是这样容易人格分裂，再有就是这些人也没几个学过扮演学和心理学，难以支撑大量角色。
也因此，在演绎者里，有两种很普遍的扮演法：一是塑造一个和自身性格相近的形象，一是塑造一个自己所向往的形象。
所以在演绎者群体里，像是什么精灵、血族、狼人这种经典形象很多，大多都往美型上靠，就像带上RGB性能能翻一番一样，搞得好像外型好看点能力也能翻倍提高。
那么这名演绎者，又是因为什么，才会塑造出这样一头丑陋的“鱼人”来？
总不该是个旱鸭子，被人嘲笑怒了，就想着老子在陆地也游给你看吧？
那变成美人鱼也行啊，并且刚才那一瞥，这男人的人类样貌虽然神情低沉，但也算英俊的，这是嫌自己长得太靓仔了吗？那也不是不能理解，方晙每天早上睡醒照镜子也会有这种烦恼。
“鱼人”黄皓趴伏在地面，和一只蟑螂大眼瞪小眼。
“你就算叫破嗓子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所以我劝你省点力气，好好配合。”
方晙说完也没再理他，反而转身关了火，看了看锅里的青椒烤肉，“有点焦了，但至少熟了，将就着吧。”拿过旁边的碟子接过青椒炒肉。
他扫了眼，发现只有一只饭碗，看来这家伙也不可能有朋友上门吃饭，所以没有准备。嫌弃他的口水，方晙就直接舀饭盖在青椒炒肉的碟子旁边，越过地上的蟑螂和鱼人，坐在饭桌上，侧对着黄皓，手上凝聚出一对节肢当筷子，就着桌上的番茄炒蛋吃起来。
“唔，你这油放得也太多了吧，虽说油多无坏菜，但油水吃得太多可不健康啊。嗯？这番茄你居然不剥皮的么，鸡蛋还是将熟未熟的半流体态好吃，你下世可以试试。”
方晙一边吃着一边对着桌上的菜肴评头论足。
而黄皓只是紧抿鱼唇，不发一言。
“嗯？怎么不说话，你可没有律师帮辩诉，现在可是说一句少一句了，确定不从死神那多赚几句台词？”
黄皓身上的黑网则勒得越来越紧，身上的鳞片支离破碎，血痕深入血肉，看起来就像砧板上待宰的鱼肉，很是凄凉。这也是个对峙的过程，方晙想直接勒断他的四肢以防逃跑，但这头鱼人的躯体却比预想中的还要强韧。
那你的心灵强度又如何呢？
“王飞章，高三学生，父亲在一年前因为意外从工地上摔落，仅剩下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儿子为了回应母亲的期待而努力学习，备战高考，却在两周前被早起的母亲，发现‘溺死’在卧室里。”
方晙忽然用闲聊家常的语气平淡地说起一宗宗死亡案件。
“周冬雨，在某个小型企业当白领，虽然雨都最近在宜居城市的榜单上不断下落，但房价却像西江一样只见涨不见落，要在这座大都市里买间房还是挺困难的，更别说她每个月还要打钱回去治疗——或者说维持父亲的尿毒症不进一步恶化。
“为此她每晚八、九点下班回去，还得开路边摊做宵夜到半夜两点。就是这样一个坚强的女子，却在五天前被发现‘溺死’在摊位上，脸还摔入烤炉里毁了大半。”
他随意拨弄着青椒，却没有继续进食。
“像这样无故‘溺死’的，可还有不少。他们都是普通人，被生活压弯了腰，却没有选择跪着生活，而是肩负重压继续前行，朝气蓬勃，充满希望......”
节肢双筷忽然被用力顶在瓷碟上，裂纹在食盘上四绽，方晙语气逐渐加重。
“但是他们没有被生活压倒，反而是因为这些狗屎的东西而莫名死去！”
方晙的双目燃起漆黑银星的焰火，更多魇力进一步输出，筷下的瓷碟直接碎裂，黄皓身上的蛛网再次收紧，如锯索深嵌血肉，把他的身体划分成数十块区域，痛得他忍不住发出闷哼，那张鱼脸完全扭曲，双瞳更是遍布血丝，粘稠的血液如潮涌出，染满全身。
方晙眼中的焰火熄灭，重返平静，漠然看着浴血的黄皓。
“他们都被你杀了。”
方晙试图从他的表情中找出内心动摇的破绽。
他失败了。
他根本没学过鱼脸微表情学。
不如说真有人能从那双凸起的死鱼眼里看出什么东西来？
而就算通过蛛网感应他的脉搏跳动，也因为这几近常人两倍的心脏律动而没法分清情绪如何。
敢情“鱼人”还有抗审讯能力？
那看来只能进一步加料了。
“怎么？因为自己性格阴暗，所以对这些充满勇气的人产生了嫉妒？”
方晙用充满嘲讽的戏剧腔调说道：
“‘为什么他们没像我一样堕落？明明放弃就好了。’‘我才没有逃避，是这个社会这么糟糕。’‘成为了魇师，我就没必要遵循这些虫豸的规则了。’‘我不是失败者。’‘我才是人上人。’——
“‘所以，杀死他们只是因为踩死蚂蚁，而不是对蚂蚁产生了嫉妒。’”
方晙话语甫落，一声扭曲变调的怒吼爆然响起。
“闭嘴！”
黄皓那张鱼脸双腮处因为快速交换空气而发出嘶嘶声，双眼仿佛比刚才还要更凸起一些，这下子就算没学过鱼脸微表情学也看得出来他的愤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