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的一天从疼痛开始。
“废物东西,起来干活了!”浑浊的视线中,刀疤脸络腮胡的男人叫骂着,老脸像橘皮一样扭曲难看,他一脚又一脚地踹在李心的身上,即便李心醒来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真是的,还想多睡会儿啊…
李心想着,很熟练地蜷缩着身体来减轻自己的疼痛并避免重要部位被踹到,她对这种程度的虐待已经习以为常,甚至有时间打个盹。
果然,男人很快便失去了兴趣,转而去【叫醒】其他人了。
李心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从自己种报纸加烂棉絮堆成的被窝里爬出——之所以是用爬,当然是因为她无法走路,她的腿脚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截断了,而且是分好几次,一开始是脚踝,伤口逐渐化脓发了高烧后不得不处理时才截去小腿,如此递推,她如今只剩上半截身体,手也断了一只,眼睛更是瞎了半边,看起来像是腐烂的紫葡萄。
而之所以要把本来是健康人的她整成这幅残疾之身,自然是为了博同情。
是的,李心的职业是乞丐。
或者准确说,是从小就被城市里的黑道拐卖,弄残培养成乞丐的摇钱树。
李心已经记不得自己是几岁被拐卖的了,三岁?两岁?可能更小?更不记得自己的父母是谁,又或者说,自己本就是被父母卖给黑道的?
现在去关心这些也没意义了,比起这个,还是工作吧…
李心想着,摸索着找到了她的工作道具,一块装了滑轮的木板,有破布条和塑料泡沫做装饰和缓冲,还固定着一个用来收钱的小木箱,倒像个小型的移动房屋,若不是刀疤脸男人强迫,她倒是情愿一直待在这上面,就这么流浪也很自在。
而在她瞎想的时候,她的同伴们也一一被【叫醒】,性别有男有女,年龄有大有小,拖动着身体乘上了类似的木板,是的,他们的身体也是残缺的,但绝大多数身体的完整度都比李心高,这大概也是分辨他们的商业价值和资历的一种直观体现,身体越是残缺,商业价值就越高,也意味着从事这一行的时间也越长。
毫无疑问,他们身体的残缺也是人为导致。
在古代,这种制作职业乞丐的惯常手法有个别致的名字,叫做采生折割,“采”就是采取,搜集;“生”是生坯、原料,一般是正常发育的幼童;“折割”即刀砍斧削。简单地说,就是抓住正常的活人,特别是幼童,用刀砍斧削及其它方式把他变成形状奇怪残疾的怪物。
而能挺过如此多次的采生折割,一次次在原有的商业价值耗尽时又通过新的一轮折割产生出新的商业价值的李心就算在这个群体内也是属于异数中的异数。
就连黑道的老大,那个刀疤脸的大哥都对她的生命力之顽强感到惊讶,感动之余在她十二岁那年割掉了她的一个肾脏。
失去一个肾脏,使得李心本就不健康的身体更加虚弱,但就算这样,她也依然还是活下来了。
活到了今年,活到了十五岁。
而且,还将继续活下去…
因为,能活着就很快乐了啊。
想罢,李心把半个身子伏在上面,用单手推进自己,老鼠一样就窜出了这栋危房,然后和那些随后一起鱼贯而出的同伴们分散开,沿着潮湿阴暗的胡同小巷去往各自的工作地点,凌晨五点,天才蒙蒙亮,他们却就要开始工作了。
李心的工作地点通常是在市中心的几条商业街之间徘徊,韭菜要一轮一轮割,同情心也要时常轮回收割,免得被路人看腻,或者被纠缠上报警就不妙了,那些警察能不能挽救她还不知道,但她第二天就被刀疤脸和他的手下追杀打死扔到臭水沟是一定的——这也是她不敢逃跑的原因。
不过就如前文所说,李心具有野草一般的生命力,虽然她对现状称不上多满意,但却也不是很在乎这一身伤痛和悲惨的境况,甚至还能苦中作乐,用所剩不多的视力观察形形色色的人群,看他们的喜怒哀乐,被自己骗得团团转,本身就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妈妈,那个小姐姐怎么没有脚啊。”一个路过的小女孩指着李心问她的妈妈。
她的妈妈,一个看起来很有修养的少妇,急忙捂住了小女孩的眼睛要拉她离开,但又好像心有不忍,朝在人行道旁慢慢推着滑板移动的李心丢了一张一块钱纸币到木箱里,而在不透明的木箱里,其实已经收了好几十了,当然,这些可不能让路人们看到,否则还怎么激起他们的同情?
李心自然是谈不上工作积极性的,要是可以的话,她恨不得混吃等死拾荒翻垃圾堆也比在这乞讨来得要快乐,但如果她不努力骗钱,等到刀疤脸来收钱,数额不够可是要被打的,李心不是很怕痛,但能不被打自然是好的,更不用说,严重的话刀疤脸甚至要残害她的肢体。
她的左眼就是这么瞎的,在一个暴风雨天,行色匆匆的路人哪有空给她投钱,于是刀疤脸就用刀子挖出了她的眼珠子当面踩爆了。一直到现在,空无一物的左眼也仍然会在雨天时隐隐作痛。
但没有积极性归没有积极性,李心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的,她收了钱便会向路人诚恳地道谢,哪怕大多数路人看到她那张沾满泥污,不知多久没洗澡,散发恶臭,因为常年病痛和营养不良而如干尸般,还豁了牙的尊容立刻就会逃跑她也依旧坚持。
“谢谢…”
话音还未落,那少妇果不其然就带着女儿急匆匆地离开了。
李心无所谓的眨眨仅剩的那只眼,继续推动滑板在街道上游弋。
工作一直持续到傍晚,饿了一天的李心藏好私房钱——她怎么可能真把钱都上交,自然是要自己截留一部分的,哪怕每次没多少,毕竟不凑够数额就得被毒打…但积少成多也是很可观了,虽然她估摸着自己也用不到,但这种能给刀疤脸添堵的感觉还是很快乐的…然后她推着滑板回了那栋隐藏在城市阴暗角落的危房,也是他们这些职业乞丐的大本营,听说刀疤脸的老大还有个负责养扒手的手下,他们的衣食住行就比他们这些乞丐体面多了,叫李心很是羡慕,可惜就是没机会亲眼见上那么一次。
“才赚这点钱?!废物!”扒开木箱检查过后,刀疤脸又是一顿拳打脚踢,哪怕是像李心这样赚头大的也不放过,纯粹就是出气。
而等刀疤脸放下简陋的饭菜离开,就是一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李心吃完饭菜后还是不顶饱——这也是废话,刀疤脸是不可能让他们吃饱的,否则有精神了还怎么卖惨?但李心有开小灶的秘诀,她会偷偷出门去翻附近的垃圾堆找吃的,而今天她运气不错,居然翻到一个还剩一半的汉堡。
啊,那是叫金拱门吧?好想吃次新鲜的,哈哈,想想而已啦。
看着精致的包装盒金色的m字,李心想着,莫名其妙就笑了起来,然后开开心心地把汉堡吃完,她正打算再翻点啥,垃圾堆可是个藏宝山,以前李心就翻出过一本破童话书来,虽然她不太识字,但当连环画看也是挺有意思的,可惜后来给刀疤脸给扔了。除此之外还有复读机之类时髦的机器,但大多数都坏掉了,她本就不会用,更别说修了,只能望洋兴叹。倒是那些报纸和宣传画广告之类的是她最喜欢也最实用的,可以看到上面漂亮的图画——张牙舞爪的恶魔,帅气的猎魔人…当然,最重要的是能用来当被子使。
喵。
一声猫叫,让李心回了神,看到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猫一闪而过。
李心起了兴致,推着滑板去追,想要摸那野猫一下,但就是追不上,以至于她气喘吁吁,最后野猫却窜上墙头消失了。
“糟糕,时间快到了,得回去…”自由活动时间后要是没在刀疤脸回来前赶回去,可是要被好一顿教训的。
好不容易赶回了危房,同伴们中有几个和她关系好的问她又去哪了,她就亮出汉堡包的包装盒炫耀,收获或白眼或憧憬的眼神,当然了,憧憬的是汉堡包。
“呕…”在一阵胡侃后,李心突然有点反胃,她感到刚吃下去的汉堡包的肉味和菜味混合着一股血腥气在上涌,但她强行咽了下去,废话,要是吐出来了岂不就是白吃了?
不过有时候肚子里空空的,她也会有这种反胃的感觉,结果吐出来一看全是血。
我大概活不了多久了吧?还能活多久?两年,三年?啊,好想接着活下去啊,我还没摸到小猫咪,还没吃到正牌的汉堡包…
生出命不久矣的预感时,李心不禁有点忧伤地想。
除此之外,倒是没什么遗憾的。
硬要说的话,可能是想恢复到健康的时候?
李心这样做着白日梦,刀疤脸忽然回来了,他没有立即叫这群小乞丐们去工作,而是从他们中挑了几个小女乞丐,然后带她们去洗澡换衣服。
李心知道,这是刀疤脸赚外快,虽然他们这些乞丐们多半身体残疾,但有些人就好这口,一些残疾程度不是很高,洗干净后也算清秀,又是未成年的小女孩小男孩们,正合那群变态的口味,再加上他们出手阔绰,就和刀疤脸一拍即合了。
虽然他们之中有的人会被整得很惨,但大多数人还是很高兴的,因为既不用辛苦工作,也不会被打骂,那方面的一点疼痛和刀疤脸平时的虐待完全是小巫见大巫,而且只要伺候好那些大叔大妈就能休息一晚上甚至还有空调吹,回来后就和同伴们吹嘘,搞得李心也是很向往,但可惜,就她这幅尊容是不会有这种美差的。
而就在李心落寞之际,刀疤脸却出奇地也点了她的名,还带她洗了澡,用水管冲的那种,还是凉水,也没人会对她的身体感兴趣,冲洗过程极其粗暴,让李心直打颤,试探着问刀疤脸,“刀疤老大,你这是要送我去哪里?”
“做个小手术,很快的。”刀疤脸讳莫如深。
李心却有了底,多半又是要摘除她身上什么部位吧?又或者她已经快要报废了,所以送去当试验品。
当了十多年乞丐,看见无数前辈被带走后就没回来,李心还是有心理准备的。
下辈子当猫的话好像还不错…
李心思维发散着。
然而当她躺上手术台时,却发觉了不对,医生贴心地给她注射了麻药,和以往那些黑作坊的家伙完全是两种水平,两种态度,而且她看到了,医生开刀的位置是在她肚脐之下,怎么也不像要摘取她的内脏,比如肝脏之类。
于是她傻笑着发问,“医生叔叔,这是要做什么手术啊?”
“取卵子的手术啊,带你来的人没告诉你吗?啊,我真是问了个蠢问题,差点忘了你是他们养的职业乞丐…”那医生说着就自言自语起来,也不理李心了。
李心估摸着大概是自己的笑容被讨厌了,事实上刀疤脸也经常说她是个怪胎,总是不合时宜地发笑,恶心又恐怖。
通常人落到她这个境地,想来就算没整天寻死觅活,愁眉苦脸,也多半也不会笑的,但李心觉得,反正都这样了还逼着自己不能笑,岂不是更惨?
所以她时常面带笑容,哪怕笑起来很难看。
不过话说回来…卵子,那是什么啊,能吃吗?听起来像鸡蛋,我这是被刀疤老大当做食材卖了?也罢,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话我应该还能活着吧。
回去后要好好睡一觉…
这样想着,李心突然有点犯困,竟就这么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