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提出了一个问题。
但由于话题转变得过于突兀,导致哈默吉诺兰瞪大起双眼反问道:「你刚刚说啥?」
「永恒、何为永恒?」
似乎已经猜到了哈默吉诺兰的反应,▇▇耐心地重复了这个问题。
「什么乱七八糟的啊,你个全知全能的智慧之神,问我一个蠢货之神,这是什么新颖的嘲讽?」
「不……我并非全知全能。」
两手抓着自己盘坐起来露出的脚踝,哈默吉诺兰无奈地叹了口气后,他的视线便轻飘飘地避开了蓁蓁叶木,远眺着青蓝色的天空说道:「你还真是奇怪的家伙。」
「虽然不知道你说的『永恒』指得是什么,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大概也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可以这么说,也不好这么说。」
似乎是跟随着哈默吉诺兰的视线,▇▇的视线也逐渐划开了穹苍落入了远方绵延而无尽的怀抱:「我呢,一直在想主神为什么要将人类招进伊甸园,虽然说人类孱弱多病,若没有伊甸园的照护,或许不过多久也会慢慢溺死在各种疾病灾难之下。」
「但这种行为却已然固定了人类最后悲惨的结局,这一时的幸福与欢乐,将会消弭于伊甸园被毁之际——」
「打住打住!」哈默吉诺兰简单粗暴地打断了犹如咏唱咒文般的话语,立刻翻了个身跳了起来说道:「你这是在说什么胡话,伊甸园会被毁?这是在开玩笑吧……不、这绝对是在开玩笑!」
「抱歉啊,在我玩笑之神面前开玩笑,就跟在创世神前造小人一样不自量力,真的一点都不好笑、一点也不啊。但是想讲这种玩笑话你也只能同我讲,你要是跟老爹他们讲,恐怕又得押你去秩序神那批斗了。」
这是哈默吉诺兰的一个坏毛病,一旦陷入了自欺欺人的模式便会愈发沉浸其中,说出口的话就跟莫迪根的魔法炮弹一样轰隆轰隆接连不断地往▇▇耳朵里灌。
但▇▇是认真的,这点作为他的挚友,连他羽翼上长着多少根羽毛都一清二楚的哈默自然知道。
毋庸置疑,▇▇也熟悉着哈默,熟悉到随便捡根羽毛都能猜出这是哈默的羽毛(今天哈默秃翅了吗?)据说他说是因为哈默的每根羽毛沾着他得天独厚、总令▇▇忍不住哑然失笑的傻气。
「行吧行吧,真的服了你这个家伙了,既然都这么说了,总得给个伊甸园会被毁的依据吧,没有依据我这个蠢货只会把你这种恐怖的话给当成玩笑话一笑而过的、不,这一点也不好笑,应该说摆着一张和你一样的臭脸蒙混过去的。」
哈默吉诺兰又顺势「砰」的一声躺倒在树下,或许是哈默皮肉太厚太结实,这一沉重的撞击没让树皮沟壑纵横的棱角扎疼他的后背。
「何为永恒?」▇▇重复着这个疑问,纤细修长的手捻起散落的一枚树叶,宽阔的树叶被摆在了他与哈默吉诺兰视线的交汇处。
「就像这片落叶一样,『永恒』曾伴随在它还挂在树梢上的那一刻,下一秒,在它落下之际,维持着它本来面貌的『永恒』将会被自然蚕食,最后便化作一枚干瘪碎烂的枯叶……」他说着,将落叶紧紧攥紧了手心里,「『永恒』在事物还活着的时候,是一种拟想存在的一种状态。但是事实上这种状态只是在事物还存在时的自欺欺人,正如这座伊甸园一样。」
「以及归属于伊甸园的这枚树叶——」他松开手,正巧扫来一袭暖风将那枚竟还完好无损的树叶腾空吹起,在青空与日光的照射下这枚树叶闪烁起金色的轮廓。
「伊甸园四季如春,如梦似幻,是创世神给予神与人的黄金乡,在这里生存的神与人将与伊甸园一同享受永生不老的魔力。」
「然而,这真的能被允许吗?伊甸园与本来便生活在此的神族真的能被允许『永恒』吗?」
「这种违背世界与自然的『永恒』真的不是我们贪图享乐的自欺欺人吗?」
「……你在说什么……?」
「哈默,假如这一切都只是自欺欺人的梦境,那么终有梦醒的那一刻,就像那枚树叶,一直认为着自己『永恒』地挂在枝头,即便被蹂躏踩碾,它依旧认为自己是『完整且永恒』的。」
「可一旦它凌空暴露在灼灼日光下,它便能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永恒』的状态被打破了,自己已经不再是『永恒』的了。这时,哈默,请抬头看看——」
闻言哈默吉诺兰接回自己掉下来的下巴,涣散成花一样的视线仿佛又时光回溯到花苞待放的时刻般全然凝聚集中于上空那枚飞旋的树叶。
树叶泊在半空,时间就好似浓缩在这一刻,不断膨胀再膨胀,直到触及那万不可触及的顶点,然后、悄无声息地,浓缩的时间炸开了。以这个奇妙的想法为契机,哈默吉诺兰屏息凝神地观察着那枚树叶。
那枚树叶在时间炸开的一瞬间迅速地枯萎腐化,宛如曾经浸泡在那凝重而又腐锈的银水湖底中,哈默仅仅只是眨了一下眼睛的功夫,那枚树叶便失去了原有的葱绿与形态化为齑粉,泯然于温柔的青空之中。
「这是……怎么回事?」哈默吉诺兰的下巴再次震惊地下沉,「难道你施展那个黑魔法?但伊甸园内是不可能运用得出万物枯死之法的啊!」
「是的。」▇▇应着他的话缓缓起身,两只宽大且垂得笔直的衣袖也随着双手托于腹前。
「万物枯死之法无法在所谓『永恒』的伊甸园中使用出来。」
「所以这并不是我做的,而是树叶它自己顿悟了。」
「就像我之前所说的,它意识到自己不再『完整且永恒』时,便已然知道自己将会被堙灭的事实,在这时,伊甸园的『永恒』之力便彻底失效了。」
「▇▇你的意思是,伊甸园的存在本身就是因为我们认为自个是永恒的,所以才永恒的喽?」
「可以这么说,但不够准确,」▇▇面无表情地俯视着正将自己这话嗤之以鼻的哈默吉诺兰,
「就跟复苏魔法的原理一样,并不是能让已经死亡的植被动物死而复生,而是让其在弥留之际意识到自己不会死,靠着其本身的意志而拖延几日的回光返照。」
「换言之,伊甸园本身的『永恒』之力就是靠着神族强大的精神意志而得以绵延的大型复苏魔法。」
「听起来好复杂麻烦的样子啊,▇▇老师,既然你神民教师的职业病又犯了,干脆讲讲你上节课还没讲完的死而复生之法吧,既然说那是存在的,那为什么不用那个魔法啊,都能死而复生了,『永恒』也是可以的吧。」
「嚯?哈默同学原来还是会认真听课的嘛——」
「我睡醒还是会听的……」虽然很快又睡下去了……哈默吉诺兰心虚地移开视线。
「呼,不过已经没关系了……」他温和的嘴角静静地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既然都讲到这个份上,提前帮你预习也不为过、但这并不是开小灶哦。」
「而且哈默你有必要知道这一点——『永恒』究竟是什么。」
「『永恒』是否存在于这个世界中?先抛去伊甸园的特殊性,这个世界上又有哪个有形或已经存在之物能够抵挡着白衣苍狗、沧海桑田的无常世事,就连自然本身这种已经存在的意识体也无法触及『永恒』,就跟她本身的规定一样,自然也会最终随着世界的毁灭而衰败崩塌。」
▇▇张开双臂,仿若要将面前这束明媚细腻的日光拥入怀中般,轻风连连吹起他笔直修长的墨色衣摆与袖口随风摇曳。
「只要是有形之物、是已存在于世之物,便无法逃过『永恒』这种拟想状态的破灭。即万物临近的死限。」
「这是自然的规矩,就连世界与自然本身都不可违背的规矩:任何已存在的事物在其诞生之初便存在着死限,与『永恒』的拟想状态不同,是真实的『死限』。」
「所以让事物枯萎消逝的万物枯死之法并不是忤逆自然,相反是顺从自然,让事物的『死限』临近而已。复苏之法也是这个道理,只是让死期延迟了,并不是祛除死亡。」
「但复生之法却是实打实地背叛了自然。将已死之物再度复活,这已经脱离了正常的自然魔法,算是被绝对禁止的『罪魔法』。」
「啊,这个我记得,你说过罪魔法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与风险。」
「是的,不仅如此。罪魔法因这个世界的干扰,使得原本的意义变得扭曲诡谲,真的会将已死之物完整无误地复活出来,而不曲解施术者的内心还是个问题呢。」
哈默不以为然地起身:「听你讲这么多,你还真是热衷于这些奇怪的研究啊,」他伸了个懒腰,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凑到▇▇身边,一只胳膊压在他肩膀上说道,「呼,不过总觉得你说的很矛盾啊,你都说万物之『死限』了,那这个『死限』也应该有弱点才对,那死亡也有破绽。」
「总之『永恒』是存在的,只是你还没想到如何破解『死亡』……」
哈默吉诺兰正说得兴致盎然,声音都拔高了好几斗,但却被▇▇打断,他突兀地掸开哈默的手,严肃地凝视起哈默,深邃的眼底压着一丝悲凉:「你真的什么都不懂啊……哈默……」
「什——」
「死亡是有形之物吗?死亡的意义本身就是销毁存在,换言之,它的定义就是不存在。死亡是难以被破解的、因为它便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
「永恒」
……哈默吉诺兰闻言沉默了,似乎想将面前这个人眼底所有的情绪都给摸透,那双金色透澈的眼眸毫不示弱地回怼着他。
良久他自己都嫌意外地开口了:「这一切都只是你的无据断言吧,就连伊甸园被毁也是。」
「你想象力可真丰富,不过你这个又被称作倔强之神的家伙也不会听我的话止步于此吧。即便如此,还是有必要说——」
「不要再给我搞那些危险的研究啊,傻瓜!你之前可是已经被老爹他们警告过,要是在做这种危险又毫无意义的研究,就把你关进万物塔里。」
「这种玩笑可一点也不好笑。」
「……」
哈默叹了口气收回视线,小声说着也就你这个家伙能让我操心起来之后,原本下意识想搁在▇▇肩头的那只手却不由地泊在半空中,似乎在顾及着什么般又悻悻地收了回去。
「并不是毫无意义。」
「所以呢?你说这话是准备将我的警告彻底当作耳旁风?」
「我不知道。或许吧,毕竟这对我来说还是很重要的,虽说还无从下手,一切都停留在理论,就连『死亡』与『永恒』也是,都是单凭一个我是无法研究论证的……」
「你这家伙……。怎么老在这种地方瞎认真啊……」
「这些都是学术研究。虽然如上所述,这个世界排斥着『永恒』。但总觉得有些不太对的地方,甚至宁愿『死亡』是永恒的,也不愿自己『永恒』地运作下去,就好像是想最终自毁一样。」说着,▇▇不由得低眉沉思起来。
「……。」
「……或许,生命的永恒是存在的呢?不被接受不代表并不存在啊……。」哈默吉诺兰背后的羽翼纠结地交缠在一块,片刻后,哈默像打定了什么主意般,放松羽翼。
「生命的永恒是存在的。我相信这点,不仅如此这个世界上很多的东西都能永恒不变地存在下去。」
「……哈默真的说了一句很傲慢的话呢。」
「能被你个傲慢之神这么说,我是真的很荣幸。」哈默吉诺兰没好气地说道。
「但是、这不是玩笑话,我这是认真的。我会向你证明的……」
「——▇▇。」
模糊、变得模糊。
在被锈迹所腐蚀的记忆里……
「▇▇……。」
被剥落、记忆的锈片。
一点点、一点点、一点点地剥落。
………。
……。
…。
然后将暴露在外的记忆囫囵吞下。
似乎一切都明晰起来。
名字、他喊着。
名字。
——「Messiah」
「生命会是永恒的,不仅对我,还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