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古梵镇位于临海大国奥洛穆菲境内,即便如此,这个被弃置于奥洛穆菲国犄角旮旯的小镇距离主城港口还有着相当长的一段路程。享受不到奥洛穆菲邻海带来的恩赐与富饶,古梵实打实地成了一处不受待见的穷乡僻壤,除了极目远眺的连绵山峦,也就只有这一望无际的深邃树林不断撩拨着旅人疲惫而又透彻的眼眸。
然后「噗通」一声,摇摇晃晃的旅人最终还是栽倒在地,随之扬起尘土肆意飞散在她的周围,将她迷离的视线慢慢啃噬。
再过不久她的意识便会彻底迷失在黑暗中,然而看上去这般无力的她却依旧用那满是泥垢的小手紧紧抓着那生了锈的铁盒,即便手被铁盒粗糙的边角磨得生红,她也依旧抓着、死死地抓着。这般执着真的很难想象这破铜烂铁里是装着什么宝贝。
但事实上,铁盒子里面确实装着珍宝——
那是、
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稀世珍宝。
灰拉稍稍抉择了一下,最终还是将右手边的白蚁草丢进了红色的锅底,浓汤般鲜艳的色泽里咕噜咕噜冒着气泡,魔女稚嫩的脸被模糊挤压着印在了泡泡中,随着逐渐升高的温度而一个接一个地炸开。
油腻的黑石锅里流淌着令人心神迷醉的香气。
「啊啊、你怎么又乱放主料啊,这种魔汤加了白蚁草基本就废了啊。」
「嘿嘿,好喝就完事了~」灰拉满足地将木勺伸进去搅拌了一圈又一圈。
「可德拉蔓花和白蚁草放一起食用会食物中毒的,这波喝下去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
闻言灰拉却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我都喝过不少回了,也没见过我出什么事啊。」
「这汤熬着又不是给你自己喝的,不是说做魔汤给床上躺着的那位补魔嘛,你这跟怪物一样的胃普通人能与之相提并论吗?」
「啊这……」
嚷人的拌嘴声止于屋里面响起的动静,灰拉寻思着大概是躺床上的那位醒了,便将木勺暂搁置于沸腾着红汤水的锅中,顺便取下穿在身上的粉色围裙。
她将挡在眼前的水晶门帘挽起,披着门帘哗啦啦的声响那道清癯纤细的倩影探入房门。
「啊咧咧,醒了吗?旅途者。」
金色的眼眸缓缓眯成两条弧线,露出了狐狸般狡黠的笑容。
少女刚从床上爬起来似乎是没注意到脚边的板凳,眯登地用**的脚将其踢开,以至于她现在正吃疼地抓着自己红透了的脚丫揉了一遍又一遍,看上去滑稽至极。
「嘶——谁在这放了个板凳,这一脚踢到是要疼死本姑娘吗!!!」
看来还是个活泼的主啊~灰拉笑出的酒窝更深邃了几分。
「对了……」少女放下脚,透彻干净的眼眸直直地瞪着灰拉,「东西呢?」
「啊咧?」灰拉愣了一下,看着少女朝自己伸过来的手,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什么东西?」
「你这家伙别给我装傻!就是那个铁盒!被你拿了吧!」
「啊、那个啊……没错,是被我给拿了。」
「快还给我!」
少女跺了跺脚不耐烦地挥起伸出的手。
「这么凶的吗,明明是我把你救回来得说,要是没遇见我,你恐怕会被树林中的魔物叼去咔呲咔呲地吃掉吧,如果是狂犬怪恐怕再吃掉你之前还会拿你去磨牙。」灰拉抱着胸自说自话地点头起来,但即便这样放出了狠话,在她偷偷注视少女的表情时,那厮冰冷而又烦躁的目光依旧没有变化。
「还给我!快把那个还给我!」
无法理解少女为什么会露出这样充满了敌意的目光,灰拉想逗她的这点欲望都被少女这一声吼叫给无情地敲碎了,她嘟了嘟嘴不情不愿地在宽大的衣袖里掏出一块锈迹斑斑的铁盒。
少女双眼中闪烁着「可爱」的光芒(灰拉这么认为的),她立马扑向灰拉拿着铁盒的那只手,如果不是灰拉及时稳住平衡,恐怕少女的这波肉弹冲击直接让她俩双双倒地。
由于师傅大人的放养政策,灰拉自认为自己已经野到什么礼貌矜持都统统滚蛋的地步,但目睹面前这位要跟她比起来恐怕还得多几个灰拉才能比得少女的闹腾无理。
毕竟再怎么说她也是少女的救命恩人啊。
要是所有人都像这少女这样,她怎么开展下一步计划啊。
少女欣喜地将铁盒捧在掌心中,不过想来少女的重要之物也不会是这个在灰拉心中已经被默默当成破铜烂铁的盒子本身,而是装在铁盒子里的东西才对。不然少女也不会悄**背过身去偷偷查看铁盒里的东西有没有异常,每当灰拉好奇地张望过去还会被她凶狠地瞪了回去。
啊这、搞得她更好奇了啊岂可修!
直到确认无误之后她才重新正视起灰拉,只不过抓着铁盒的两只手背在身后,总令人不禁觉得有些可疑。
「是你救了我对吧,对此我非常感谢……」少女客套地说道,「不过如果能再将我的衣物还回来就更感激不尽了……」
「唔,怎么说呢,这是你的衣服吧?有点......」
少女说着低头望着拖到脚后跟的裙摆,朴素的麻制连衣裙极其不合身地套在她娃娃般娇小玲珑的身段,大概是想说「有点大」?看着少女踌躇的模样,灰拉挠了挠头说道:「你原来穿的衣服,我都拿去帮你换洗了。」
「啊、可是、这......」少女结巴着好久,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我要离开了,就现在。」
「这么快吗?你才刚醒就准备上路了吗?」灰拉托着下巴,微微倾头,那双眯起的眼眸看上去是颇为不解地盯着少女,「虽然没受什么伤,但不管是体力还是魔力都还未复原吧,自说自话地丢下这样疲倦的身体你又能坚持多久?」
灰拉的说法没有一点错,少女的顾虑或许与这八九不离十,不然浅紫色的眸中也不会探出犹疑的神色,同样色彩的半长发剔透晶莹地披散在肩头,衬得那张因纠结而扭成一团的小脸白净隽秀。(当然灰拉将其捡回来时,少女灰头土脸的,还是灰拉将她丢进另一口黑石锅里搓洗好半天才恢复了少女原本灵动可人的容貌。)
「没关系的哦,这里会很安全的。」灰拉笑嘻嘻地打断少女低眉深思,本想着用树林中定居着会吃人的野兽地精迫使其留住几日,可后者的反应却违和堵住了灰拉的嘴。
少女两手不自觉攀上了自己纤细的双臂,长而弯的浅色睫毛如蝶翼般略显不安且焦虑地翕动着……
「安全……真的会很安全吗?」
「这我能保证,毕竟我很强的。」
「啧、完全看不出来。」
「你这样换做其他人早把你打出去了吧。灰拉你可真善良啊~」灰拉又一次自说自话地点起头。
「我本来也没有求着你救我、」我一个人就好......
少女将剩下的话吞咽在喉,发出含糊不清的嘟囔声。不过灰拉倒是敏感地猜出了她的意思。
「好了,这些就不多说了,既然你已经醒了,那么就先来吃早饭吧。」
灰拉击掌似的合起自己的双手,眯笑着打断蔓延在身侧那股难以描述的尴尬气氛,但就在她刚说完时,她突然想起来自己那锅还在煮着的汤、笑容瞬间消失.......
「啊啊!我的汤!」
说罢便立刻转身披起水晶门帘离去。
「还真慢啊。不仅如此,还一如既往地粗心大意。」
「你帮我把火灭了啊,感谢救场。真吓死我了,这魔汤熬久得炸锅,家里黑石都不够用了,想再造一顶还得出去挖矿。」灰拉下意识摸了一下被冷汗润湿的鬓角,开始不由得紧绷起来的面部也像是漏了气的皮球渐渐软瘫下来。
「知道还不珍惜一下?还把备用的当澡盆?」
「咳咳、因为把她搬去河边还得搬回来很累的......」
「你把人带回来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会累呢?」
「你这原来还有其他人吗?诶——」
似乎是听见了絮絮叨叨的对话声,从房里钻出来的少女歪着脑袋看着我们。
「猫?」
「将一位淑女称作猫,可真是失礼啊。」
阿里慵懒地趴在黑石锅旁桌台上,翠绿的猫眼睨视起少女:「虽然我现在的面貌的确是只猫。」
「嗯嗯嗯???等等!猫会说话????」少女夸张地往后退了一步。
似乎已经预料到了少女的反应,阿里慢条斯理地舔起黑色的爪子。
「啊这,阿里你说的那种淑女是一掌拍死一只成年狂犬怪的吗?」灰拉打岔道。
「总比看着你被消化透好吧,真这样我可算你死喽?」
「呜!」
一人一猫就跟在讲相声般吵了起来,或许在作为一个外人的少女眼中这是多么一副诡异的场景,浅紫色的好奇从睁大的眼眶中溢了出来:「你做了什么吗?对它施与魔法让它有足够的智力会说话?还是原本是什么新品种的魔兽?要知道正常的野兽是不可能说人话的——」
「小姑娘。」阿里冷淡地打断道,「你该知道,好奇心害死猫。」
「啊这,」灰拉在阿里决定将冷漠待客的模式进行到底前连忙插足在二者之间,「这位是阿里。是只不太可爱的老黑猫。」
「后面一句话请划掉,谢谢。」阿里这只老黑猫默默地起身,灵敏地从桌台边缘位置跳到贴墙的空架子上(据说原本这空架子本来是放魔药的,但因为阿里总习惯跳上去,为了保证她不把魔药打翻不会溅到有腐蚀性的魔药,所以专门把这架子改良成了阿里专属的猫架。)
她纤细黑魆的身子摇晃着泊在一处她所认为躺起来舒服的地方然后屈起前肢趴下去。说实话这一套行云流水的日常动作假如说一点都不优雅高贵是骗人的,阿里称自个为淑女也是有她自己的执着的,当然灰拉能尊重她的执着、假如她能缝上自个阴阳怪气的嘴——
「好了,照顾小孩的责任也该结束了,吃完饭把她衣服烘干就可以送走了。」
「诶?」少女不解地望向灰拉,这也难怪毕竟灰拉之前还搬出各种理由挽留着,现在被阿里这么插一句直接把所有理由都给呼散,灰拉不由得在心中叫苦不迭。
「啊这阿里,让人多住个几天不行吗……你看她这都没歇脚多久……」
「虽然但是,我还是拒绝。毕竟你捡什么东西回来都会出大麻烦,你还记得前不久捡回来的狂犬兽幼崽,之后父母找上门来,我都准备让你暴尸荒野了。」
「你可说点人话吧,人一小小姑娘,怎么麻烦了,」灰拉皱起眉头,随后稍微面颊泛红道,「而且也是因为太可爱才想捡回家嘛……」
「哦是哦,将狂犬兽幼崽做成烤魔兽肉确实嫩到很可爱哦。」
「啊这……」不能再和这只可恶的老黑猫深入交谈下去了!灰拉的大脑敲响了警钟,话题越来越邪念只会让身边这位误会些什么。(不过狂犬兽幼崽烤起来肉质是真的又嫩又好吃……)
少女扭着好看的眉头,似乎也没把想法往那边引的样子,只是稍微收紧了一下抱着铁盒子的手臂:「没事,不用吃早饭,我只要拿回我的衣物就会离开的。」
「诶诶诶,早饭也不吃吗?要不要尝试一下我刚做的魔——」
「那种魔汤劝你不要,会死人的。」
「啊啊啊阿里求你憋说话谢谢。」
灰拉被阿里的蚊子嘴叮得抓耳挠腮。或许是为了制止她这副丢人现眼的模样,啊、不是或许,假如是阿里这家伙的话,是绝对会以这个为目标行事的。阿里垂下猫眼吊着的视线正看起来颇为不屑地俯视着灰拉:「哼,算了——」
阿里将目光凝聚在少女身上,准确来说,应该是少女怀中抱着的东西,不过这束目光收放都很迅速,正好与少女那反应过来是在看自己铁盒而心虚紧张的视线擦肩而过。
「屋里有些干面包,带到路上吃吧,要是在体力不支倒路上,那口黑石锅就白牺牲了。」
少女闻言头如捣蒜般的连连点起,脸上捧着的表情里写满了『不知所措』,或许是围绕在阿里身侧强大且凶悍的气场镇住了她,总之现在的这副不管说什么,都有在听的乖乖模样,远比之前对灰拉的态度要安静礼貌不少。
「啊这......」不过阿里是还念念不忘着那口黑石锅吗......?
「不是那口锅的事,我只是单单对你的愚蠢行径难以忘怀而已。」猜到灰拉心里在想什么的阿里纠正道。
灰拉本来还想反驳一下,结果一阵轻笑仿若娟娟细说倒流入灰拉的耳中,她便立刻终止了所有自己想说的话语与思考。金色的眼眸怔怔地看着「流水的源头」。
少女婴儿肥的圆脸微微一扬,仿佛瓶中乳鼠般将眼睛眯成两条细线,露出了可可**的笑容。
似乎是被灰拉和阿里的日常拌嘴给逗到了,少女还小声嘟囔一句「你们也是挺有趣的嘛......」
「啊啊、好可爱啊!好喜欢好喜欢!」一道诡异的疾影,少女与灰拉的距离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感受着双臂中少女拼命的抗拒和挣扎,灰拉贴着她的脸蹭了一遍又一遍。
「你这家伙干嘛啊!快放开我啊!!!」
「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快走了吧。」阿里像是习以为常般吊着猫眼看着灰拉和少女,时不时还会伸出爪子打量、舔舐。
「这就是这家伙不可取的坏毛病,喜欢留着可爱的东西不放,跟小孩子一样,一拳砸下去就好了。」
「虽然本姑娘确实很可爱,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快让这个混蛋放开我啊!!!」
少女艰难从灰拉热情的怀抱中伸出一只手请求支援,只不过请求支援的对象却装傻充愣地歪了歪脑袋说道:「喵呜~我只是一只普通的小猫哦?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哦喵——」
为了能完全撇清关系,阿里现在喵呜喵呜地倒是装猫给装得活灵活现。
「你们都是些什么家伙啊啊啊!」
直至阿里突然面朝向某个地方,如绿宝石般阴郁沉静的猫眼冷冷地吊起:「好了,灰拉,别闹了。」
「来客人了。」似乎是为了让灰拉意识到什么般,阿里将『来客人了』这句话咀嚼得异常深重,只不过前者照样是一副马大哈的愚蠢模样:「诶?今天这么热闹的吗?」
「建议你小心些。」
说着阿里将视线移向被灰拉勒得面红耳赤、险些喘不过气来的少女。刚被灰拉放开便整个人瘫倒在地,貌似还呢喃着「阿姐我不干净了」之类的话语,看样子是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所创造出的幽怨氛围中无暇顾及其他了呢。
灰拉两手抓起有些生了锈铁环把手,将由里锁起的木门稍显吃力地拉开了一条缝。
「?」
很诡异的,从长长的一条门缝里将目光探去却什么也没看到,只有像是将什么给强行塞进视野中的黢黑。
这令灰拉手下的劲又加大了不少,直至门后的堵着的『庞然大物』才逐渐映入了灰拉的眼帘。
虽然这么说,但事实上敞开门后好像也只是个长得很高大的人类而已,漆黑的法袍长至盖住了那人的脚,同样色彩的斗笠下挂着一块画着哭脸的黑布,几近全身都融入黑暗的他唯有胸口处缝制的十字架却是无垢的纯白。
「请问你是?」
「有只偷油的老鼠貌似躲进了你家呢。」
低沉的声音从斗笠下传出。
「哈?」
灰拉只觉着莫名其妙,不过鉴于百来年没有主动来过两只眼睛一张嘴的客人,还是有些新奇的(其实也看不到对方的脸,准确说是无脸也不过分,但灰拉勉强能感觉到对方是个活生生的人)只不过一直有种很深的违和感萦绕在她周遭,又总觉得面前这个像人的物体,与灰拉又有很大的不同。
「请问你是?」灰拉又颇为耐心地问了一遍。
只不过换来的对面歪头打量。
「你问忧郁吗?」
「呜,可忧郁只是来抓老鼠的普通人而已。」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斗笠下的哭脸越显诡异,这使得灰拉不由得眉头稍稍皱起。
只不过下一秒真红色的液体斜披着飞入灰拉的视野中。直到冰冷的空气突兀且生硬地舔舐起自己肩膀与手臂本该衔接的位置,一直犯着糊涂的她才恍然过来——
她的右臂消失了。
准确来说,是一瞬间被她目及到的剑影给削去了。
当然即便是视线触碰到了滚落在对方脚边的手臂,灰拉也依旧毫无实感。就连此刻该尖叫都没反应过来的她目视到第二道剑影。
换做平常她或许还能用武器挡开,但现在却如刀板上的羊羔,绝望地静候屠夫的手起刀落。
细长的剑影回到那人漆黑如墨的袖中。
随之在灰拉修长且雪白的颈部留下一条长长的红线。
「啊啊、终于找到了、忧郁终于找到......找到老鼠了。」
斗笠人的目光就仿佛穿透着蒙在自己面目前的黑布,将摇摇晃晃的灰拉一把推开,雀跃不已地落于屋子里那个少女身上。诡异的哭脸仿佛在笑一般让人不由得涌现毛骨悚然之感。
「!!!」
然后,那个烦人的家伙……
就在芙芙娜眼中倒下了。
芙芙娜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毕竟这副光景她见过的已经够多了。前一刻都还能谈笑风声的亲人伙伴,仅在下一刻便化作一息间的浮光掠影,一晃即逝。
可她的逝去却如此的猝不及防,那个如羽毛一般纤细轻盈的女孩,就连倒地都是那么的寂静无声、啊不,并不是寂静无声的,芙芙娜都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口中不断泄出的尖叫,但耳中回荡着的嗡鸣声却致使芙芙娜没有丝毫现实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东西、东西呢,忧郁想要的东西......」如同液体般黏稠而又毛骨悚然的视线十分露骨、毫不受挡布影响地舔舐着芙芙娜颤抖的全身,直到将其锁定在芙芙娜死死一手护着的怀中,漆黑的手不约而同地从宽大的袖口中伸了出来,目标无疑是那个被她蜷缩着守护起来的铁盒。
怎么会......本来是想藏在心里的疑问不小心泄露出口。
「什么?」斗笠人歪着脑袋,想细细聆听芙芙娜在说什么,搞不好是把这个当遗言了呢。
想到此处芙芙娜本来那张因尖叫而变得狰狞扭曲的面目瞬间又划出一张阴翳嫌恶的表情:「我怎么会把东西交给你这种滥杀无辜的家伙啊。」
「你就真以为我束手就擒了?自以为是也该有个限度啊,白痴——」
说着斗笠人似乎已然注意到木头地板下有什么东西蠕蠕欲活地想从他脚下钻出来,这时候要说意识到也晚了,毕竟他脚下的地板就像是块丝巾一样地被轻松撕出一个能塞下整个成年人的窟窿,而从这个窟窿中顺势拔起一棵正处于生长期的树木,甩着蓬松的树冠直冲至屋顶,强大的冲击力甚至将房顶也戳穿了个对应的窟窿。
那个斗笠人也卡在树枝间顺带着被直贯屋顶。
其实早在之前芙芙就用藏在背后的一只手在地上写完了魔法言灵,为的也就是等他这短短片刻的无法动弹。当然芙芙娜也只能仅仅做到困住他一小会,将他彻底打败是完全不可能。
毕竟那人可不是普通的追兵。
如同脱离了魔法火铳的魔法弹药,芙芙娜赤着脚迅速夺门而出,她交叉起双臂像是要将铁盒嵌入心口般紧紧抱在怀中。
将视野两旁不断摇晃着的树木抛在脑后,一股无由来的悲伤紧紧追在她身后。
脑海里不断地不断地回放着脑海里那个女孩倒地时的画面,以及那双无神空洞的眼睛,原本闪闪发光的金色被厚厚的一层阴霾给玷污吞噬......
是芙芙娜害了她,这点她很清楚,从一开始就清楚自己现状只有可能给那个女孩带来麻烦......所以为什么、为什么她会想在那里逗留啊啊!如果早点离开、如果能早点离开的话,那个女孩恐怕现在也只会安然无恙地嚼着干面包,还不时和她那只奇妙的黑猫日常拌嘴......
说到底、是她将女孩平静而温馨的日常给终结了啊——
......
负罪感。
就仿若抓在她脚腕上的锁链,促使她每一步走的都是沉重而又艰辛的。
没错,是她害死了那个女孩——
『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是你』
心底有什么魆黑的东西在嘶鸣,一遍又一遍地朝芙芙娜重复着这句话......
『是你害死了她。』
『不仅如此、你还害死了自己的族人。』
驻扎在那个内心魆黑的物体正不断地向芙芙娜倾诉着她时至今日的所有恶行。
......
『明明最该死的是你吧。』
「闭嘴……」
『死、死死死死死死……』
「闭嘴……。」芙芙娜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苍白的面色显得她的目光越发阴沉。
不能死。
她还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行,即便一开始该死的是自己,现在也要好好地活下去,不能、不能就这么说死就去死……
芙芙娜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以来弥补这一切。
而这件事……
她望着怀中锈迹斑斑的铁盒,原本阴沉的眼眸也逐渐柔和下来。
对她来说,铁盒里的东西便是她弥补这一切的救命稻草。
所以只要她彻底甩掉追兵的话——
在她刚低眉下定完决心时,忽地芙芙娜又僵硬地抬起头来。
「到处逃窜的小老鼠吗?啧,真的给忧郁添了很多麻烦啊,」漆黑的追兵不知是怎么做到,就正好站在芙芙娜原本前进的正前方,压低声音继续道,「讨厌讨厌,真是令人讨厌的家伙。」
虽然说着嫌恶的话,但斗笠人的语气却冷淡到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可言。这让芙芙娜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实在没想到他追得那么快,即便现在向后撤恐怕面前的斗笠人也只会像魔法飞弹一样直冲而来,毫不犹豫地选择抹掉她的脖子,他似乎也隐约间知道了吧,他想要的东西就被装在这小小的铁盒中。
「你、你是教会的『执行者』吧。」
闻言,他歪起自己那戴着黑斗笠的头。
这点是毋庸置疑的,毕竟他胸前的十字架是骗不了人。
所以为什么——
「教会的你会要做出那种滥杀无辜的事啊!」
对啊,令人无法理解,明明宣传着神的宽容与博爱,现在却做出这种与其相悖的事......
无法理解、无法理解、无法理解......
芙芙娜震缩着瞳孔,浅紫色中倾诉着无尽困惑与迷茫。
「咿、咿唔——忧郁没有做错哦,忧郁没有!」他慌忙摆起双手,看起来极其滑稽地解释起来,「只是问题出在你身上哦?」
「?」
「即便是你没想把那孩子牵扯进来,但要是那孩子过来帮忙助你逃跑怎么办?忧郁很讨厌麻烦,也很讨厌麻烦制造的人。」
「......」
就因为这个?就因为这个把人命视作草芥?
仅仅就因为那孩子有可能会帮芙芙娜?
她阴沉着脸,回忆再次像泉水一般涌了出来。
假如自己早点离开的话......能早点离开的话——
「你不会在想着假如早点离开那孩子,这一切悲剧都不会出现吧?」斗笠人再次歪着头,「可她看到了忧郁哦,即便是你们擦肩而过,那孩子也——」
「必、须、死。」
他残忍地摧毁了那个女孩能活下来的可能性。
这么说来即便芙芙娜早点选择离开……也会因为给这家伙开门而被杀?
那么从一开始假如女孩没捡到她是不是……也不对,假如这个斗笠人搜索她的存在时,被那个女孩看见了是不是也会被杀?
也就是说她就不该逃到这片树林?
不对不对,即便跑到其他地方,这个契而不舍的家伙恐怕也会追过来,只要那里有人也依旧会被这个家伙给抹杀掉……!
芙芙娜想到此处,深深地将牙咬陷进唇肉中。
「对于那个女孩,我感到很抱歉,」斗笠人的声音再次刺耳地响起,就仿佛在祷告一般,他将手托举在自己胸口的十字架前,「但为了神献身,想必死后也会投入神的怀抱吧——」
「你这混蛋——!!!」
「比起神,我更想投入可爱美少女的怀中哦。」银铃般的声音从芙芙娜身后响起。
原本对芙芙娜来说,这就跟痞子一样轻浮谐谑的语音语调无疑是将她所有的交友雷点都给戳爆了,但此时此刻放下一切的傲慢与偏见,她才惊觉这阵声音是有多么令人怀念。
——明明也相处多久才对。
期待与恐惧并行,她僵硬地转过头去。
「啊咧咧,旅途者,你的脸色很差哦。」女孩一如既往绽放着如太阳般明媚的笑容。
阳光暖色调的布匹斜披于她的上半身,将那仿若由金丝掐制而成的短发照得闪闪发光,只不过身上难以消褪的血迹还略显狼狈地粘在她的衣物上,漆黑的外衣连着短裙被染上一大片的深色渍块。白皙精致的小脸与纤细的脖颈上还肆意蔓延着一条鲜艳的血痕。
这时一阵轻风送来,先前还没被穿在身上的披风破破烂烂地置于女孩身后,就如同女孩张开了漆黑的羽翼般披风轻盈地腾空飘扬着。
这副模样比起斗笠人的手下留情,使得女孩一息尚存的说法,倒不如说是刚从死亡地狱中爬回来的金色魔鬼,正摩拳擦掌着想要对自己施予暴行之人复仇。
芙芙娜的目光僵硬地追随起一步一步走过她身侧的女孩,直到彻底和女孩擦肩。
斗笠人先前那平静的语气陡然发生变化,他拔高声音冲女孩尖叫着:「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活着!!?不不不不,不可能,忧郁砍掉了你的手,也亲手了结了你,你不可能再活下来的!!!」
「诶,可我的手好好的呢——」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女孩将先前藏在背后一只完好无缺的手高高举起,还专门在芙芙娜和斗笠人面前挥了挥。
芙芙娜似乎是在怀疑般地时不时揉了揉自己浅紫色的眼睛。
「不过呢,师傅教过我要有得报德、有怨报怨,」她放下的那只手紧紧握拳,「即便是你这样的杂碎也要遵从规矩,虽然我是很想拿你五脏六腑炼药的,但毕竟你也只是砍掉了我的一只手而已......」
点点金色光粒在女孩紧握的拳中飞旋着,似乎有什么物体正在她的手中迫切地且挣扎着地想要现形.......
「我呢,就将你削成人棍以来做我的人形衣帽架、而你没用的四肢就让我拿来当魔火的燃烧物吧。」女孩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金色的闪光外衣包裹着那个形态诡异的物体,就像羽毛般这个比女孩大个一倍的东西被她轻松举起。
似乎对准了斗笠下的哭脸,右眼稍稍眯起。
「呜呜呜呜,你到底是谁?明明你早该死了,为什么还很麻烦地活了下来!」伴着恶心的哭腔,斗笠人似乎察觉了女孩的危险性,连忙后退了几步。
女孩划开狰狞的笑容:「我呢,便是赐予你安息之人——」

「过去之魔女,灰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