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唦，唦」
踩在地上时，沉重的腿甲陷入了积雪。
低温和风雪让眼里看见的事物都变成了蓝灰色。
这让我想起了某个家伙......
落在盔甲上的雪被体温融化，又被外界的低温再次冻结，结成白色的霜再次附着在盔甲表面。
身后拖出的痕迹在短时间内就被再次掩盖。
这里是洛基山峰，北极境的最边缘，也是蛇渠保护壁。
或者说是，暂定的保护壁。
洛基山峰的山顶上，有一座用天然岩石雕刻成的神殿。
神殿整体被风雪掩盖，但却没有被其侵蚀。一切都保留着完好的状态。
我记得旧王朝时还有神信这一说，那这里应该是以前的信徒们造的。
但在几百年后的现在，神已经被彻底认为是虚构的。没有了信徒，神殿自然也就不再被需要了吧。
我走进神殿内部，只为了稍微避一避风雪。顺便生火让自己暖和起来。
望着眼前的篝火，木材燃烧时的崩裂声让我莫名的有一种亲切感，又或者说是安心感。
在这里点火也算是煎熬了，幸亏魔法空间里常备着引燃物和火魔石。
说到神明，我们以前有过被一般人称为神的经历呢。
真是笑话.....
现在的人之所以需要神明是因为他们需要支柱，需要一个不会崩塌，可以永远支撑着自己的什么东西。
选择的精神支柱也是多种多样的。成熟的男人会选择家庭，士兵会选择国家或者他们的将军，也有人会选择食物和酒这种便宜又容易得手的东西。而对于大部分一无所有的人来说，一个虚构的象征，或者说一个虚构的神，才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因为家庭会解散，物品也终有一天会破碎。
国家.....国家也是。
“嘁。”
把木材折断丢进火里，看着火焰变得更旺盛了些。
持续注视着火焰，篝火的中心里，记忆中的影像在其中放映。
百年来的经历像是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快速的过了一遍。
我想起了那个第一个称呼我为神的老者——他是个边境村庄的村长。那里土地贫瘠，生活困难，就连水源都得靠部队定期送去。先王派他们去开拓那里，但事实上谁的心里都知道，他们是被贵族提议送到那去的。为了得到贵族派的支持，先王不得不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我在一次任务中奉命去解决出现在那的魔物，而在完成任务后，那里的村长跪在地上，硬是磕头磕出了血。他尊称我为神，拯救他们的神。
不过会把我们骑士当成神明.....估计是因为觉得我们是虚假的存在吧。
也是呢，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就是群能活几百几千年的怪物。
但是骑士.....骑士吗.....
该守护的国家都已经破灭，真的还有必要自称骑士吗？
混账国王是被我们处刑的，由本该守护国家的我们杀死的。虽然对外说的是国王被我们囚禁起来了。
老爹还在那之后消失了，我看着他原本就灰了的头发变成了白色，庞大的魔力从他身上消散。
他冲出了宫殿，可能是因为亲手杀死莱因哈特这件事让他无法释怀，也可能是他强大力量的消失让他感到不安。
又或者，是大姐的战死，亲手杀死莱因哈特，失去力量这三者的同时出现，才让他做出了那样的选择。
总之在场的所有人都没能拦住他。
如果一般人看见了自己的父亲突然老去，估计也会是这种反应吧。都会像我们一样，不知道自己该干点什么。
习惯了自己身边的人是不老不死的这种设定的我们，可能在不知不觉中，也把身为父亲的邦德当成了自己的精神支柱吧。
而看着那支柱在自己的面前崩塌，则让我们陷入了混乱。
.....说到底，我们就是群空壳罢了。
之后国王的死终于还是被发现，而能继续治理国家的唯一人选也消失不见。
这个国家，那一刻真正意义上的迎来了死亡。
然后我们解散了。不因为什么。
只是有个人提出了“我们干脆就这么解散吧”这种话。
在场的人里，没有人反驳他。
说来我甚至都忘了说这话的人是谁了。
“吸——哈啊——”
篝火上乘着水的容器里冒出白烟，另外，容器内的小器皿里还有一股特殊的香气也随着白烟进到了我的鼻子里。
“咕，嗯......”
取下容器，拿出里面陶瓷做的酒瓶，先是用上嘴唇轻触了一下里面的液体，然后抿了一小口。
酒温刚刚好，香气也是完美，停留在舌尖上时一股醇香在口中绽放，身体也跟着暖和了起来。
东国的盛产【泉酒】，果然就是对我胃口啊。
当然也不是说我们的红酒和啤酒有哪里不好，只要是酒，都是我的最爱。
只是在这种环境下，温过的泉酒果然还是更得我心。
但据说最近东国就要闭关锁国了。不知道这泉酒以后还喝的到吗.....
国家正式崩坏，各个势力都开始了行动。
贵族派那帮混账自立为皇家联邦国。国王没了，他们倒是高兴了。每次王国找他们纳税的时候明明都是装着一副“啊啊，我们家最近生意失利，再纳这么高的税我们就要流落成难民了~”这种样子。
王国分裂，他们肯定就会拿出一直以来隐藏着的财产，一举夺回自己被王族派限制的权利和地位的吧。
艾拉的那帮精灵也是.....还说什么友好建交，成为我们的附属国。等到我们陷入危机了，他们却对此置之不理。
还有东国也是，他们可是占有了王国百分之二十领土的大城邦啊。
啧......越想越来气。
“咕，呜，嗯，嗯......哈啊——”
一口气喝完了器皿里的酒，然后开始准备下一瓶。
那两个家伙应该也快到了，这样的话，我就多准备两瓶吧。
.....贵族和艾拉已经对外宣称，自立为联邦国了。这样下去，世界的分布格局很快就会被固定下来。为了今后的可能性考虑，我得赶在那之前把这里完工。
把酒放进温水里，拿出了纸和笔，开始规划接下来的打算。
【蛇渠】，这是我给它命的名字。
数年前，奎莱亚发狂的时候，这里的一个大联邦被它毁灭。为了不让灾害继续扩大下去，我手刃了这陪伴了我一辈子的朋友。
它的血肉污染了这附近，骨架也留在了这。
这些年过去，污染已经褪去。我要利用它留下来的这块地方，在这里新建起一座城邦。
建造方面我交给了兄弟会和他们庇护下的难民，长久以来和他们的代代首领打好关系，布下的网也终于是可以收起了。我承诺在这里建成之后，他们可以自由使用这里。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找来了萝丝帮我控制这里，这个女人能在任何地方都混的如鱼得水。
还得布下情报网，一是情报可以在任何时候作为交涉的工具，二是其他骑士的下落我也很在意，以及新生的教团和各联邦国的动向。
这些是目前能做到的所有事情了。
另外身为骑士的我绝对不能出现在明面上，王国派和贵族派里有见过我真面目的人。
考虑到这点，让这里成为混乱的无法之地，光明正大地接纳处理人和守点规矩的盗贼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既能转移人的注意力，也给了这个城邦一个运转下去的方式。
治安方面，就全权交给萝丝和兄弟会吧。
防御方面的话，奎莱亚的骨架是城墙的好选择，黑狱蝰蛇的抗打击度本就很高，更别提奎莱亚还是活了超过百年的特异个体。
城邦的背面有洛基山峰做保护。这些天走下来已经对这里有了一定了解，就连我想通过这都很吃亏，就更别提一般军队了。
至于我的藏身处，就选择这个神殿好了。
我在山峰的各最高处都布下了探知陷阱。这样一来，就算真的有人选择从北极境那靠近，我也能第一时间察觉到，然后将他们尽数消灭。
我的棋局已经布好，就等那关键的一步出现了。
老爹穷尽一生打造出来的国家，保护下来的这世界，决不能就此走到终点。
把笔记收进魔法空间里，暗自对自己的安排感到满意。
外边的风雪里，出现了两个人影。
“哦，来了吗。”
在这冰天雪地里看到两个熟人，我脸上多少挂上了点笑容。
“嗯。”
“你嗯个鬼啊，老娘可是被你强行拉过来的啊。呜啊，好冷。”
“抱歉。”
“啊啊！算了算了。反倒是你韦帕！为什么挑这么个地方？？？”
沉默寡言的那家伙叫斋，兄弟会的最新一任首领。
那个泼妇的话，萝丝。邦德老爹的学生之一。
另外，有点姿色。
“喂，你这家伙刚才在想什么很失礼的事情对吧。”
萝丝拍了拍自己心爱的帽子，把上面的雪抖下来。嘴里一边嘟囔着：“真不该戴我最喜欢的这顶的。”
“我说了，让你穿严实点的。”
斋也跟着在旁边处理自己身上的积雪。
“啰嗦，谁要穿成个桶子似的。话说你穿这么单薄，不冷吗？”
“里面的紧身衣有附魔，很暖和。”
“诶~~，给我。”
“不给。”
“小气。”
“给你了我穿什么？”
“光着。”
“明明跟别人讲话就怪文雅的，怎么一到我这就变得像个泼妇一样了？”
“哈啊？把你石化掉哦？”
看着眼前的这两人还像以前一样拌嘴，我的心里踏实了不少。把这座城邦交给他们，一定是最正确的选择。
我们三人是某种意义上的朋友，也算是年轻时候就认识了，虽然我算是看着他们长大的。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的关系，我看待他们的态度有时会有点往父母的角度上靠。
“行了，别光拌嘴，先喝点什么暖暖身子吧。“
“诶？没有坐垫什么的吗？”
萝丝接过酒，看了看周围。
“没有，别抱怨了。这神殿里什么都没有。”
“那我去找找。”
说着她就跑开了。
“泉酒吗？”
没等我递到他手上，斋就先一步认出了酒。
“哦，鼻子不错嘛，阿斋。”
“故乡的酒，忘不了。”
没有顾地板上有没有灰，斋直接盘坐在了篝火前。
“东国闭关，你不回去吗？”
“还有未成之事。另外，你需要我的帮助，不是吗？”
斋用双手捧着酒瓶，用它的温度暖了暖手。在来回这么几次后，他把印有标签的那一面转了过来，用大拇指来回抚摸，感受着瓶身的纹理。
我记得很清楚，这种瓷器皿的小瓶是他最中意的，他的父亲也是如此。
“这跟外面卖的不一样，是真正出产自东国匠人的。”
这么说着，斋请抿了一口酒。被寒风冻住的他的表情缓和了不少。
“你能认出来？”我学着他看了看酒瓶，却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
“嗯。比起这个.....”
“蛇渠的问题吗？”
“建成后，你准备怎么做？”
我喝了一口酒，跟斋开始描述我的计划。
......
“所以为了转移外界的视线，你要让这里成为不法之地？”
斋一小口一小口地在慢慢品尝泉酒的滋味，但脸上却没有了正在享受酒的表情。
“对。”
“如果你要等的那一步棋迟迟没有出现怎么办？”
“主动开战，要在世界完全崩坏之前，击破各个联邦，再次把王国统一起来。”
“即使那会让你脚下的土地变成一片血海？”
喝完瓶里的酒，把空瓶敲在地上。
“即使那会让我脚下的土地变成一片血海。”
我的表情出奇的严肃，斋察觉到了这一点，低下头在思考。
“那，对于那个天选之人，你又了解多少？”
“......”
“？”
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事实。
我想着喝一口酒，通通喉咙让自己吐出那句话。但酒早就已经喝完了，现在再温的话又得等很久。
斟酌过后，我决定说出实话。
“甚微。”
在听完我这两个字之后，斋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
“.....我要退出你荒唐的计划，带着我的人离开。”
“.....是吗。”
“我的选择，不会让你感到不快还是怎么的？”
斋紧皱着眉头。跟他父亲苦恼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又拿出三瓶酒，放进了温水盆里。
“选择？所谓的选择不过就是把欲望和欲望同时放在天平上，最终选择了更重的那个欲望罢了。你的选择没有错，比起庞大的世界，你选择保护自己能触手可及的兄弟会，这并没有错。更何况你现在已经是兄弟会的大当家了。”
“选择论吗？老爸以前也老爱说这话呢。”
他看了眼自己披风上的徽章，这是兄弟会领导人的象征。
“那是，这话是我教给你爸的。”
“是吗.....说来兄弟会还存活着，也是你的功劳来的。”
“对对对，报恩是很重要的哦，以仁义为核心思想的兄弟会总不会拒绝报恩吧？”
斋苦笑起来，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样子。
“兄弟会将帮助你建完城邦，但要求是在建成后这里要归我们。还有，如果你真的选择击破其他联邦那条路的话，我们不会给予你任何帮助。这样可以吧？”
“嗯，就这样吧。”
酒温好了，我拿出其中一瓶，递给了斋。
“谢谢.....话说回来，萝丝呢？”
“在这在这~~”
萝丝从神殿深处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坐垫。
“还真让你给找到了。”斋看着萝丝手上的坐垫，有点惊讶的样子。
“那是，不过我好想已经来完了呢，话都聊完了吧你们？”
“嗯，只怪你事太多。我来稍微跟你讲.....”
“不必了，我自己有数。”
在主动打断与斋之间的对话后，她把视角转向了这边。
察觉到了什么的斋在留下一句“外边等你”后，主动避开了这里。
萝丝的眼神时不时地左右晃动，脸上的笑容也变得不自然。这说明她在考虑着什么。
“天选之人，我会帮你留意的。”
长久的沉默后，她只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嗯。”
“那，就此别过。”
“这个，你拿走吧。”
“这是.....”
镶着绿色宝石的紫色短柄剑，她认得这把武器。
“没了这玩意，你还能打架么？”
“你还看不出来？”
“也是呢。那我就不怀着感激，收下你的礼物了。”
我坐在篝火前，看着两人走出神殿，再次消失在了风雪中。
“啊，她忘记把酒拿走了。罢了罢了，反正她不会品酒”
把剩下来的泉酒一饮而尽，拿着坐垫走到了神殿深处，随便找了个墙角躺下。
棋局已经布完，布完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