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就在附近,很快就能走到的。“
在人流稀少的南站地铁站的闸机前,沐心雪对莫雨泽说道。
但是莫雨泽突然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全身一僵,然后在他有些不礼貌地打量着沐心雪的眼神下,沐心雪有些在意地开口疑惑地问道:
“怎么了?”
很快的,她得到了回应。
“没事,那行,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
“…嗯。”
沐心雪仔细观察了一下莫雨泽,确定了他没有什么大碍之后转身走出闸机,走到熟悉的道路上。
悄悄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莫雨泽已经转身离去后,沐心雪不在停留。
莫雨泽的离开再次给了她即将退位学生会会长的实感,她小小的脸上带上了淡淡的伤感,回想起了再学生会的经历。
起初只是在学生会做着文书的工作,在上一届学生会会长的怂恿下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竞选会长,有些意料之外地被推选了出去。
一开始上任的她,对于学生会的管理工作这方面确实缺少经验,而又碰上了一些事情,导致起初的工作成绩只能算是过得去,让她无比感谢的是莫雨泽给她带来的帮助,同时拉来了他的死党张雾。
他身上带有一种和自己很像却又不太一样的气质,话虽然不多还老是拆台,却能潜移默化地影响别人,甚至连入会时冷冰冰的学妹何小晴也被有他在的学生会的各位的影响下坦然地接受了“小晴姐“这一莫雨泽最先使用的称谓。
不过很快,学生会的日常就要结束了。
夜风吹过,给沐心雪带来的并不是凉意,而是这片城区夏季所特有的闷热。
南站地铁站所在的南区是一个老城区,城市发展时没有得到很好的规划,让这片地区的房屋和道路分布的并不是那么合理。
可能是考虑到拆迁所需要的财务,这片城区当下也没有得到很大的重视,房价相对便宜,随着沪江市地铁等公共交通的发展,这个城区成了整个沪江市低收入人群扎堆的地方之一。
每个早上,一群人在这个城区醒来,奔赴分散在这个城市中的各个岗位上,到了夜晚,带着辛劳的他们通常会选择直接回到家好好休息而不是花掉好不容易挣来的那点钱。如此往复,日又一日。
少量的饭店开着,为看起来像是社会大哥大或是游手好闲者提供不那么贵的宵夜。这让这片城区看起来似乎不那么安定,但显然沐心雪很懂得怎么保护自己,跟着人流,不走小道,就这样,进入了一个看起来不怎么样的小区。
沐心雪的父母都在沪江市务工,家庭的收入水平让她的父母勉强地在这里租一个还算可以的房屋。
就近考上了天河高中的沐心雪本以为优异的成绩和表现会让母亲放松些对她提的种种要求,但总拿她的成绩以及天河高中学生会会长的身份到处炫耀的母亲将这些归结为她的功绩,不但没有因此而做出改变,反倒更加严格地限制了她的行动。
好似不这么做,一个能考上名牌大学的尖子生就会自甘堕落,让她白费了这么多年心血,换得颜面无存。
是个老实人的父亲也总觉得母亲的作为有些过分,却不敢对她的母亲提出意见,但至少在母亲想要动手的时候父亲会阻止她,事后总会在私下对着沐心雪做出补偿。
父亲和家中还算上进的妹妹让沐心雪对这个家庭还算有些归属感,她明白母亲对她的严格要求也是对她的期望,能够忍耐的也就随之而去了。
想起了刚才聚餐之时打电话告诉母亲自己会晚些回去的时候电话那头传来的冷冰冰的话语,沐心雪神色黯淡了一些,她并不想惹父母生气,也不想学生会为数不多的聚餐因为自己的离席而毁了气氛,让大家就这样草草了之地离去。
她叹了口气,做好接受为数不多的叛逆所带来的母亲的责骂的心理准备,推开了家门。
本该,一如既往的。
“我回来了。”
对着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的中年女性,她的母亲余河说了句话,沐心雪拿出手机,准备先给莫雨泽回复自己到家的消息,再换上拖鞋。
“你是谁?”
熟悉的嗓音,带来了沐心雪所理解不能的话语。这是宛如理所应当的话语,好似理所应当…
“诶?”
她楞了一下,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与脸上带着疑惑的表情的母亲对视。
些许,消化了话语却不明白话语中所包含的意义的沐心雪开口回应了她想象中本该勃然大怒的母亲:
“妈,我是沐心雪啊。”
“妈?沐心雪?”
她的母亲疑惑地重复,思考了片刻后皱起眉头对着屋里喊:
“沐武!出来!”
她在说……什么?
在沐心雪呆愣的注视下,一个头发花白了大半的精瘦中年人从她父母卧室里,穿过了她熟悉的老旧门框走了出来,这是她的父亲沐武。
她的父亲先是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沐心雪,随后她的父亲因繁重的工作而显老的脸上带着疑惑地把目光看向沐心雪的母亲。
沐心雪的母亲指着沐心雪对着他大声喊道:
“她说她叫沐心雪,一进门就叫我妈!沐武,怎么回事!”
为什么他们会用那种眼神看我?
家依旧是这个家,沐心雪不可置信地扫过了一眼,这个沙发,电视,旁边的许久没用的饮水机都是自己熟悉的模样。
有些朴质的粉刷墙上也留有她细心清理过的痕迹,依旧摆在家里窗台上那盆月季,在她的照料下结出了花骨,而墙上挂着的是过年时父亲公司里的人送来的日历,被她一页页翻过的日历,也是理所应当的注释着今日的日期。
而与客厅仅有一墙之隔的厨房,旁边的的两个,父母的和自己与妹妹的卧室的布局她亦清清楚楚,这里,是她与家人一同生活了十几年的家。
沐心雪的父亲吓了一跳,看向沐心雪,那仿佛看着陌生人的眼神让沐心雪的心脏狠狠地颤动。
她用不可置信的声音颤着嗓子迟疑说了一句:
“爸?”
沐武却又吓了一跳,在余河的注视下急忙对着沐心雪说:
“姑娘你认错人了吧?我就只有一个女儿。你走错地方了吧?……姑娘你在听吗?“
一股恶寒在她心底涌起,泛起了一阵恶心,老旧的电视机里主持人的声音仿佛被慢放了一般,失真地带着带着沙哑,好似在讥讽她的到来。
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仿佛不认识自己。
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我的家。
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
他们,他们是在开玩笑吧?
——…为什么我听不出一丝玩笑的感觉?
视野开始摇晃,恐惧与不可置信的感觉好似泛滥涌起的洪水,冲击着她的心理防线。
一个身影从沐心雪与她妹妹的卧室房门内探出了头,个子不高,长的与沐心雪有七八分像,她的名字是沐心萱,沐心雪的亲妹妹。
似乎是被客厅内的动静吸引地,她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父母后,又看向了看似问题来源的沐心雪。
“…小萱?”
沐心雪看着她,带着用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像是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害怕地,迟疑地叫了沐心萱的爱称。
沐心萱只是疑问地,看似回想什么地歪了歪头注视着看似熟悉的沐心雪,随即道:
“姐姐? ”
在沐心雪的注视中,沐心萱的话语,宛如恶魔的耳语般。
“你是谁?你认识我吗?”
令她坠入地狱。
“家”里的灯光并不亮堂,沐心雪此时却有了这光线在离自己而去的感觉,在她的身边收敛出了一个阴暗的角落。世界仿佛在她眼前办起了歌剧,布置的场景滑稽又夸张。她成了唯一一个格格不入的,仿佛闯入舞台的,被全体惊愕的演员注视着的,呆愣在原地的观众。
——
她低着头捂着脑袋发出了无声的尖叫。
救命稻草变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莫大的恐惧从沐心雪的心底蹿上,她像是要逃避般地往楼道下飞奔,直到跑出了这个单元楼。
本就贫血的她在剧烈运动后眩晕感不可抑制地涌上脑袋,让她不得不停下脚步,抬手捂住脑袋后,她又想起了什么般地拿出了手机,对着她的班上的好友卢琴打出了电话。
片刻之后,电话接通,她迫不及待地像是哭诉地对着手机语无伦次说道:
“小琴,你听我说,我家,那个…”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哪位?”
“诶?”
听到电话打通后手机里传出的声音,沐心雪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用有些颤抖的嗓音,回复着。
“我…我是沐心雪。”
“…不好意思,我不认识你,你应该打错电话了。”
世界阴沉了下去,哪怕是在这个烦闷的夏季,少有人走过的小区社区中空调外机卷起的热气,此时也不能冲散这个少女身上的寒意。
……
“不好意思…你是我以前的学生吗?”
……
“额,抱歉,我忘了我怎么认识你的。”
……
“沐心雪?不好意思,我没听过这个名字。”
……
她好似溺水者胡乱地在水中抓着东西自救,却没有抓到任何东西一般,逐渐沉入深海。
她的世界开始变得逐渐黑暗。
她开始麻木地对自己手机内自己熟悉的联系人一个个拨打了电话过去。
换来的回答无疑,只是让她无底的恐惧一次次地加深,汇集成绝望在她的心底蔓延。
她眼神灰暗地拨打了莫雨泽的号码。
只是些微的等待,电话就被接通。
“会长啊,你到了吗,怎么这么慢呐,到了就行,没别的事发消息也行的…会长?”
“?”
沐心雪略微有些愣着,随即涌起一股难以遮掩的不可置信。
再次确认这是学生会的成员之一的莫雨泽的熟悉嗓音,带来了他一如既往语气说出的话语。
她涌现出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野,她颤抖着手,抹了抹眼泪,想要确认着不是幻觉般睁大眼睛看着手机屏幕,带着最后一丝期待和侥幸地去祈祷着,祈祷着刚才从手机里传出的话语并不是她的幻想。
“会长你在听吗?”
最后一丝期待和侥幸得以实现,残缺的庆幸和再也压抑不住的恐惧和无助冲击了她的心灵。
她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小声抽泣的声音通过手机传到另外一头,让那个少年慌乱了起来
“会长会长,怎么了?怎么哭了?发生什么了?”
“雨泽…”
她只能用带着哭腔的声音简单地回应。
“对,我是莫雨泽,会长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经过难以想象的心理波折,仿佛在纯粹的黑暗中找到了光芒一般,沐心雪像是寻求肯定的小孩般,呢喃道:
“雨泽…雨泽,我是沐心雪…我是沐心雪,雨泽…”
“嗯,对,沐心雪你是我们的会长啊…”
“…雨泽,我是沐心雪…雨泽…”
她再也难以抑制哭泣。安心的感觉转化成了眼泪涌现,模糊了视野。
电话的另一头的莫雨泽被她的表现弄得不安,急切地问道:
“会长你在哪里?!在家吗?!”
“我…我在…我在…”
她想要回答,但是思维已经构不成话语。
“算了你直接发定位,我现在就过来!”
电话还未挂断,只是他不在回复,那头传来了莫雨泽跑动的声音,但沐心雪听不到了。
将位置发送过去后,看着社交软件上已经编辑好但还未给莫雨泽发送过去的“我到家了”的消息后,她抹了抹眼泪又哭了出来。
雨滴开始落下,打到了沐心雪身上,让她有了存在于此的感觉。
她不再压抑哭泣,让哭声与泪水消逝在这场似乎要将沪江市南城区夏季的烦热冲刷干净的大雨中。
一个溺水的人,已经抓到了一枚稻草。
只是一枚稻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