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的踏步声在这个由水泥塑成的楼道内响起,因楼道的狭窄而显得尤为清晰。一个个或是昏暗,或是失修的声感路灯,附和着脚步声,逐渐亮起。
沐心雪停在一个楼道上,等着跟在她之后的莫雨泽走上来之后,她指向一个前十几年前样式的防盗门,对这莫雨泽说:
“这里。”
随即,沐心雪不在作声。
她站在楼道中央,低垂着头,望着地面,沉默着,仍由湿透的头发滴下水珠。
莫雨泽同样无言,或者说,他紧张得顾不上回应,只是因为自身的世界观可能被因为接下来的行为产生的确凿证据所颠覆——或是心存侥幸,想着事情并不会如同沐心雪所言的的那般糟糕。
试问,当光量子理论提出时,有多少顶尖的物理学家发表言论认为它是一派胡言?是那些物理学家是真的看不懂实验数据吗?还是真觉得光量子论只是碰巧吻合了实验现象吗?
其实不是,只是因为承认光量子理论,会推翻他们投入几年乃至半生的旧理论罢了,谁能坦荡地接受自身的坚持,信奉,乃至研究成果被证实是一个虚假之物?也难怪会有一句,新理论被接受了,不是因为反对它的人改变了立场,而是因为反对它的人都死了。[注]波尔
莫雨泽自认为接受能力强,但这也是在他相信了没有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的基础上,至于如果某天突然有个老大不小的人跟他说,这个世界有超能力,有人像超级英雄那般上天入地,莫雨泽如果正眼看了他一眼,他都觉得丢脸。
而如今,他在尝试打破自己坚守的世界观。
无可奈何,只因为这么对他说的是他一直信任着的沐心雪。
莫雨泽看了宛如人偶般的沐心雪一眼,看着她似思考,似悲哀,似无奈而毫无波澜的表情,莫雨泽不动声色地做了几个深呼吸,缓下再次急促跳动的心脏,敲响了沐心雪家的防盗门。
很快地,一个约莫一米七的精瘦的中年人开了门,莫雨泽能从这位中年人的外貌隐约能找到与沐心雪的相似之处,莫雨泽立刻确定了这是沐心雪的父亲。
沐武来回扫了几眼淋成落汤鸡的莫雨泽与侧着头看向此处同样淋成落汤鸡的的沐心雪,等待他们开口般,站在门前。
仅仅是这样的举动,这样对着陌生人才有的警惕的举动,便让莫雨泽的心飞快地沉入谷底。一时间竟忘了发话。
似乎是对来者被外面的大雨冲刷过像是跳河里般的外观和一言不发的状态感受到了不对劲的味道,沐武微微掩上门担忧着开口询问:
“小伙子,有事吗?”
这令莫雨泽很快地从自己的思考中反应了过来,说出了本在刚才想好的台词。
“啊,叔叔你好,我们在找一个同学,有很要紧的事情跟她说,我们只知道她住在附近。”
莫雨泽顿了一下,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
“请问您知道,这附近有没有一个,叫沐心雪的人住在附近?”
沐武听到了莫雨泽他们在找人之后不再对他们那么警惕,他咧开嘴角笑道:
“啊,你们是要找沐心萱是吧,我就是她爸,有什么事这么着急得,都淋成这样了,先进来擦干净,我让沐心萱出来和你们讲。”
说完,沐武退开了半边身子敞开了门,邀请莫雨泽他们进去。
“不,不用了,”莫雨泽神情变得黯淡,说出了,仿佛在告诫自己般的语话,“我找的人叫沐心雪,是下雪的雪,不是萱…”
沐心雪和沐心萱,确实读音相近,但是作为她们的命名者的父母,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搞错。
“这样啊。”
沐武抓了抓脑袋苦笑着说:
“我还以为你们是我女儿的同学,不过,这附近就我们一家姓沐的,你们可能找错地方了。”
沐武像是有些怕麻烦地回头望了一下屋子里头,确定了某些事后,说了一句“你们在这等会啊。”后就走入屋中。
莫雨泽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一堵墙后,回头看到了沐心雪像是被事实再一次打击了般,低头发抖的身体。
“……沐心萱就是你妹妹吧,我貌似被当成她同学了,看起来还得长长个啊。”
莫雨泽勉强挤出了一个苦涩的笑脸,对着沐心雪说着没营养的玩笑,想转移她的注意力。
但是,沐心雪似乎并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般,维持着低头的姿势一动不动,莫雨泽还想说些什么,但他的大脑也是混成了一团,仿佛放弃接受现实般,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这时候还能注意到为什么会被错认成沐心雪妹妹的同学而感到不可思议。
莫雨泽的心绪,仿佛是想在一无所有的地方抓住什么东西般,扑了个空。
他几度张口,几度闭下,直到沐武拿着什么东西重新出现在门口,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同学,这毛巾给你们擦擦,别着凉了,一条是新的,一条是我们家一直挂着,没人用过的,叔家里有个几年没来别人了,没有多余的了,都是干净的,凑合着用吧,不用还给叔了”
沐武把两条毛巾和一把折叠伞递给莫雨泽,说着他还往家里望了望,生怕被谁发现般,又转头对着莫雨泽说道:
“这么晚了,你和这个同学赶紧回家,有什么急事迟个一晚上也不会怎样,父母会担心的。”
“啊,好。”
被沐武的劝告弄得有点尴尬的莫雨泽僵硬地回复着,突然,他像是注意到了什么般猛地抓住了即将被沐武关上的门,急促地说道:
“等等!”
他急速运转着头脑,编制着理由慌忙地:
“那个,叔,我有个同学她刚才就到附近来找人了,刚才有别人来您家吗?”
沐武楞了一下,对着他摇摇头说:
“不,晚上没人来我这里。”
说完沐武有些不耐烦般,轻拍掉莫雨泽的手,关上了门。
莫雨泽僵在了门口,维持着他刚才急切的表情。许久,才缓和了下来。
如果沐心雪的精神没有出问题或是没有记错同时还没有对他撒谎,而且沐心雪她爸也同样是这样的话,沐心雪被家人当成了陌生人,才是她注意到问题的开端。
而这,怎么想都是在沐心雪在今天一如既往的放学进入了家门后发生的。
沐心雪的父亲刚才却向他告知,晚上沐心雪并没有来到她的家中?
她不只是被忘记,甚至连现在做了什么事,同样也不会在他人脑海中留下印象?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莫雨泽只敢在心里这么说,因为这里,还有比他更加迷茫的人在。他不敢说出来。
莫雨泽略微观察了一下手中的毛巾,拿出一条后,抹了抹沐心雪脸上的水渍,随后地把毛巾盖到她头上,心一横,对着她说:
“这是会长的毛巾吧?你爸就这样,随便送人了。”
沐心雪听到后微微睁大了眼睛,拿下了毛巾,借助楼道窗台外传进来的光辨认,随后,她将这件用了许久的日常用品双手抱住,抿着嘴,带着仿佛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对着他求救般地说道:
“雨泽…该怎么办啊……”
“……我也不知道。”
他略微犹豫后沮丧地摇摇头,说出了事实,随后补充道:
“现在只能试着想办法找出问题,然后解决它,比起现在在这里浪费时间,无论做点什么,都比什么都不做好。”
如果说沐心雪身边所接触的人与他有的共通点,多半是同学,或是朋友了。
“会长的身份证,应该不在身上吧。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至少受影响的貌似只有别人的思维,现在当务之急是休息,会长先去我住的地方睡一个晚上,我出去找地方睡,明天再去学校看看,是不是也有像我一样的,还能记得会长的人……或者是说,这种现象过了几天就会消失。”
莫雨泽很快地,对着事态进行了总结。
他抬手摸了摸沐心雪头顶湿透的头发,帮她理顺了些。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但莫雨泽发现,他说不出让对方安心之类的不负责任的话语,发生了这种事,任谁都不可能给予这位少女安心。
“我会帮会长的。”
莫雨泽眼神认真地这么说,他也只能这么说。
“……嗯。”
他得到了沐心雪弱弱的回应。
莫雨泽看着已经恢复了行动力,虽然还是丧着脸但已经抬起手用毛巾擦起脸和头发的沐心雪,头脑中各种杂糅的思绪缓缓散发,细想着这不到一小时内发生在他身边的,足以颠覆他对世界的认知的事情,只觉得荒谬,却并不是那么得难以接受。
他自己清楚,自己并不适合作为别人的依靠。
只是,沐心雪在向他寻求帮助,他便没得选了。
原因是因为沐心雪曾经帮助他许多许多。
他开始认真地思考着,代替平常总是每件事都能做得面面俱到的沐心雪思考着。
至少,已经不再心存侥幸。
他已然明白,眼前的朋友坠入的是仅仅想想就令他头皮发麻的深渊。
自己不过是吊着她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谁能理解被几乎整个世界所遗忘的感受?
谁知道,哪怕做了些什么,依旧不能在别人的记忆中刻下痕迹的原因?
谁能保证,莫雨泽不会在下一秒“忘”了她?
他的内心不断地翻涌,随后逐渐沉寂。
不再心存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