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雨泽来到班上,扫了一眼,虽然人已经来起了大半,但在张雾的座位上并没有发现这个人的踪影,当然对于总是踩点进班的两人来说,不到六点五十五分不出现在班级里才是常态。
莫雨泽坐到座位上,拿出书,却好似心不在焉地趴在桌子上观察起了整个班级,学生们都在读着书,天河高中的学生理所应当是有那点自觉。
他熟悉或是不熟悉的人逐个来到班级上,对着朋友问候,并没有人对总是游走于班集体边缘的莫雨泽打招呼。
他们一如既往地开始着日复一日的学习,并没有什么不同。
是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到底是沐心雪出现了异常,还是他们所有人出现了异常?
在莫雨泽的脑海中,他们好似一只只穿着校服坐在座位上读着书的“绵羊”,发出着咩咩咩的声音不绝于耳。
他们漠然着,服从着管理,遵循着羊群的行动轨迹,在内部形成一种压力,迫使出格的羊变得与他们统一。
他们一如既往地生活着,并没有发现在他们脑海中,一个人的存在已经了无踪影。
察觉到了世界的异常的他,是否已经不能融入他们的正常?
莫雨泽不知道。
但他隐约有一种怀疑,若是在这种环境中,并非沐心雪这个产生问题的中心的莫雨泽自己也要不了多久就会怀疑沐心雪的异常的真实性,成为他现在视野中羊群的一员,或是游走于羊圈的边缘,看着好似正常的沐心雪和好似正常的所有人,夹在他们中度日。
莫雨泽有了些害怕,在心中默默回想起与沐心雪的相识相知,告诫自己,不要怀疑,尽力去帮助她,做到朋友应尽的责任。
在打铃的前一刻,张雾匆匆忙忙地进入了教室,莫雨泽站起,走到张雾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外面,示意出去说。
被莫雨泽拍了肩膀的张雾略微有点疑惑,随后脸色凝重地站了起来,跟着莫雨泽走到走廊。
“昨晚上你跟我了学生会的事?今天起来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一样怪怪的,你昨天……喂,你的脸色有点不好啊?生病了?”
与总是有了上句没了下句的沐心雪与莫雨泽的对话不同,张雾是个话匣子,与他在一起总不用担心聊天会聊死的尴尬,平时有事也不用想着如何开口,擅长察言观色的张雾也总能以提问题的形式给人开好头,下好台阶。
当然,仅对于朋友,而一般的陌生人在张雾身边,不受搭理的程度更胜他人。
张雾将手贴上了莫雨泽的额头,感受到朋友的关心的莫雨泽心头一暖,不过还是立刻拍掉了他的手,说道:
“别在意,昨天晚上的事情……”
“什么别在意,你知道自己的体温吗?有什么事等下再说,我带你去医院!”
张雾惊讶于莫雨泽的体温,不容分说地拽起了莫雨泽的手,往楼道走去。
莫雨泽苦笑地抓住了栏杆,对抗着张雾的拉力,同时开口:
“别,我早上吃了药的,虽然退烧药的药效过了,但我也觉得比一开始好多了,现在还有些事,我不能躺着。我中午会去医院的现在就饶了我吧。”
张雾拗不过他,便转身,严肃地对他开口道:
“这事情这么严重吗?”
“对。慢慢听我说。”
莫雨泽扶着栏杆,酝酿着话语。
“昨晚上我跟你说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张雾摸着下巴,神色从一丝丝不对劲转成了凝重与严肃,开口回答:
“昨天晚上你让我去找人之后,我确实是和你说了一些事情,那种不对劲的感觉也不是假的,但这么重要的事我还是刚才看到你时才隐约地记得你跟我说今天要找我说一些事。“
张雾皱起眉头,看向莫雨泽,似乎在等他解释。
莫雨泽陷入了沉思,他已然发觉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不但记不得沐心雪的存在,以及沐心雪做了什么事情,也会很快地被人遗忘,甚至连被莫雨泽转述与沐心雪有关的事的结果,连带着谈话的内容,也会在他人脑海中模糊,那么,就算是现在把事情对张雾说清楚,他也会在之后,将其很快的忘却么?
寻求外援,似乎不大可能啊……
只是想到这里,一股不被常理所认同的恐惧便从莫雨泽心底涌上,一发不可收拾。
莫雨泽摇了摇头,苦笑着对张雾说道:
“你觉得,这个世界上,存在超自然的现象吗?“
“……什么意思?“
“不,就当我没说吧,老赖来了,先进去吧。”
他已然放弃。
莫雨泽看到走廊尽头的教师办公室走出了他们的班主任,结束了对话,径直往教室走去。
“等等,你还是住在北门外面的公寓吗?“
“啊,是。“
莫雨泽有气无力地回答着,也不去思考这有什么意义,回到了座位上。
“不错,大家就算要拿出这种状态,要知道你们下半年……”
老赖来到了讲台上,日复一日地开始训话,坐在班级座位上的“羊”们不再咩咩地叫,齐刷刷的抬头,盯着老赖。
恍惚间,在莫雨泽的注视下,老赖身上长出了白毛,长出了羊角,发福的身材也逐渐扭曲成了羊体,口中的话语也开始含糊不清,变成了咩咩咩咩的羊叫。
似乎是话语得到了同意,班上的“羊群”参差不齐地发出了咩咩声。此时的老赖,好似一头站立的领头羊。
莫雨泽注意到了,出现在班级门口偷偷的打量着班级内部的身影,沐心雪从她的班级里走了出来,比预想的要早就找上了莫雨泽,也对,在一个开始了早自修的全部人都不认识她的班级里,她也只会被当成闯班的学生罢,又怎么能在人群的疑惑中呆得下去?
在恍惚间,莫雨泽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
然而并没有,回过神来,莫雨泽依旧趴在座位上,听着“羊群”的叫声,看着沐心雪在门外担忧地一遍又一遍扫视着班级内,似乎在找什么人一般。
莫雨泽突然有了一种不去管她的冲动。
毫无疑问的,在当下的沐心雪可以被称作异常,而与异常混在一起的结果多半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甚至是危险,莫雨泽毫无疑问地想要着平凡又普通的生活,他有预感,继续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也会成为异常中的一员。
是的,不去管她的话,装作不认识的话,沐心雪多半也会把他当成其他人那样的忘了她的人吧,也不过是在那么多的不认识她的人中又多了一个吧。
莫雨泽看见他手上长出了白色的毛,五指合并,变成了偶蹄,嘴巴附和着讲台上那只好似老赖的“羊”,发出了咩咩声。
装作没看见的话,多半也不会被沐心雪知道吧。
这样就好了吧,自己会过着自己的日常,与有异常的沐心雪不会再有接触,想必这样,她也不会来找自己的麻烦吧。
这样就好了吧……
不对。
椅子倒地发出了在这个班级内足够明显的响动,“羊群”们齐刷刷地扭头,睁大了**的羊眼看着从座位上站起碰倒了椅子,造成这一响动的异类。
可怕的宁静出现在了这间教室。
不对!
莫雨泽一步步地,走出了座位,走到了过道上,虽然有些摇晃,但确实坚定的迈步走着。
在所有“羊“的注视中,他看到自己身上的羊毛褪去,偶蹄也分成了五指。
直到走到门边,站在沐心雪旁,他才回头看去。
刚才还在莫雨泽眼中被他看成了羊的,他的班主任与同班同学们惊奇的注视着离经叛道的他,好似在打量什么新品种的“羊”。
莫雨泽突然想笑,想捧腹大笑,直到笑出眼泪。
然而他没有,心中的念想只是让他发出了一声“呵”的嗤笑。
他或许在笑直到刚才还在他眼里被看作是羊群的东西,或许是在笑他自己。
“莫雨泽,你要去哪里?你要在做什么?”
老赖严肃地问着他,但莫雨泽不想管了。
莫雨泽看向有些为难的沐心雪,猜着这家伙多半是后悔在这个时候找上来,打扰了他。
“走吧。”
他说着平淡的话语,率先离开,这里不适合谈话。
沐心雪踌躇了会,还是跟了上去。
他的同学或是好奇,或是惊讶的目送着他。
他们路过一个又一个班级,看着一群又一群好似羊群的班集体。
这也没关系了,他本就不在意。
【这样好吗?】
他的内心某处对着他发问。
这样就好。
他冷漠的回答。
【哪怕再也不能回到正常?】
“他”不甘心地问。
是啊,哪怕再也不能回到这里。
他理所当然的回答。
【为什么?】
“他”语气发寒,像是隐藏着愤怒。
她是我的朋友。
他毫不犹豫,像是在回答今天吃了没。
【只是朋友而已?】
“他”不可置信,发出了浓烈的愤怒。
你可闭嘴吧。
他对着自己说着,无力但又威严到不容拒绝的话语响起,警告着自己的内心。
“为了朋友的话,脱离这羊圈,又有何妨?”
他想起了昨晚,哭红了眼的少女,想起了今早,在沐心雪以为他没有看见的地方害怕着抱成一团,想起了她对自己的认可,想起了他们日常一同的工作,因为他时常的生病发烧而乱成一团的学生会的大家。
因药物和发烧而引起的幻觉彻底破碎,在他的眼中,班级里读书的羊群彻底地变成了人群,咩咩咩咩的噪音也变成了朗朗读书声。
“欸?雨泽你在说什么?”
在莫雨泽身边的沐心雪没有听清他刚才的嘟囔。
“没什么。”
他对着沐心雪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有些欠揍的表情。
“只是在想会长还蛮可爱的。”
“欸?”
惊讶的表情没有在沐心雪脸上停留很久,她很快有些鄙夷地看着莫雨泽,对着他的腰部轻轻地砸了一拳。
莫雨泽似乎很配合地踉跄了几步。
【你会后悔的。】
他的内心好似不甘心的发出了最后的声音,没等到他做出回话,那种异样的感觉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后悔么……
他看了眼身边的少女。
沐心雪似乎正在认真地考虑着接下来的事情,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
至少现在,莫雨泽还没有后悔。
[注]羊群效应:也称“从众效应”,用来描述个体的从众跟风心理。羊群是一种很散乱的组织,平时在一起也是盲目地左冲右撞,但一旦有一只头羊动起来,其他的羊也会不假思索地一哄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