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的路总是显得更短一些,当然,也有可能是拎着散发冷气的冰麦酒,不自觉加快脚步的原因。
一路急行到城墙下面,巴伦厚重盔甲下的内衣已经完全湿掉了,低头嗅嗅的话,能问到一股令他自己都避之不及的汗臭味,这让从小爱干净的他有些无可奈何——自从接手这份工作以来,几乎每天都是这样的情况。
现在也只能盼着冬季的日子会更加舒服一点,当然,前提是熬过秋收季节和帝国的交战。
这样一想,巴伦突然有些觉得人生无望起来。
不过悲观的情绪只维持了几秒钟,就像天边的薄云一样散去了。手指感觉到冰酒瓶传来的微微凉意,巴伦的脚步都轻快了很多。
一头钻进城墙内的楼梯间,厚重的石砖遮蔽了一切的光线,从被炽热白光笼罩的大地瞬间变成一种阴凉的略带紫色的昏暗。
平常这个楼梯间都会有人望风,以防长官大人的突然袭击,今天怎么没看见?
不过确实已经很久没人来突击检查了,那群长官老爷们不会把我们给忘了吧?
巴伦有些疑惑,不过也没觉得有什么。
到时候尼克会很浮夸地向我大声说谢谢,说不定还会怪模怪样的敬礼,哼哼,等他道完谢,我故意很不屑地说一句“滚蛋”,那一定很酷。
然后两人一起举杯,干杯的时候一定要有腔调一点!
巴伦脑子里浮现出尼克故作感动的脸,他又感到冰凉的酒液似乎滚过喉咙。
要不先喝一口自己那杯吧?
不不不,还是算了。
巴伦不自觉哼起了歌。
“廉价~~的快乐哪里都好~
高尚~哼~的追求全是烦恼~”
巴伦欢快地踩上一步石阶,身上的盔甲因为碰撞而轻轻嘎吱了一声。
他突然感觉有些不同寻常的安静,这个夏日的中午,原本应该人声鼎沸的边城,此刻竟然如同田野一般只有虫鸣和风声。
都在睡午觉么?
不会是喝大了吧?
为自己冒出来的想法浅笑了一下,巴伦已经爬过了半圈的石阶,他正要继续转身迈步向上,却感觉脚底传来一丝微妙的粘滞力,脚步声也从清脆的“哒哒”声变成了有什么东西溅开去的“啪啪”声。
真恶心,不会是有人喝吐了吧。
巴伦低头,想借着微弱的光亮仔细看看,但是只看见一些昏暗褐色的色块,在脚边汇聚着。
真恶心......他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皱着眉头想仔细嗅嗅,却又觉得此刻应该憋着气上楼,免得再被恶心到。巴伦小心翼翼地踩着石阶的边界,踩过阳光的边界,一瞬间让他有些睁不开眼。
“廉价的快乐哪里都好~哼~哼哼~”
“是这样唱的吧?嘻~”
好像做梦一样,不远处传来了可爱的女声。
“啊?”
巴伦发出不知所以的叫声,眼睛还没有适应这强光,不过单听这声音,无疑会是个很可爱的人吧。
“【啊】是什么啊?是接下来的歌词么?如果是那样的话......”
果不其然,面前的女子有着金色的短发,身高比自己略微矮一点,微微扬起的脸上是宛如猫科动物的精巧线条的眉眼。深色的长袍像是铜钟一样完全遮住身材,但是从中间因为双手的活动而不经意分开的部分可以看到她有如猎豹一般健美的身材。
从铁片相交发出的清脆碰撞声可以猜出,长袍下似乎还有类似锁子甲一般的护具。
只是,她手上握着的样式奇怪的短锥,上面还滴淌着鲜红色的血液。
说出的话也让人不寒而栗。
“我希望是尖叫的【啊!】,那种类型的。”
眼前的景象渐渐聚焦,巴伦的脑子里仿佛轰的一下炸开,呆滞在了原地。
这完全不是他所料想的日常的午后。
地上横七竖八的排列着尸体,血泊似乎都要连成一片,盔甲虽然仍旧套在身上,但是士兵们的脖子上或是眼眶中都有明显的刺穿伤,有一些还汩汩往外冒着鲜血,似乎那柄短锥才刚刚从那里拔出。
“怎么......回事?”巴伦喃喃道。
“噫?你不知道么?他们啊,都死掉了啊~
我还以为你是发觉了这一点才急匆匆赶上来的呢~”
金发的女子歪了下头,右手的短锥轻轻一转,由反握着变成正握,鲜血顺着短锥笔直的追身缓缓滑落,差之毫厘地擦过手背,“滴答”,滴落到地上。
女子抬起手背,眯着眼睛嗅了一下,“啊!是了,杀的太快了,鲜血的腥臭味还没有散发出来呢~嗯,这些知识要好好巩固才行啊!”
“尼克......”巴伦的目光紧紧钉在女子脚边的那具尸体上,他仰躺着,距离太远而看不见面部,只能看到身下的血液有如琥珀一样扩散。
“啊,你说他么?”女子善解人意地弯腰一拎,将尸体的上半身抬了起来,“他是你的好朋友么?”
尼克的脸上满是血污,那张原本应该嬉笑的脸上只有恐惧和绝望。巴伦完全没法想象这是十几分钟前还和他吹牛开玩笑的朋友。
“怎么......会这样......”
明明刚刚从自己这里骗了一瓶酒来......明明还说要给自己讲好不容易听来的关于北方的故事......
“这个人倒是第一个发现我的呢~一边笑着一边站在城墙上不知道在看什么......
明明别人都坐在地上聊天呢,这个人真是不合群啊。
没办法,就只好第一个杀掉了......
不过杀得这么快也分不出先后吧哈哈哈哈哈。”
女子捂着脸,形态怪异的大笑着。
巴伦的目光缓缓从尼克的尸身上收了回来,他的脑子仍旧空空的,什么都想不到,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这个不断嬉笑的女子,怒火像是要把他给吞噬,他的眼前似乎又是什么都看不清了,连带着呼吸也开始不稳。
这个女人是谁?为什么要杀人?自己会不会死?
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要做的事情还有一件,这个无聊的工作......
巴伦的手攥紧了绑酒的麻绳,猛地掷向那个女子,他也不去看,弯腰拽起一把出鞘了一半的长剑,疯了似的朝前跑去。
只是十几步的距离,不过几次呼吸,巴伦就狂奔到那个女子面前,近距离看,她还是有着有如猫科动物端正的五官,只是那脸庞下明显透露着食肉动物的残虐。
“啊啊啊啊啊!”巴伦早就忘了入职前几天突击培训士兵练习的内容了,长剑有如斧头一般重重的劈下,巴伦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厌恶一张脸,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一种强烈的愿望要把她砍碎、劈烂。
刚刚还在大笑的女子松开捂着脸的右手,脸上的笑容立马化作漆黑的深沉,左手微微往外一带,两瓶麦酒就被甩到一边,摔碎在地上。右手仍旧搭在脸上,左手持着的短锥又往里一撇,将巴伦怒斩的铁剑带偏,从自己身体的右侧一路滑下。趁着巴伦剑势已去,收回左手便是快速轻巧的在他的脖子上猛扎了一下。
只不过一招的功夫,女子左手的短锥左划右撇前突,巴伦已经无力地摔倒在地上。
“太弱了吧。
就算是**肉排也比这个难度大一点啊~”女子故意装作打了个哈欠的样子。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地上尼克的尸体,僵硬的手里还攥着一个黑色的圆形物品,轻蔑道:“哦~你们都想去拿报警器。”
她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真是敬业啊!”
“......”失败了。
力气迅速从身体里被抽走,脖子上的伤口其实也感觉不出什么疼痛,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巴伦还来不及思考,来不及做任何事,他就倒在了地上。
怎么会这样......
“你输了哟~”女子的脸上又挂起了笑意,像一朵恶之花。
“嗬......差远了......”巴伦躺在地上,两眼只是看着天空,他说不清话。
“那当然了~”女子仿佛受到嘉奖,像是惊喜地咯咯直笑,“普通人怎么可能和英雄领域的克莱门汀相提并论。”
“嗬......”命运的转折来的太快,巴伦反而感到一阵近似玩笑的讽刺......他像是最后眨了眨眼,天空变的一片漆黑。
【你的假笑,和尼克比起来差远了。】
克莱门汀自然听不见巴伦的心声,更不用说她就算是在杀他的时候也没完全关注过这个人。
“又到了最麻烦的环节了啊~”
虽然这样说着,克莱门汀还是很认真的整理了下衣物,然后摸出一个小瓶子,打开塞子后将瓶中类似种子的东西四处撒下。
“真是浪费啊~要是当做礼物送给小卡吉也挺好的说......”
自言自语了一阵,克莱门汀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惨状,似乎颇为遗憾的啧啧摇了摇头,然后纵身从城墙上跳下。
“该说是潜入成功么?嘻嘻。”
褐色的酒液冒着丝丝凉气,和温热的血混在一起,边城有一股难闻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