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耶斯提杰王国王都。
位于王都最深处的王城罗伦提,等间隔建造的二十多座圆形巨塔之间以城墙连结起来。弗蓝西亚宫殿便座落于其中腹地。
宫殿内有一间比起华丽装潢更加重视功能性的房间,许多贵族与重臣聚集在里面举行宫廷会议。
其中也有王国战士长葛杰夫·史托罗诺夫的身影。他正站在自己誓死效忠,坐在王座上的主人,国王兰布沙三世身侧。
自己敬爱的君主,那头已经苍白的头发散乱,瘦弱的身体即使恭维也说不上健康,脸色也很差。握着权杖的手像枯枝一样细,戴在头上的王冠看起来似乎相当沉重。
尽管只过去了半个月,国王陛下看起来更加苍老了。
葛杰夫沉默着低垂下眼睑,即使是作为近卫,想要在这方面进言也有着相当的忌讳。这种轻微的愤懑积攒在心里,让他对着面前一桌子的贵族们更加感到不满。
“......那么关于派兵与训练的时间就是这样了。”容貌瘦削,形如鬼魂的雷文侯这样说完,毫不在意的停顿了一秒,露出轻浮的笑容转身向国王一鞠躬,“汇报完毕——”
“非常感谢,雷文侯。有人有意见吗?”
大厅又变的喧哗起来,狂妄自大的言论层出不穷。
“这一次也该直接摧毁帝国了吧!”
“是啊,我也厌烦了每年如同蚊子一般的骚扰了呢,哈哈哈哈!”
“呲——”葛杰夫咬着牙齿,发出轻微的气声。
对威胁视而不见,或者是装作看不见,沉溺于自身贵族永久的权利的幻梦中,如此愚蠢,如此令人生厌。
正当大殿内的讨论声音越来越热烈,贵族们甚至开始划分攻下帝国后各自的领地区域时,国王微微摇头,顿了顿手里的权杖,面向葛杰夫,发出有些嘶哑的声音。
“此外,战士长,你能平安的回来真是太好了。”
陛下,我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是个不合格的战士长。
虽然想要这么说,但葛杰夫忍下了羞愧和悲伤,重重的一鞠躬,
“是,谢谢您,陛下!”
发生在耶兰提尔附近强盗掠夺屠村的事件由国王亲自过问,派遣护卫队前去处理。但结果却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活着回来,如果被贵族派知道了,无疑是对王族声誉的沉重打击。
一旦国王的判断力被质疑,大贵族派要求让位的声音就会愈来愈强,要求让位给被他们胁迫的傀儡王子。
为了保全王族的颜面,要好好斟酌整件事情中可以说的部分,其他的,只能单独给国王汇报并请求他的惩罚。
“嗯,寡人虽然有了解一些,但能否请战士长再详细说一说呢?”
“遵命!”
葛杰夫沉声说起离开王都后所发生的事情。
“我们本来以为是流窜在耶兰提尔的强盗团伙作案,但是赶到目的地后,对方劫掠的速度却变得缓慢了下来,当时急着追赶,没有仔细去想这件事,现在看来,这无疑是有预谋的埋伏。”
葛杰夫深深吸了一口气,“在赶路的时候,突然遭遇了来自斯连教国的魔法部队。”
话语像砸进了水潭的巨石,房间内的贵族们的讨论静止了片刻。
“斯连教国?是斯连教国吗?”
“不是说只不过是强盗而已吗,战士长不会是吃了败仗才夸大敌人的实力吧?”
“这可是相当严重的指控,啊,我说的是污蔑斯连教国这件事,战士长是嫌弃一个帝国已经不配做我们的对手了吗?”
“中间传回来的情报说是巴哈斯帝国,现在变成斯连教国,明天不会变成圣王国或者是东方吧?哈哈哈哈!”
勇武过人的战士长在口舌之利上完全讨不到这群贵族的好,只能咬着牙耐住怒意,提高声调,故意不去看他们,闷声向国王汇报:
“因为对方整个法师团的人都召唤了天使作战,所以只有斯连教国能有着这么强大的实力。”
他辩驳的话反而让一些原本观望着保留意见的有脑子贵族也摇了摇头:“【召唤天使】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出现呢?”
“就是就是,哪怕是魔法也做不到这种事情吧!”
“要是可以的话,教国不是一下子就能打败其他国家了吗!”
“况且,战士长阁下还能打败整个召唤天使的法师团,难道是剑术又有所精进了吗,真是了不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年迈的国王眉头紧皱,似乎想要出声制止,但在他之前,坐在前列的雷文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轻声说道,
“我的领地供养的冒险者团队确实说过这样强大的魔法,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团队,那也的确只能是斯连教国不可了,但是战士长阁下能否给出证据呢?”
“......”因为复活魔法的缘故,他身上的伤痕全部消失了,也并没有缴获任何战利品。葛杰夫沉默着,但他的窘迫只持续了一瞬,就听到身旁王座上的君主咳嗽了几声,发出虚弱的声音。
“关于这点,寡人信任自己的战士长。”
雷文侯微微抬了抬眼,并未感到错愕,只是轻轻笑道,
“嗯......这可是会引起重大外交纠纷的事件呢......好吧......当然了.......那么战士长是如何从如此强大的敌人手中逃脱的呢?”
“那是因为我的友人,不,我的救命恩人,夏提雅修女的帮助!”
片刻的安静后,大厅里爆发出了更胜于此前的哄闹声。
“修......修女?”
“战士长阁下昨晚喝太多了吧,哈哈哈哈哈。”
“所谓修女,不应该是侍奉天使的人吗?”
“这是新流行的剧作风格吗?少女从天而降拯救骑士,真是浪漫。”
“我还以为战士长只喜欢战场欢场两得意的经典骑士桥段呢。”
比刚才还有强烈数倍的怒火在心里升腾,有着救命之恩的友人被无端侮辱,让战士长一瞬间控制不住情绪。
“夏提雅修女已经跟着我来到王城,就在外殿等候!”
激动的呼喊声响彻整个议事大厅,完全镇住了贵族们的交谈声。
刚刚喊完,战士长粗重地呼吸着,心情却一下子平复下来。
非常抱歉,我失态了。
尽管想要这么说,战士长仍旧咬着牙瞪着面前的一大帮贵族,自己代表着王族的颜面,随意道歉是不被允许的。更何况,只有这一次,葛杰夫在权衡自己的忠诚和友情后,觉得没有道歉的必要。
怒火稍稍平复,冷静下来的战士长扫视过在场的所有贵族,发现他们脸上那令人厌恶的玩味笑容,他转过身,向面前的年迈的国王一鞠躬,却意外地发现国王脸上也满是错愕的神情。
之前也无数次参加这样会议,对权力斗争和利益纠纷早已见怪不怪的葛杰夫不应该、也不会失态。所有人都清楚这一点,国王对此十分满意,而自以为聪明的贵族偶尔会观察他平静的脸庞,猜测其下的不耐烦和愤怒。
但这次,只是轻微地谈论他的救命恩人,甚至都谈不上侮辱,就让他展现出了从未在宫廷中展现的,如同粗鲁战士的一面......
果然只是个农夫呢......
更何况是他的行为——不论这个修女是谁,货真价实的强者也罢,用来搪塞失败的借口也好,引荐这样的人物都并非明智之举。前者会给国王带来危险,后者更是自掘坟墓。
如此不理智的举动。
国王漠然地看着空无一物的长桌,似乎没有表露任何感情,点了点头,说道:“既然是救了寡人的战士长的恩人,那确实应该当面表达感谢......这边就暂时先到这里吧,诸位就按照之前讨论的做就好。”
他率先起身,迈着缓慢的步子走出会议室。
权杖点在地板上,沉重的声音回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