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没亮,蕾娜就凭借准确的生物钟苏醒,开始用手爪上锋利的指甲梳理她的头发和尾巴上的毛发,这已经是她每天起床之后的日常了。
卡洛过了一会儿才逐渐从睡梦中醒来,朦胧中看到蕾娜把刚刚梳理下来的毛发揉成一团丢到一边,然后弓起身子舒展着。
最后才是戴维斯,蕾娜和卡洛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这时他还不忘恋恋不舍地抱着草席。
距离小布家门前小道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三人就看到了停在他家门口的一支小型商队,载满了板条箱的马车就有六七辆。小布趁着别人不注意把蕾娜和卡洛安排到了最后一辆马车上那个放着半箱马料的板条箱中,只有戴维斯一个人钻进一个空木桶中。
没过多久,商队出发了。小布坐在最后一辆马车的车斗里困得要死,身下还垫了一块软毛毯,要不是为了帮他们仨,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在家里补觉。
经历了半个多小时的颠簸,商队终于来到了东城门。
“停车,接受检查。”卫兵拦住了前进中的商队。
商队头领愉快地下车配合检查,他们看起来就像是老熟人了。只有小布焦虑的要命,好在卫兵在看到前几车只有一些丝绒布料和草料之后,就放行了。
商队继续行走在土路中央,周围就是广袤的森林,看到野生动物出没在道路中央都是常有的事情,不过强盗土匪倒是并不常见,所以商队中的护卫还是以猎人居多,这样也不用因为雇佣护卫而过度开支。
小布敲了敲卡洛和蕾娜所在的板条箱。
“喂,我还没问你们到底要去干什么?你们要是出了危险我可担不起责任啊!”
“我们要去找伊法利诺人没见过的东西,就在森林里!”蕾娜的声音从板条箱里传来。
“噗,那可真罕见。”小布听到她这样说反而放心了下来。
商队又走了一段时间,小布按照约定偷偷将三人推下了马车,商队的声音完全掩盖了板条箱和木桶落地的动静。板条箱平稳地落在地上,可戴维斯所在的木桶翻滚着掉进了土道一边的沟里。
蕾娜仰面朝上躺在马料上一脚踢开了板条箱的盖子,二人得以重见天日。她坐起来拍了拍头发和尾巴,沾在上面的草料飞舞着落回了板条箱中。戴维斯晕晕乎乎地从木桶里爬了出来,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卡洛和蕾娜赶忙过去搀扶他。
“晕死我了,为什么偏偏是我在木桶啊?哇,是森林!”
还没有抱怨完,戴维斯就被一望无际的森林牢牢吸引住了,放眼望去高高的树冠处薄雾缭绕,清晨的露水沾染着每一片嫩绿的树叶。随着视线深入,光线也逐渐地黯淡,一切看上去如此的静谧,甚至让人感到脊背发凉。不过这只是卡洛一个人的感觉,蕾娜和戴维斯看上去根本没有丝毫恐惧,取而代之的是无与伦比的兴奋。
在确定好行进方向之后,蕾娜便把踌躇不前的卡洛拉进了广袤的丛林之中。
三人在丛林间缓缓探索前进着,头顶时而有不知名的鸟儿叽叽喳喳的飞过,然后在树叶中搞出一阵阵地骚动,卡洛都会惊慌的抬起头来警惕万分,蕾娜拿着那块记录着信息的兽皮走在最前面,卡洛紧紧地跟着她,落在最后面的戴维斯一会儿蹲在地上摆弄一下草堆,一会儿抬头瞧着树枝玩得不亦乐乎,等他们走远了才会小跑着跟上。
“向北五千码,嗯……五千码是多远啊?”蕾娜挠头。
“大概两个你家酒馆到城门的距离。”卡洛回答。
“你还懂挺多,不像是穷人家的孩子啊?”
“跟你说了,我家是从商的,我多少也学过些知识。”
“噢,卖丝绸和瓷器的,我知道。”
“嘿,我跟你们说,这种虫子可好玩了,很久之前我父亲带我一起去帮乡下的亲戚干农活的时候,我就抓过这种虫子!”
戴维斯捏着一只绿色的飞虫快步跟上想给他们看,可是蕾娜头也不回的向前走着,只有卡洛在看了一眼虫子之后露出嫌弃的表情。
森林可不像城里那样拥有平坦的小道,每走一步脚底都会传来凹凸不平的触感,踩到树枝还算好的,要是踩到那些有棱有角的石头,脚心不免会被硌的生疼,卡洛走着走着,忽然感觉左脚脚心的触感变得清晰起来,停下来低头一看,靴子的鞋底已经掉到的身后的几步开外,只剩下脚上套着的鞋帮。
蕾娜注意到身边的卡洛忽然不见了,扭过头恰巧看到了这尴尬的一幕。
“你穿我的吧。”蕾娜干脆利落地脱掉了自己的一只靴子,递到他面前。
“那你穿什么?不行我不要!”他一直想能帮助蕾娜,可是忙还没帮上却帮了倒忙,想到这里他立刻摆手拒绝。
“我可是狼人族,脱了鞋才畅快呢,可不像你们人类那样弱不禁风,动不动就磨破脚掌。”
蕾娜把鞋丢到了他的脚下,就转过身来继续寻找落脚点前进了。
卡洛看着她的背影,十分难为情地穿上了她的鞋子,重新跟上了她,她的鞋对于自己来说不大不小正正好,只是颜色稍有不同罢了。
“哎呀,这里蘑菇好多,我得摘点回去,这下晚上又有能吃好吃的了!”
戴维斯摘着蘑菇,根本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
过了没多久,三人来到了一个开阔地带,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平整,好像人工处理过,本应该是枝条落叶的地面像是被清扫过一般干净,只剩下松软的泥土。
果然,蕾娜在空地上找到了几堆已经燃尽的炭火和一些被啃食干净的动物骨头。
“果然没有找错地方,这里和兽皮上的气味很相似!而且一定有人来过!”蕾娜郑重其事的说。
“不过也没看到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啊?”卡洛四处张望着。
“嘻嘻,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其实我嗅到了一丝儿人血等的味道,你不会真的相信我连人血和动物血的味道都分不清吧?我家酒馆可经常有人打架挂彩,所以我对人血的味道还是很敏感的,我之所以赞同你的说法,只是担心你会害怕呀~”
卡洛这才意识到蕾娜那个不对劲的笑容问题出在哪里。
就在这时,戴维斯捏着的飞虫忽然从他的手指间挣脱,张开薄纱般的羽翼向林中飞去,他急忙追了过去。
还没跑出几步,刹那间,一张被树叶覆盖着的大网从他的脚下收起,尘土树叶飞扬之中把他紧紧地包裹在网中急速地上升,背包里的蘑菇散落了一地,直到挂在高高的树梢摇晃着。
“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蕾娜卡洛你们在哪儿啊啊啊啊!”戴维斯在网中拳打脚踢地挣扎着,可是这都无济于事,网太结实了。
卡洛和蕾娜被这一幕惊呆了,目瞪口呆地看着悬挂在半空中的戴维斯。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的卡洛迈腿准备向戴维斯下方走去帮助他。
“卡洛你不要轻举妄动。”蕾娜伸出手臂阻拦住了他,随后对戴维斯喊道:“这是猎人布下的陷阱,附近一定还有许多这样的陷阱,老戴你坚持一会儿我马上想办法放你下来!”
她也参与过打猎,所以对这些陷阱略有了解,只有真正的猎人,才会在暗处静静地等待猎物上钩。
“哈哈哈哈,说的不错,这的确是猎人布下的陷阱。”
一个雄浑粗犷的男声从树林中传来,不一会儿,树林中、树梢上出现了许多黑色的影子,林中的薄雾渐渐淡去,他们逐渐看清了这些影子。
数十个身着奇怪样式铠甲的人从树林中踱步而出,为首的人背着一把巨大的大剑,体格如同棕熊,即使满脸泥土也覆盖不住他那凶神恶煞的表情,卷发肮脏不堪地搭在宽阔肩膀上,正戏剧性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树梢上,穿着黑色罩帽斗篷的人举起手中的弩弓,箭蓄势待发地瞄准着在空地中站立着的二人。
卡洛和蕾娜此时完全被眼前所发生的事情怔住了,他奋力地挪动脚步来到蕾娜的身后,才发现蕾娜和自己一样在不住地颤栗着。
为首的卷发男人并其五指手心向前伸出:“收起弩来,没见到他们只还是小孩子嘛?哈哈哈。”
树梢上的弩手立刻放下手中的武器,进入待命状态。
“看来我特意给你们留下的‘线索’,你们有好好珍惜了呢,尤其是你们这种好奇心旺盛的毛头小子,可是真的容易上钩啊!”
三人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的场面。蕾娜第一反应认为这些人很可能是盘踞在林中专门抢劫行人的土匪,所以兽皮上带有人血的味道就说得通了,只是她不懂,这些土匪在他们这群身无分文的孩子身上到底能捞到什么好处?她甚至感到有些愧疚,要不是自己的一意孤行,也许卡洛和戴维斯也不会落入如此险境。
“原来是你这个家伙……!先把戴维斯放下来!”她强装镇定,厉声喝到。
“对!先……先把我放下来!”戴维斯的声音从树梢传来。
“放他下来?我不仅不会放他下来,还会……”他说到这里,诡异的哈哈大笑了一番,然后才说出还未说完的话:“还会把你们也装进网里,可爱的小狼人!”
蕾娜双目圆瞪,狼人族的自尊向来是很强的,而眼前这个人,不仅侵犯了她的尊严,还伤害了她重要的朋友。
“你!给我去死啊!”她的怒火压制了恐惧,向卷发男人猛冲过去。
在接触的一瞬间蕾娜率先出拳,却被他用手牢牢地接了下来,把她的拳头紧紧地握在手中。
“这就是狼人的力量嘛?也不怎么样嘛?”卷发男人继续用话语刺激着蕾娜。
“可恶!”
蕾娜另一只手利爪逐渐伸出,在出爪的一瞬间被那人牢牢地抓住手腕,动弹不得。紧接着蕾娜一脚猛地踢在那人的腹部,那人却纹丝未动。
“小孩子果然就是小孩子,一点力量都没有啊,哈哈哈,给我尝尝这个!”
一个侧摔,蕾娜被他重重地摔在地上,卷发男人接着用膝盖死死地把蕾娜的双手和那只没穿鞋的脚压在她的后背上。
“放开……我!你这个混蛋!”蕾娜被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只剩下一条腿不断踢打着,连鞋子也被甩飞了。
“你给我放开她啊啊啊啊!”
看着蕾娜被如此对待的卡洛,即使濒临魂飞魄散,他也拼命命令让自己动起来,就在这时,后面的人突然把他控制住,使他不能再前进半步,他死命地扭动身子想挣脱控制,可是他们的手像铁钳一般死死地夹着他。
卷发男人看到这种场面,露出了极为愉悦的笑容。
“给我叫出声啊!”
他抓住蕾娜的肩膀和小臂,掰向不可思议的角度。
“啊啊啊啊啊啊!”紧接着蕾娜发出了痛苦的惨叫。
惨叫声震住了卡洛的心灵,他瞬间像失去理智一般,疯狂地踢打着、叫喊着、咒骂着,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现在心里只想杀了在场的所有人,然后把蕾娜安全的带回家,带回那个初次见到她的地方。忽然一个巴掌打在了卡洛的脸上,冲击力使他的头侧歪过去,但是他并没有停止反抗,直到一个接一个的巴掌打在他的脸上,他才渐渐安静了下去,重新审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树梢上的戴维斯也不断咆哮着,直到一支箭一瞬间紧紧地钉在他旁边的树上,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哎呦,我说你是不是喜欢她啊?”卷发男人俯下身来捏着蕾娜的下巴,把她满是土灰的脸展示给卡洛看,卡洛看着她因疼痛而扭曲的表情,心里如针扎一般的疼痛。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我可是伊法利诺的王子,我命令你放开她……”卡洛无力地说,声音越来越小,他只想让那个卷发男人放开蕾娜。
“就你这样还是王子?别大言不惭了!你如果是王子那我就是国王他爹!不过比起回答你我们是什么人,我更想听到她的惨叫声呢,哈哈哈!”
“不……不要那样对她啊啊啊啊!”
卡洛声音未了,卷发男人就已经把蕾娜的另一只腿搭在肩上,用力地向外侧拉拽。
紧接着蕾娜凄厉地惨叫声响彻整个树林,剧痛感使她剧烈地喘着粗气,她甚至可以听到骨头相互摩擦产生的声音。
卷发男人松开手,蕾娜的腿便从他的肩膀滑落,脱力瘫软地倒了下去。
她止不住地发抖,额头渗出的汗水将她的刘海黏在一起,眼泪和唾液止不住地顺着脸颊嘴角流淌着,滴落在脸边的泥土地上,形成一滩水渍。
“放开我……放开……”她神志不清地喃喃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你我绝对要杀了你!”
卡洛再也不会害怕了,自从刚刚他看到蕾娜空洞的眼神就知道,只要能带她和戴维斯回家,死亡也没什么可怕的。他用尽力气挣扎、反抗,即使脸上、身上生疼,嘴角淌下血迹,也不会停下来。
“卡洛……不要……”蕾娜用尽力气抬起头看着卡洛说,接着就被那人一把按住后脑,粗糙的大手死死卡住她的脖子,只能发出微弱的喉音,受伤的腿拼命的摇晃着。
“放开他,我倒是想看看他到底有什么能耐。”
他放开蕾娜,站起身子,一边咯吱咯吱地舒展着颈椎一边向前走着,然后一拳打在冲向自己的卡洛的脸上,卡洛直接被放倒,满脸是血地摔倒在地上。他抓着卡洛的后领把他提起来,用手卡着他的脖子,欣赏着他鲜血淋漓的脸。
卡洛看到倒在他身后的蕾娜已经一动不动,顿时愤怒与杀戮的欲望充满了他的整个身躯,他颤抖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死命地握住那人粗大的手腕,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
“我要……杀了……你!”
忽然,那人诡异的微笑逐渐凝固了,就好像看到什么令人恐惧的东西一样,变得面无表情,随后挤出一丝浅笑。
“果然你说的没错,你比他们更有价值。”他凑近卡洛的耳边轻声说道。
“够了!你对这些孩子们做什么?!”
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从林中大步走出,对着卷发男人大喝。
卷发男人一把推开了卡洛,扭转身子和他对峙。
“这个孩子一定要带回去,你不知道他对我们来说有多重要!”卷发男人指着倒在地上的卡洛,向那人咆哮。
就在这时,几声尖锐地破空声从空中传来,紧接着几声闷响,几个弓手从树梢上重重地跌落到地面上——身上插着箭矢。
紧接着更多的箭矢呼啸而来,射穿他们的铠甲、穿透他们的身体,顿时一片哀嚎声四起,卷发男人和络腮胡男人见状也顾不上冒险队的三人,立刻率领残余的人马向丛林深处奔逃。
一大批身着银色板甲的侍卫及时赶到,他们的盔甲和剑柄上镶嵌着伊法利诺王室禁卫队的徽标。侍卫队长下令追击,大批侍卫紧跟着他们进入丛林,只剩下十来个侍卫留在开阔地。
侍卫队长轻轻地抱起了倒在地上满脸是血的卡洛。他摘下手甲,把指节轻放在他的鼻子旁试探。
“已经没事了,殿下,我们会把您安全带回去的。”
卡洛颤抖着伸出手指向蕾娜所在的位置。
“救……救救她,求求你……”
几个侍卫已经在查看蕾娜的情况了。她面朝下静静地趴在地上,侍卫小心翼翼地帮她翻过身来,把手放在她的脖子上感受着她的脉搏,然后向侍卫队长点了点头。
“殿下请您放心,他们不会有事的。”侍卫队长毕恭毕敬地回答。
卡洛听到他的回答,微微点了点头。
侍卫队长将卡洛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将他抱上骏马,牢牢地护在自己的身下。
一声令下,余下的侍卫队跟随队长返回都城。
路上卡洛失神地望着几步开外马背上的蕾娜,只见她毫无生机地趴在侍卫的后背上,尾巴无力地下垂在一边随风摇曳,如同睡着了一般。
悲伤瞬间涌上卡洛的心头,任凭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他痛恨所有的人,痛恨那个卷发男人,痛恨迟来的侍卫,更痛恨无能的自己,他还记得初次见到蕾娜的时候,是她帮助自己脱离险境,但是情况反转过来时,自己却如同一只任人摆布的爬虫,无能为力。这种无力感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唯有被无穷无尽的痛苦所浇灌,那强烈的复仇欲已悄然地刻在他的每一寸骨头上。
微风拂过,吹散了蕾娜的头发,卡洛只觉得好冷,即使是温暖的春风,他也只觉得好冷。
戴维斯坐在另一名骑马侍卫的背后,也如同失去灵魂一般,他到现在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在追赶昆虫的时候被陷阱抓住,在这之后出现了一大批陌生人,接着蕾娜的惨叫和卡洛的咆哮回响在他的脑海中……
入城之后,负责搭载蕾娜和戴维斯的侍卫就要载着他们去教堂提供治疗,而卡洛则直接去往城中心的宫殿。
“请务必让她醒来……!”就在即将分开的时候,卡洛用尽力气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