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日记
白杨本来是不想这么含蓄的，坐下来和被执行对象唠嗑实在是和他之前的风格相悖。
一直以来他的工作模式都很单纯，从医生那里接任务，确定对象无误，两分钟解决，打电话让善后的工作人员来处理现场，然后拿着血样交给医生，医生会把出任务的报酬打到他的卡上。
只是他无意中扫到了这个人过去的履历，情报部的那帮人简直比狗仔还狗仔，居然连人家暗恋隔壁邻居家小妹妹的事都查得出来，还用加粗的字体特别标注，“心因”。
心因的意思也就是，这个名叫“皓琛”的人被鬼盯上，就是因为这段经历。
心因是每个人内心最深的伤。
妹妹么……想到白芷，白杨决定和这个皓琛聊聊。
“你在这个孩子晚上放学回家要经过的一条小巷蹲守，这里没有监控探头，没有太多人经过，是个绝好的地点。你用网上买来的虚假身份证明去邻市租了一辆小型面包车，将女孩击晕后把她搬到了面包车上，绕着城区转了两圈后你来到市郊的某个废弃仓库。在那里你施行了你的罪恶，你划开了女孩的手腕，同时你还给女孩注射了催情的药物，看着女孩的呼吸慢慢急促但身体却因为失血慢慢衰弱，你愈来愈兴奋……”
皓琛听着那些会让人呕出来的叙述，血一点点冷了下来。
他是怎么知道的？不，应该说他为什么会知道是自己？明明可能会对自己不利的证据都处理干净了才对，现场他们除了尸体应该找不到任何别的东西……
“这种时候不是暴怒而是冷静地思考，看来鬼还真的给你的头脑增益不少。”白杨看着皓琛的眼睛，“为什么，那些孩子是无辜的，你内心中黑暗的欲望，一直以来都是想致她们于死地吗？为什么要杀了她们？”
皓琛起身就要离开，他不是无所谓性命的疯子，他很惜命，他绝不能在这种地方被眼前的半大孩子抓住，只有继续活下去，他才能继续享受那种快乐。
可他做不到，他冲到咖啡馆的门口，却怎么都拽不开那道门，拿起一旁的灭火剂钢瓶砸都没用，明明连锁都没有。
“没用的，领域一旦展开规则就被束缚，这个咖啡屋的四周被我设定成能抵御核弹的冲击，凭你的力量是不可能逃出去的，除非你把我杀了——这儿可不是现实世界，你还没意识到吗？”白杨慢悠悠说着，“回来，我还有问题要问。”
那个一直看着手机的咖啡店小妹不见了，坐在他前面一桌的一对情侣也不见了，一直萦绕的轻音乐不知从什么时候停了下来，皓琛茫然四顾，男生说得没错，这儿不是现实世界。
皓琛呆呆看着屋外的人来人往，女孩们蹦蹦跳跳走在一起，聊着明星、小说、电视剧和各种各样的八卦，闻上去就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毫无疑问是绝美的食物。
自由就在眼前，但对他来说，却再也不可能了。
抓起那个已经变形的钢瓶就朝白杨的头上砸去，皓琛顾不得冷静了，他要出去，他必须要出去，他已经杀了六个人了，不介意再多一个。
可钢瓶没有如皓琛预想那样在面前男生头上留下凹陷，钢瓶就这么在皓琛的视野中消失了，下一刻他又回到了座位上，保持着那个佯装看笔记本实际在偷窥小学生的白痴动作，而且这一次，他挣扎不得。
“他们说不准对人类处刑，我没办法，只能再等会。看你的样子，大概还要再等半小时，所以抱歉了，让你到处乱跑也很麻烦，你就保持这个姿势好了。”
白杨还在喝他那杯咖啡，从始至终他都没怎么动过，领域的展开只是几秒的事，他用不着画复杂的魔法阵也不用念出奇怪的咒语，灭火钢瓶砸过来的时候他也不躲，努力搅拌着不容易融化的劣质方糖。
心凌经常说他应该更冷酷一点，比如打一个漂亮的响指，或者在处刑前说一些帅气的台词，“我是正义的伙伴”“世界选中的执行人”之类的，总比打个电话淡淡说一声“完事了”要好。
可他既不想耍帅也不想装酷，他只想快点把这脏活干完，他有的时候会把场面搞得很血腥，那是因为对方反抗得厉害，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干净利落的割喉了事，取了血样去找医生要钱。
赚钱来支付妹妹的医药费，这是白杨此前人生的全部意义。
而现在，这唯一的意义也没了，所以白杨有点迷茫。
他会坐下来和眼前即将死去的被执行对象聊聊，也是因为这个，或许试着去了解这些人的世界，自己就能找到以后继续做这份工作的意义。
“正义的朋友”么，要是正义之火真的能从心底燃起倒也不错，白杨甚至有这种想法，为了某个不可能的目标赴死也比行尸走肉般活着要好。
“现在终于可以好好聊聊了，为什么杀了她们？是不满吗，还是单纯的泄欲？”
白杨敲敲桌子，皓琛发现自己能发出声音了。
“因为……我爱她们啊……”他那扭曲的脸，挤出这几个字。
爱？
“爱她们所以杀了她们？你的爱情观未免有些太过扭曲吧？”
“你懂什么？我爱她们，可她们并不爱我，她们迟早都会落进别的男人怀中，做着和我所做相同的事，脸上是沉醉其中的表情。那个时候她们连一秒钟都不会记得还有我这个人存在过，我是那么的爱她们……”
“这是你对你妹妹的恨意么，她有了关系好的男生，所以你心生嫉妒，但你又无力改变现状。根据我得到的资料，自那之后你对年幼的女性就产生了非同寻常的嗜好。你从进入大学后到现在的上网记录显示你频繁浏览有关内容的色 情网站，你向相关淫 秽视频的制作者大量购买视频，你甚至还了解过从落后国家购买童女的途径和价格，”白杨把那沓子资料扔到皓琛的面前，他是忍着恶心看完的，差点没把早上吃的杯面吐出来，“你这根本不是爱，你只是个恶心的变态而已，而且是很低级的那种。”
白杨执行过不少这类死一百次都不够的人渣，所以他现在也不会像刚干这行时生气到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人心中的恶总是比想象还要夸张，而鬼正是抓住这一点。与其说心灵阴暗的人容易成为鬼的目标，不如说是内心不坚定的人才容易被盯上，人不是完美的生物，人会有弱点。
但不是每个人都是疯子、变态和人渣。
他现在只会去悼念死者，每次执行完任务到公墓去给无辜的受害者摆一束花，轻轻鞠躬。
而和人渣讲道理，没有意义。
“你根本不懂！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她看着我，就像是看垃圾，她以前那么亲昵喊我哥哥的，可现在却把我当成避之不及的垃圾，你经历过吗？你没有经历过就不要说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我不后悔！我一点都不后悔！我只后悔为什么没早点动手，早点把我的爱送给她，让她不被其他人污染！”皓琛叫嚷着，他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但他的表情还是一样的狰狞，狰狞到……让人觉得有些可悲。
“我经历过，抱歉啊，我还真的经历过，”白杨低声，“别把所有人都想得那么低级好吗？你的那点破事只能证明一点，你确实是个垃圾。”
“你——”
“我不是期待你会忏悔，我也不想听你的无能狂怒，我只是，很遗憾。”白杨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粉红本子，看上去像是日记，“你自己看吧。”
解放皓琛的上半身，白杨把本子翻到中间，女孩娟秀的字迹让皓琛的身体为之一颤。
“这个字迹，如果是曾经认真帮她辅导过作业的你，应该认得出来吧？”
5月23日，还有几天就是高考了，皓琛哥哥应该能考得很好吧，我想去隔壁敲门问问的，但妈妈不让，说我会打扰皓琛哥哥的复习，我想了想，觉得妈妈说得有道理，这场考试对皓琛哥哥很重要，我还是不要去添麻烦了。
6月4日，不小心把皓琛哥哥送我的手链弄断了，楼下的师傅告诉我需要三天才能修好，好吧，能赶得上皓琛哥哥考试结束就好，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6月6日，带了要好的同学回家，我们都很喜欢皓琛哥哥，我们是来商量要怎样才能让皓琛哥哥开心的，这是秘密的计划，所以就算在门口碰到了皓琛哥哥我也要忍住，要是表现得太明显就没有惊喜了。
6月8日，在皓琛哥哥考试的学校门口等待，楼下的师傅终于把手链修好了，我希望皓琛哥哥出来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我。
但我没有等到，一直到晚上很晚很晚，皓琛哥哥的身影，都没有出现。
我哭着跑回家，但皓琛哥哥的家门却怎么都敲不开，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很害怕，皓琛哥哥，他是讨厌我了吗？不喜欢我这个妹妹了吗？
可是我最喜欢的就是皓琛哥哥了呀。
“这……这是……”皓琛的声音都在颤抖。
“在她的家里找到的，就在存放手链的那个抽屉里，是你自己没发现，”白杨摇摇头，“这就是你的爱吗，你最喜欢的邻家妹妹，她从来都没有讨厌过你。”
而你却杀了她。
皓琛的手指在每个字上拂过，那是她的笔迹，不会有错，连这个本子带有的淡淡香味也是她身上独有的，甚至还有她发呆无聊时的简笔画，那笔触都是一模一样的。
错过，过错，再也无可挽回。
“皓琛哥哥，你现在过得还好吗？你有找到幸福吗？你还记得我这个邻居隔壁家的妹妹吗？我很想你，我真的很想你。”
皓琛眼神呆滞，他根本没想过其他的可能性，他一直就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痛恨着整个世界。那泥沼一样的回忆铺面而来，他在那逼仄狭小的空间里，一边咬牙切齿，一边做着肮脏龌龊的事情。
“你杀了我吧。”他说道，泪流满面。
“杀了你是肯定的，只是那些孩子再也不会回来，那些梦也再也没有绽放的可能，你后悔觉悟得太迟了。”白杨拿回那个本子，“如果还有来世，希望你好好善待他人，就像最初的那个你一样。”
皓琛痛苦地点点头，他感觉到了从心底深处传来的痛楚。
很久很久之前的某个午后，还是小孩子的他和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哥哥，我以后能嫁给你吗？
当然了，我一定会娶你的。
对不起。
瘫倒在椅子上，皓琛失去了意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