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心凌
“不说两句么，你应该听得懂我说话吧？”白杨对着皓琛说道。
不，现在已经不是皓琛了，而是另一种东西，另一种占据了皓琛身体的东西。
鬼。
刚才还失去意识倒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皓琛幽幽醒来，缓缓坐起身，端起没喝完的那半杯咖啡，像是在品味什么玉露琼浆。它的眼睛透露出妖异的红色。
“真是的，没想到只是个小屁孩，我的运气不好啊，还以为他那么重的怨念，能让我好好施展一下，到头来也只是对小女孩有兴趣的变态。”鬼叹气，死亡将至，它居然也不恐惧。
场面很是诡异，刚才的皓琛还透露出一股猥琐之气，而现在说话的虽然还是这具身体，但是个人都能感觉得出，那个原本的皓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远远超过皓琛年龄的怪异灵魂。
白杨不知道这些鬼都活过多长时间，或许在它们的世界就连时间的流逝规则都和这里不同也说不定，不过搞清楚一点就可以了。
眼前的东西，已经不是人类了。
“为了在这个世界存在下去，不惜放出宿主邪恶的欲望，你们的手段还是一如既往的卑鄙下流啊。”
鬼笑笑，“对不同种族的我说这种话是不是有点‘意义缺失’？对我们来说这是活下去的唯一办法，我们也不想被世界的规则抹掉，为了活下去可以做任何事，这不是你们人类引以为傲的‘不屈’和‘坚强’吗？”
“但我们人类也有‘信仰’这种东西，为了某些更重要的事物，生命有时候也是可以舍弃的。”
“那些道理你还是和人类去说吧，我只是单纯想活下去而已，你也只是要杀了我而已，咱们之间用不着谈论这些。”
白杨沉默了一下，他有点犹豫，不知道自己下一个问题该不该问出口。
“迟疑什么，还不动手？”鬼喝完了皓琛的咖啡，又把白杨的那半杯拿走了，“味道真好，人类世界的享受真是出乎意料的美妙。”
“我还想问，已经继承了宿主记忆的你，能告诉我吗，他……皓琛刚才，真的有悔恨他所做的一切吗？”
这个问题把鬼问愣住了。
“有必要关心这个吗？难道他真心悔过你就不杀他了吗？”
“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这是肯定的，但和那个无关，我在意这个是因为……我自己。”
鬼认真盯着白杨看，看了好一会，它终于明白了白杨的意思。
“这算什么，太好笑了吧，临终关怀？因为手上沾了太多的血所以内心不安？想为自己的行为找到更崇高的意义？别傻了，对死人的怜悯是最没有价值的怜悯！你杀了他们又想让他们得到宽慰？这就是你们人类的虚伪么？”
白杨低声，“不，不是虚伪，你们是永远理解不了的，对我们人类来说这是最最重要的东西，比生命更为重要的，在汉语里它有一个很美的名字，爱。”
鬼翻着白眼，“好吧好吧，要是我不说你也不会动手，我就满足你那奇怪的好奇心好了——他很难过，很后悔，他只求速死，他脑海中原本那些美妙的画面全都扭曲起来，他的世界整个都崩溃了。唯一还留存于他脑海中的是他和那个女孩的约定，他们约好了永远在一起，不过他失约了，他杀了她。”
“说着这种悲伤的话，但我听不到你声音里的波动。”
“废话，我的意识很清醒，我又不是他，在我们的世界里肉体和精神从来就不是一体的，只是你想知道我才这么说。现在你满意了吧？能快点动手了么？”
白杨点点头，他站起身，来到鬼的身旁。
“你这样能力的怪物，其实也算不上是人类了对不对？”鬼看着白杨手中的刀片，距离他的脖颈越来越近。
“再见。”
“再见。”
银光闪过，黑血喷溅，鬼无力地歪倒，黑血在地面上蔓延，一直蔓延到白杨的脚下……
领域解除——
倏然间，世界恢复了原本的熙熙攘攘，咖啡厅悠扬的轻音乐重新响起，在前台看电视剧的咖啡小妹还盯着手机，坐在前面的那对情侣仍是亲昵地交谈。
唯一的不同好像只是桌上的两杯咖啡，不知什么时候都被喝完了。
“大家辛苦。”白杨将沾着血的刀片收进塑料封袋里，轻声说道。
随着白杨的动作，店中的所有人也一齐起身，他们向白杨点头致意，开始清理皓琛的尸体和满地的黑血。
执行部，辅助人员，他们早就等待在这里，伪装成店员和顾客，负责监视目标、保护执行专员以及清理现场的善后工作。
“没有挣扎么，看上去很平静的样子。”其中一位工作人员对白杨说。
“只是很弱小的鬼，没有特别的能力，连反抗都没有。”白杨挥挥手，“剩下的就拜托你们了，我去医生那里报告了。”
“没问题，不过外面有美少女在等你哦，去找医生之前你还是想想怎么应付她吧。”工作人员和白杨挤眉弄眼。
美少女？
白杨推开咖啡厅的门，在领域内皓琛疯了一般想要弄开的门现在只需要轻轻一推就能打开，初冬的风从外面漏进来，和屋内的暖和格格不入。
“哟，大英雄，真帅啊，舍得出手执行正义了？”站在门外的少女抄着手，坏笑地看他。
白杨突然就觉得很温暖，失去了咖啡厅的暖气，却有着比暖气更让人安心的存在。
自己的老搭档，心凌。
“谢谢。”
“为什么说谢谢？”心凌蹦蹦跳跳，她一直是这样，活泼的兔子一样，不管是她本人还是她的心思，白杨都很难猜透。
“那个小程序，欢迎回来什么的，谢谢你。”
“哼，三个月了，你再不回来我就要被组织开除了，能不说‘欢迎回来’吗？”
白杨笑笑，他清楚心凌只是在安慰他，光是凭心凌的“通灵”能力，组织也绝不可能把心凌开除，任何执行人能拥有心凌这样的搭档都是值得开香槟庆祝的事。
而自己之前还那么粗暴地对待她，白杨在思考该怎么和心凌道个歉。
“要是想和我道歉就别了，白芷妹妹走了我也哭了好久，你这个当哥哥的会心情不好很正常，要是你那时候装作一副没事的样子我才会痛恨你，而你难过成那样，我是不会对一个有爱的哥哥生气的。”心凌像是猜到他内心的想法，抢先一步说了出来。
好吧，心凌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那就好，大家都没变，以后的生活还可以照常继续。
白杨从口袋里摸出那本粉红的日记。
“这本日记是假的吧？”
“哎？”
“不要想着骗我，你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把这个夹在皓琛的情报文件里，你就是想让我骗他吧，这样他就不会有任何的挣扎，可以安心去面对死亡。”
是的，那本记录着女孩内心真实想法，让皓琛堕落的信念瞬间分崩离析，证明着世间还存在着善良与爱的日记，其实是心凌伪造的。
虽然看上去很像是真的，就连皓琛都没有看出破绽，但白杨感觉得出，太过牵强，太过故意。心凌曾经为几个罹患绝症的人伪造过乐观的病情诊断书，也曾经为几个孩子被杀死的父母伪造过孩子仍在世间的照片，以她的技术来说完全没问题。
而且这个谎言也用不着长久，他们在内心得到救赎后几分钟内就会被鬼占据身体，接着被抹杀，一切的一切只是为了让处刑的过程平和一些，让白杨更安全一些。
“人道主义嘛，不好吗，就算错事不能变成好事，但让坏人为所作所为悔恨也是应该的吧？况且你已经送他们去见上帝了。”心凌挽住白杨的胳膊，算是承认了。
“只是有点失落啊，恶是那么容易就被激起的，善却一直被隐藏，也不知道那个女孩是不是真的还喜欢她的这个哥哥。”白杨松开心凌的手，按照年龄来说心凌也成年了，他不便占人家女孩子的便宜。
“喂，你没学过绅士礼仪吗？不知道女孩子主动的时候应该照顾女孩子的感受吗？这就把我的手甩脱是几个意思，看不上我吗？”心凌对白杨的行为很不满意，嚷嚷道。
“没学过，况且我也没想做绅士，绅士的手上不会沾那么多血的吧？”白杨回想刚才鬼的话，那充满嘲讽的笑意。
是啊，自己真是虚伪，它说得没错。
心凌没继续开玩笑，她了解白杨内心的纠结，妹妹刚刚离开，对他来说这段时间是最难熬的，自己不能再给他增添什么心理的负担。
“走吧，找医生要钱去。”白杨将日记还给心凌，既然是她弄出来的，最后还是由她来保管好了。
“嗯。”
……
“这是血样，任务完成，任务报告我会在一周内给你，就这样。”
医生的办公室内，白杨把那个装着带血刀片的塑封袋丢给医生，这就是凭证。
“没什么难度吧，我特意挑了个简单的，这段时间给你再调整一下，执行些轻松的任务，再让心凌多陪陪你……”
医生闭嘴了，因为心凌的眼神已经尖锐到快能刺穿他了。
“不用，我状态很好，芷儿不在了，我也没什么后顾之忧，要是有特别危险的目标就交给我吧，反正对我来说都差不多。”
心凌冷冷看着医生，医生明白自己说错话了，对待逝者要么就不要提要么就严肃一些，这种故意轻松的话其实是最过分的。
“……哪天我和你一起去看看白芷吧，我认识一家不错的店，她家的花是整个天雪市最好的，小白芷一直很喜欢花的对不对？”
心凌点点头，这句话还算是像样。
“谢谢医生……不过医生，我现在有点，困惑，不知道医生能不能为我解答。”
“困惑？”
“十年前我认识了医生，从那时候开始我接受培训，执行任务，为的是赚取足够我和芷儿生活，还有维持芷儿治疗的医药费，这十年来我的目标都很明确，我觉得只要我这样坚持下去，芷儿总有一天会康复……”
但是现在，一切都变了，三个月前，白芷因病去世，离开了世界，也离开了他这个哥哥。
“我今天试着去接近任务目标，试着去和他聊天，想去了解他的世界，想为这份工作找到足以支撑下去的理由和信念……我不知道我这样的尝试会不会有用，但医生，坦白说，我现在对未来很迷茫，”白杨摇摇头，“我没有别的亲人了，我这些年为了芷儿的治疗也攒下了很多很多的钱，这些钱足够我余生的生活。我对伸张正义没什么兴趣，我也不觉得靠我一个人就能维护这座城市的和平，我好像……失去了继续往前的动力。”
心凌在一旁惊讶地看着白杨，她以为白杨的消沉会因为已经过去了三个月而好转。她没想到的是随着白芷的离去，白杨的世界也跟着一块失去了色彩。
现在的他，需要找到努力生活下去的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