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黑血
“白杨白杨，我在这儿。”
从雨熙家所在的小区走出来，白杨听到了井墨然的声音。
“嗯，你来了啊。”
“怎么了这是，感觉你有点无精打采的，”井墨然手里还提着装有油炸串子的纸袋，很难让人相信她每天这么随心所欲地吃东西，还能拥有那样无暇的肌肤和完美的身材，“怎么啦，被人家小孩子讨厌了？还是试用期没结束就被开除啦？”
白杨无力地笑笑，“听你的口气，要是我丢了工作你还挺开心的。”
“当然喽，你要是真的缺钱，我可以借给你呀，不收利息的。”
“嗯，如果以后我真的混不下去，我去请求你包养的。”白杨开了个玩笑，不过井墨然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并不好。
“到底发生什么了……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井墨然担心地问。
“没事，或许只是我神经敏感而已。”白杨摆摆手，“走吧，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井墨然还想再问，不过她最后还是停下了。
“好呀，我们回家吧。”
谢谢你，白杨在心里说道，井墨然不愧为大家闺秀，能读懂气氛，情商在本人冷静的状况下还是很高的。
明明看出了自己的异常却不再追问，是想给自己一点空间吧，白杨很感谢井墨然在这方面的“迟钝”。这么些年他就靠着这份“迟钝”才让井墨然免于知晓他所在的肮脏世界，不然以他差劲的伪装能力，是个人都能猜到他有什么秘密。
本该再镇定一些的，不过脸上的表情还是出卖了他，他突然很累，尽力装出没事的样子还是被一眼看了出来。
摸摸口袋，那里装有沾有雨熙血液的纸巾，点点黑色，像是墨滴的痕迹。
刚才从雨熙家出来，真像是逃走，狼狈不堪，白杨抚额，太失态了，也不知道雨熙心里会怎么想。
“九点了，按照我们的约定，我走了，明天见。”
“哦，啊，嗯，再见。”雨熙刚刚完成了两科作业，虽然出了点小插曲，但食指上的创可贴并不影响思考，在白杨的引导下，雨熙第一次完整完成了数学作业。
望着写得满满当当的习题册子，欣喜和自豪涌出，雨熙刚对白杨改观一些，作为人肉搜题软件他确实挺称职的。
然后他就忙不迭地从雨熙的家跑掉了。
果然是糟透的初次见面，从一开始是这样，中途是这样，最后还是这样。
和井墨然并排走在一起，两个人保持着默契，彼此都不说话，白杨思索着。
他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如实上报，雨熙是流着黑血的鬼，虽然还不清楚为什么她的神智和意识没有受到影响，但毫无疑问，鬼应该被抹杀掉，这是写进执行部章程里的规则；
但他还可以有第二种做法，向医生汇报虚假的情况，雨熙状况良好，虽然观察到被侵蚀但目前没有任何症状，建议进一步的观察，并且根据他的观察情况再做决断。
他的选择和决断，会决定楼上那位名叫雨熙少女生命的留存。他不能不慎重。
夜色凝重，井墨然安静地吃着炸串子，踩着影子，一步一步，偶尔将纸袋递给白杨，示意他也吃点。
白杨笑笑，随便拿出一串，麻辣咸甜的味道一齐涌上来，他必须在今晚的十二点前向医生打卡汇报，留给他思考和犹豫的时间并不多。
首先，为什么雨熙的血是浓郁的黑色，这说不通，就算要对鬼执行抹杀，这种超脱常理的现象也必须要搞清楚。人类和鬼的这场战争，人们掌握的情报还太过有限，超脱常理，也就是“例外”的情况可能是赢得战争的关键，仅凭这点就不能贸然对雨熙执行抹杀。
其次，即使侵蚀雨熙的鬼拥有超乎寻常的能力，比如说只需要十几小时就能完成对宿主的完全侵蚀……可雨熙现在还拥有着自我的意识，她的人格没有被吞噬，她很清醒，甚至会和他斗智斗勇，这一点也说不通。
鬼继承了宿主的记忆，但它们并不是宿主，就像是你记住了某本小说某部电影的全部细节，但你仍旧没法成为主角，你也很难知晓主角的想法，做出和主角相同的选择。
而雨熙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不管是她最亲的母亲还是那纯粹的眼神，白杨相信他自己的判断，雨熙现在还是雨熙，不会有错。
最后，白杨想到了妹妹，不知道为何，白杨望着雨熙，总觉得她和白芷有什么相似的地方，一种熟悉的感觉，眼睛、表情、动作……说不上来，但在其他女生身上白杨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只有雨熙，今天才刚刚见面的雨熙。
哑然失笑，白杨停了下来，他发觉自己找了这么多条理由，居然都是在帮雨熙说话。
真是奇怪，明明是昨天才接到任务今天刚刚认识的女生，而且还是那么糟糕的见面，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拿着三百块让他快点滚蛋，真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为什么呢，自己那么偏袒她，因为她像妹妹吗，因为她身上有太多的无法理解吗，因为她还只是个一无所知的小孩子吗？
“到了，我就不送你上去了，你回去洗个澡就早点休息吧。”
来到了井墨然租住的小区门口，她没有住在学校的寝室，也没有住在她家里的大别墅里，为了兼顾自由和方便，井墨然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两室一厅的房子，她就住在这里。
“不上去喝点东西吗？我中午刚泡了花茶。”井墨然说。
这种邀请要是换一个男生没准会幸福到晕过去吧？可他今天还有事，不能再陪她胡闹了。
“不了，明天学校见。”
“哦。”井墨然也不强求，点点头，向小区里走去。
“井墨然！”
“嗯？”
“早上的事，对不起啦，等到下次有时间的时候，如果你还有什么麻烦事用的上我，我会帮你的。”
井墨然很惊喜，她不知道突然怎么了，白杨居然有松口的一天，难道说自己长时间的默默陪伴终于起了作用吗？
她可能永远都猜不到，让白杨对她心软的原因，居然是因为另一个女孩。
“晚安。”
……
“这是血样，这是简略的报告，第一天任务完成，我走了。”白杨将文件袋拍在医生的桌子上，转身就要离开。
“等下，我看看。”
白杨的脚步停下。
医生摸出副眼镜，他晚上看东西有点迷糊，从文件袋拿出报告，还有一小块真丝手帕。
“没发现什么异常么，也是，才第一天，等级二的鬼虽然危险，但也需要更多的时间，看来还是需要至少一个月的时间才能侵蚀完全。”医生点点头，看看手帕上的红色血渍，没什么反应。
“那我走了。”
“我很好奇的，你是怎么顺利取到血样的，开口和那个女孩请求吗？还是说你的领域内能施加类似‘时间静止’的能力，让你神不知鬼不觉拿到人家的血？”
白杨叹了口气，“要是真的有那种能力我也不是人了，执行部的大伙第一时间就会用霞弹枪把我轰成渣子以防我威胁人类社会的安全……是意外啦，她写字的时候不小心被钢笔刺到了手指，我借着贴创可贴的理由拿到血样的。”
“厉害，不过以后呢，你总不能只依仗着好运气吧？”
“我会有办法的，不用医生操心。”
“那我就不问了——那件事呢，你说要把真相和事实告诉人家的，让她自己做出选择，有告知吗？或者说，真的见到本人之后，你还有勇气那么做吗？”
白杨顿了一下，“我会的，但不是现在，凡事讲究时机，守护善良和驱逐恶意，不管是哪一件我都会做的。”
“我相信你的决意，你是执行部最锋利的剑，也是这座城市背面的守护者，我只是，有点担心你。”
“不用，我很好，对了，心凌呢，我这个单人任务用不上她，医生你给她派了其他的任务吗？”
“有个很小的任务可能用得上她的技术，怎么了，你居然也会关心起心凌，终于有点情商了么？”医生笑道。
白杨在这方面一直被嘲笑，他连和白芷怎么搞好关系都是一知半解，就别说是心凌了。两个人之前经常闹冷战，不过还好，冷战的状态更有利于任务的执行，反正只要情报充足，白杨捏着刀片过去把领域一展开就完事了。
不是怕他受伤有危险，是担心他砍错了人，情报的重要性在白杨这儿是反过来的。
“今天稍微有点感慨吧，突然觉得心凌挺好的，雨熙真是太难对付了，我神圣的职责居然被明码标价，三百块就把我打发了。”
三百块的梗是过不去了，一想到以后每天雨熙都会从她的小钱夹里摸出三百块来给他，白杨便觉得这人世间无比幻灭。
“还是个小富婆啊，你可有福了，加油啊，白杨老师。”
本来是想缓和一下气氛的玩笑话，不过白杨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会心一笑。
“医生，平时我还蛮欣赏你开玩笑的水准，但今天这个，我很不喜欢。”白杨走到了门口，“按照你们的剧本，一个月后雨熙就不再是雨熙，而是需要抹杀掉的鬼了，我和她的故事，到那里也就结束了，白杨老师的游戏，也只能持续一个月而已。”
对这样的女孩，不应该开这种轻佻的玩笑。
门被关上了，白杨离开了医生的办公室。
医生愣在座位上，他一时间居然没反应过来。
自己被白杨教训了？
这个世界，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