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躲在被子哭泣的女孩
“哼哼，今天你可别想从我这儿骗走三百块了。”
今天是周五，白杨刚从电梯下来，发现雨熙居然在门口等他。
“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平常不是我拼命敲门你肯开门？”白杨提了提手中的袋子，“晚餐要吃吗？”
“妈妈今晚要带我出去吃晚餐，九点钟，所以今天我不用给你三百块啦。”雨熙蹦蹦跳，看上去心情很好。
白杨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高兴的雨熙，即使是面对他也没有露出任何“讨厌”的神情，明明之前辅导学习时稍微多说两句就会烦得不行，垂头丧气，找各种理由拖延时间……是因为晚上要出去吃饭吗？
“那我很亏啊，又少了三百块，不过我得确认一下说的是不是真的。”白杨给雨熙的妈妈发了微信询问。
回复很快，“是的，今天老师不用那么辛苦了，我九点前到家里来接雨熙。”
今天的学习任务看来没法按时完成了，但白杨看了看兴高采烈的雨熙，觉得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或许雨熙不是因为要吃到一顿大餐而高兴，她只是想多和自己的妈妈待在一起而已。
果然还是孩子啊，白杨心软了软，伸手摸了摸雨熙的头。
“喂，我可没同意你摸我的脑袋……”
但这一次，雨熙只是嘴上抱怨抱怨，并没有什么抵抗。
人的心情好起来，一切都不一样，连看起来不顺眼的人都顺眼许多。雨熙可是在他每次来的时候都会拿一件外套披在身上，又拿起一张毯子遮住腿的警惕女孩，今天都这么温顺，看来是真的很喜欢妈妈呢。
“在开始学习之前，我问一下，你是不是真的打算以后有了钱就把我的时间都买下来啊？我就这么让你不快吗？”
“我会努力学习的，等我考到了好成绩就让妈妈把你解雇掉，我可没那么多钱。”雨熙哼哼，还是接过了白杨手中的纸袋，从里面摸了个包子吃。
几天来他们的关系已经逐渐稳固，雨熙不喜欢他，但至少不会拒绝他的好意，该吃就吃，要学习也学习，就和所有对家长不满意的小孩子一样，内心里想着长大了要如何如何。
然后抹掉眼角的泪珠，继续啃着晚餐的鸡腿，吃的很香。
“你不是晚上有大餐吃吗？还看得上我这十几块钱的廉价晚餐？”白杨见雨熙吃的还挺香，好奇问道。
雨熙脸一红，“我要是不吃你又要啰嗦吧，长篇大论一大堆，你不烦我还烦呢，所以勉强吃一点，你也不会失望到躲在被子里哭。”
自己会失望到躲在被子里哭？白杨一愣，雨熙眼中的他好像还有点可爱。
“好吧，那就感谢你，能满足我这微小的心愿，让我不会失望到躲在被子里哭。”白杨比了个“请”的手势，“吃完了就开始吧，我可爱的小公主，今天除了数学外也开始复习英语了。”
“什么小公主，好恶心的称呼……”雨熙啃着包子，嘟嘟囔囔回到了房间，白杨跟在她身后，专属一对一的辅导马上开始。
……
白杨这几天查遍了几乎所有关于被执行鬼的档案，一无所获。
他的努力方向和心凌不同，心凌并不知道关于雨熙的事情，所以心凌想先从突然出现的，超出执行部理解的鬼开始着手，想从过去的离奇案例中找出关于它们的蛛丝马迹，以此验证那些鬼的所说是否真实可靠，是不是真的存在等级三甚至等级四的鬼。
但是白杨从一开始就不在乎那些鬼所说的是否靠谱，他单纯想试着从死亡的刀刃下救下雨熙，所以白杨在档案里寻找的都是那些让执行部手下留情的鬼，被观测到却至今仍旧活着的鬼。
很可惜，一位都没有。
执行部是个完全的人类部门，大家做这份工作大多都是因为和鬼有着深仇大恨，医生的未婚妻是被鬼杀死的，心凌的爸爸妈妈也是死在了鬼造成的惨剧中，怀抱着对鬼的痛恨，大家才能如此的步调一致行动迅捷，才能够不害怕这份工作的危险——见识城市的阴暗面往往的后果是自己的内心也很难明亮宽敞，而鬼最优先选择侵蚀的目标就是心灵幽暗的人。
所以这么多年，只要是被观测确认的鬼，没有一个能在获得宿主身体后还能活过超过二十四小时。白杨知道执行部里颇有几位暴力的前辈，比起他选择刀片割喉这种“温柔”的处刑方式，那些老哥们更喜欢把鬼制作成后现代艺术品，他们会让鬼饱尝人类身体的痛苦，然后用大口径手枪打爆它们的脑袋……白杨见识过几次，场面恍若地狱。
这是复仇，大家坚持下去的理由，就是很简单很纯粹的两个字，仇恨。
要说服医生他们对雨熙网开一面……大概是不可能的吧。
“每天三十个英语单词，第二天我会听写，错一个罚五遍，错两个罚十遍，往上叠加，错的越多每个词就罚的越多，所以你好好背。”白杨给雨熙画了明天要听写的单词范围，快到九点了，白杨也提前给雨熙布置好了小作业。
“啊，怎么还要背单词啊，妈妈只是让你来辅导我写作业吧？”
“可是英语作业你不背单词我怎么辅导你？你一个单词都看不懂难道要我全部翻译成中文？你还想不想考个好成绩然后摆脱我？”白杨说的都是很诚恳的道理，再小的孩子也能听懂。
“唔……”雨熙鼓起嘴巴，不服气可又没什么辩驳的。
“那一开始减少一些，二十个，可以吧？这下你总没什么压力了吧？”
“好吧……”
其实白杨一开始就打算每天给雨熙听写二十个单词，但要是他提二十个的目标说不定雨熙就讨价还价到十个了，所以把数量先提高些是有好处的。
白杨收拾收拾准备出门，等待雨熙妈妈到来他就离开，剩下的时间就给雨熙妈妈好好和女儿吃顿暖心的饭好了。
说回雨熙，白杨的内心现在无比矛盾，他甚至有点……害怕。
如果雨熙就是鬼呢？像那个警告她的鬼所说，将会给世界带来灾难的鬼，他讲不得不对雨熙进行处刑……那个场景，他不想去想象。
他不知道到了那个时候，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像现在这样和雨熙开一些轻松的玩笑，给雨熙带来学校附近那条街的各色小吃，辅导雨熙的作业，还有承受每天晚上雨熙给他发的那句“谢谢”。
或许自己真的就像那个占据皓琛身体的鬼说的一样，是个虚伪的人类，为了让自己心安理得就为杀戮和残忍找来一堆冠冕堂皇的借口……为了自己生活下去的意义就肆意挥霍他人的生命。
是不是和雨熙实话实说比较好？是不是提早结束掉看不到未来的老师游戏比较好？白杨这两天都在思考这个。
手机铃声——
白杨愣住了，雨熙也愣住了，因为手机铃声并不来自于雨熙，而是白杨。
不太好的预感……
“您好，我是白杨，您什么时候回来，雨熙今天的辅导已经完成了，等您回来我就可以离开了。”
“那个，白杨老师啊，不好意思，今天公司突然要开一个会，我没法抽身，还是拜托你再照看一会雨熙，我没法带她出去晚饭了，抱歉啊。”
“这……”
“麻烦你了，帮我和雨熙说声对不起，我去准备开会材料了，挂了。”
通话被挂断，白杨又看了一眼屏幕，确定是雨熙的妈妈给他的电话，而不是巧合弄错了。
这个世界上也不可能存在这种巧合吧，另一位叫雨熙孩子的母亲错误拨通了他的电话，正巧她们母女今晚也要出去吃饭，却因为事情耽搁了……
但白杨此刻多么希望这种微乎其微的巧合是存在的。
雨熙和他离的很近，所有的内容她都听到了。
低垂着头，雨熙一直持续到刚才的热情和很高的兴致都消失了。
在内心叹息，白杨多少能理解雨熙的感受，多少个日夜他和白芷两个人依靠着彼此，白芷小声啜泣，他只能手里捏着纸巾，帮妹妹擦拭着眼角的泪。
“哥哥，我想爸爸妈妈……”白芷往往是念叨着这句话，在他的怀里昏昏睡过去，哭累的。
可他从哪儿去给白芷领回爸爸妈妈呢？他们早在十年前的那场大雨中就离开了，现在还静静躺在天雪市公墓。
不过白芷现在应该不会那么孤独了，按照她的遗愿，白杨把属于白芷的那个小盒子安置在爸爸妈妈的旁边，一块并不显眼的碑，上面有白芷的照片和几行字。
祝你幸福。
因此白杨懂得所有缺爱孩子的痛苦，还有他们的愿望。
“抱歉。”他说
“……你为什么道歉。”雨熙抬起头，咬着嘴唇，眼里噙着泪水。
“你听到了，你妈妈让我代为道歉，因为临时有事没法带你出去吃饭的事道歉。”
“我无所谓的，早就……习惯了，这种事。”雨熙抹抹脸，跑到房间，脚步很沉重。
为什么总有不能信守承诺的大人啊，白杨很不甘心，为什么要给孩子希望又把希望抽走啊？
明明雨熙那么期待的，看看她今天对待他的态度就知道了，雨熙的心里对这件事有多憧憬多期盼？说不定在班里都会和同学们炫耀。
对其他同学来说不值一提的小事情，不过是父母带子女出去吃顿饭，有什么好高兴的？
可对总是一个人在家的雨熙来说，这就是值得欢呼雀跃小鹿乱撞的事。
白杨想到了在爸爸妈妈墓前面带微笑的白芷，路人看了都觉得白芷是神经有问题是脑袋不好，怎么会有在亲人的墓前还高兴的人呢？
但白杨理解妹妹，即使是冷冰冰的石碑，也比虚无缥缈的思念要好千倍万倍，人总是需要一些实物作为寄托，记忆是不靠谱的，只有双手真正地触碰到，内心才会产生踏实的感觉，内心波澜的湖面才会在这一刻真正平静下来。
“我说，你还要不要我再陪你一个小时啊？”白杨说。
他不能安慰，现在安慰雨熙只会被当成是帮凶，白杨不想被雨熙彻底讨厌。
他走进雨熙的房间，雨熙正裹着被子，缩成一团在床的角落。
明白了，“躲在被子里哭”的人原来是雨熙自己，难怪她会这么形容白杨。
“要是不要我陪的话，三百块，我不会降价的。”
雨熙抖了一下，被子滑落，她又是哭又是生气，“我都这样你还找我要钱！你能不能快点走啊！”
“不行，人要有契约精神，你要是不给钱，我就在这儿再待一个小时，而且按照合同我是得辅导你作业的，我们接下来一科是地理，来吧。”
雨熙被白杨一点情面不讲的话气得不行，重新裹上被子。
“你愿意待着就待着吧！要是和妈妈告状就告状好了！那种事，我才无所谓！”
白杨望着床上的被子团，点点头。
这样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好啊，我就坐在这儿，时间到了我会离开的，你可别睡着了。”
在雨熙的书桌前坐下，白杨开始准备明天要给雨熙上课的内容，他备课还是很认真的，就和他每次执行任务一样认真。
时间滴滴答答，房间里只有白杨唰唰的写字声音和雨熙被子里穿来闷闷的抽泣，居然还很和谐。
再过一会，抽泣声停了下来，雨熙扯下一点被子，偷偷观察着外面。
白杨还坐在那儿认真备着课，甚至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
这个人，真的是……最讨厌了。
可是，好像，和那种一般的讨厌又不太一样，雨熙幽怨的眼神注视着白杨。
如果他不是自己的老师，而是自己的哥哥，那就好了。
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雨熙脸上还都是泪痕，可看着白杨端正的坐姿，雨熙心里的不开心仿佛稍微减轻了那么一点。
时间继续滴答滴答，女孩噘着嘴，她是有些累了。
还是第一次，哭完之后，感觉是那么的安心……一点都不害怕。
是因为房间里还有他吗？
雨熙拽着被子的手慢慢松开，她毕竟还只是个初一的孩子，保留着“哭累了就睡”的习惯。
等到白杨扭头的时候，雨熙的鼻息已经很平稳，她睡得很香。
“死丫头，那么讨厌我还睡得着？不怕我是坏人吗？”刮刮雨熙的脸，白杨笑笑。
帮雨熙躺平然后盖好被子，白杨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明天见。”
他关上了灯。
这一刻，他也下定了决心。
如果真的存在奇迹，雨熙能一直如此保留自我意识的话……
即使雨熙是鬼，他也会尽全力保护她的。
“晚安，我最最最不可爱的学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