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唐小柔
下午，天雪市郊区，天雪市公墓内。
“芷儿，哥哥来看你了。”
将一束白芷横放在白芷的墓前，白杨蹲下，从口袋取出手帕，细心擦拭那块小小的碑。
今天是周六，白杨想着一周怎么也要去看一次妹妹，而给雨熙辅导的时间是下午三点，这样先去看一下妹妹，然后驱车赶回雨熙那边辅导功课，时间刚刚好。
只是妹妹名字的白芷稍微有点难办，这不是花店会常备的花，比起观赏价值，白芷这种不太好看的花在药材和食材方面还更有名一些。毕竟是和当归同一属的，两种植物长得也蛮相似，伞状，一簇簇的花，有淡淡的香气。还好白杨找到了天雪市花圃，里面的温室有各种奇奇怪怪的植物，纵使现在是十一月，搞到正在花期的白芷也不是问题。
“抱歉啊哥哥，白芷一点都不好看。”妹妹会和他开玩笑，玩一个双关。
“笨蛋，怎么不好看，每种花都很好看，因为每朵花都为了活着而拼尽全力，生命不就是最美的事物吗？”
好想再和妹妹开开玩笑，白杨望着妹妹小小的照片，但花岗岩的石碑不会说话，这就是现实。
“爸爸妈妈，我没看护好白芷，让她跑走了，你们怨我恨我也没关系。只是如果在那边的世界你们看到了白芷，拜托照顾好她，我这个哥哥在这边的世界唯一希望的，就是她能稍微幸福一点。”白芷旁边就是爸爸妈妈的碑，白杨继续擦拭，嘴里念叨着。
十一月的风已然有了寒意，飒飒地吹，白杨擦拭干净，站起身，裹了裹身上的衣服。
“哥哥，要好好生活啊，一定一定，要幸福啊。”
“哥哥，再见。”
妹妹的声音回响，白杨转身离开，抹了抹眼角。
还是痛彻心扉。
……
“皓琛喜欢的妹妹，原来是叫依之吗。”
看完了妹妹，白杨来到了公墓的另一个片区。
按照习惯，他会在每次任务结束后为无辜的死者献上一束花，表达他内心的歉意。
“依之妹妹，很抱歉没能救你，但变成你邻居家哥哥模样的那个怪物，已经死了，希望你多少能感到一丝丝的宽慰吧。”白杨将一束百合放于女孩的墓前。
任务代号17110301，上周日他所执行的那个任务，为了变态般的欲望，接连在一个月内残杀六名无辜女孩，那个名叫皓琛的男人，还有引出这种欲望来侵蚀身体的鬼，确认死亡。
皓琛的尸体应该经由处理后还给其亲人，现在大概也火化了。而侵蚀皓琛的鬼，从它完成侵蚀的那一刻起就无法再以意识的形态游离，随着皓琛身体的死亡，鬼也就跟着一起，彻底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如果是你的话，这本日记，应该认得出来吧？”
“你的妹妹，她从来都没有讨厌过你，而你却杀了她。”
白杨摇摇头，自己还真是做了很过分的事。
那本日记拿到手时，他就已经察觉到是心凌伪造的，却还是骗了皓琛，告诉他这是从那个女孩的房间里找到的。
是为了什么呢？对方是死不足惜的杀人凶手，而占据他身体的是人类的敌人，鬼，可他为什么还是起了怜悯之心呢？
对方能获得解脱，对那些无辜的死者来说也是一种赎罪吧，至少皓琛在生命结束前是真心悔恨的，这就不算是单纯的以暴制暴，执行部的努力也就有了更深层次的意义。
“只是为了美好的结果而采取欺骗的手段，心里多少还是有点纠结啊。”白杨轻声道，他是想到了雨熙。为了尽可能找到拯救雨熙的方法，他已经和不少人撒了谎，医生那边，心凌那边，甚至是井墨然那边。
医生以为白杨的任务一切顺利，毕竟是执行部的佼佼者，白杨递交的任务报告也显示一切正常；心凌以为这座城市即将苏醒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等级四的鬼，为了和那些暗处的鬼达成暂时的合作，正在绞尽脑汁从执行部之前的卷宗里查找可能的线索；井墨然以为他正在给普通的初中孩子当家教，为了和他有共同话题报名了雨熙学校的志愿老师活动，忙得不亦乐乎。
“可我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啊，只能寄希望于雨熙是个‘例外’，即使全身流着黑血也保持着身为人类的意识，我才好去和医生谈判。”
“这样的想法很危险哦，白杨执行员。”空灵的女声来自于白杨的身后。
刚才还什么人都没有的，来者就好像是……凭空出现的。
“我这一周一直在找你们，为什么不现身？能在这座城市生活，隐匿气息对你们来说并不难吧？”
白杨并不慌乱，转过身，站在他面前的是之前见过面的，来告诉他雨熙的危险，恳请他尽早对雨熙执行抹杀的鬼，漂亮的大姐姐。
“但你的搭档和普通人可不一样，那孩子的通灵能力太敏锐了，这一周你总是和她待在一起，我们可不敢靠近。”鬼递给白杨一个小盒子，“桂花栗子酥，吃吗？”
“你们还真是什么都知道，我到底被多少鬼监视啊，连我喜欢吃什么都清楚。”白杨挑挑眉，还是接过了那个盒子，盒子上印着手写体的标签，大概是从什么甜品店买的，“你叫什么名字，上次忘了问了。”
“如果你是指人类社会的名字，我叫唐小柔，姑且是继承了这具身体原主人的姓名。”
白杨点点头，“唐小柔，你刚才说我的想法很危险，哪里危险？”
“我们是注意到你好像并不打算对雨熙执行抹杀，你还在做着你的家庭教师，和那个女孩玩着无聊的过家家游戏，对吗？”
“我可是每天都有很认真的备课，和过家家的性质还是不同的。”
离开公墓，白杨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唐小柔则是跟在他身旁。
“根据我们的观察，很少有执行人会在意那些被鬼杀死的可怜人，更不可能像您一样带着花来公墓祭奠一下，您很温柔呢。”唐小柔说道。
说这句话时，唐小柔特意换了敬称，鬼也会在意那些因它们而死的人吗？人类在它们眼中不就是饵食吗？白杨没懂。
“习惯使然，没什么……况且会产生无辜死者的罪魁祸首不就是你们吗？说这种话，你就不怕我反手杀了你？”
“你不会的，您并不喜欢暴力，否则您上次就不会放我离开了。”
“那就说说吧，今天来找我的原因，不可能只是为了给我送桂花栗子酥吧？”白杨扬了扬手里的盒子。
唐小柔笑了，“您在拖时间，您还是不相信我说的话，您怜惜那个孩子，您想救她，而掌握相关情报的只有我们，您想从我们这里知道，是否有可以救下那孩子的方法，对么？”
“你是想告诉我不可能吗，让我别抱有幻想？”
唐小柔点了点头，“事关世界的安危，我不会欺骗您，一旦鬼侵蚀完成，不仅那孩子会死，整座城市甚至于整个世界，都将陷入无尽的泥潭而难以脱身。”
“如此轻易说出‘毁灭世界’这种话来，我还真没有多少实感，”白杨打开盒子，从里面摸了一块栗子酥丢进嘴巴，“你不用重复，你的话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考，现在我要你回答我的疑问，然后我才能做出判断。”
“请讲。”
“第一，雨熙只是个普通的孩子，按照执行部的说法，鬼最优先侵蚀心理阴暗之人，心怀肮脏欲望之人，为什么等级四的恶鬼会找上她？”
“原因不明，但事实如此，你们人类都能察觉到那股气息，我们对同类的判断应该比你们人类要更准确吧？”
白杨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他一直在找唐小柔，他有一堆问题，现在正在挑其中重点的说。虽然记录这些问题的时候他还不知道眼前的鬼名叫唐小柔。
“第二，如果放任其苏醒，你说十年前的缝隙会再度撕裂，臣民会追随皇帝的呼唤从那边的世界潮水般涌来……你们的同类占领整个世界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你们不想看到那样的事情发生？”
“现有的秩序被完全打破，弱肉强食，平静的生活不复存在，世界上只剩下披着人类躯壳的鬼，还是失去自我意识只会遵循本能听从命令的那种，您看过丧尸片吗？您觉得我们会期待那样的世界吗？”唐小柔耸耸肩，“我们只是想活下去而已，过正常的生活，我们并不希望丧尸围城的剧情发生。”
虽然听着鬼说它们只是想过正常的生活有种魔幻的感觉，但白杨目前也找不到可以驳斥对方的证据，只好暂且按捺下。
“第三，被鬼侵蚀的过程……存在可逆性吗？”
唐小柔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她伸出手，向着白杨的脸摸去。
白杨站住了，没有躲闪。
“有点明白了，为什么你的人气会那么高，你知道吗，执行部的所有执行员我们这边都很熟悉哦，为了活下去，了解你们，躲着你们，害怕你们。但只有你，大家并不畏惧，虽然是敌人，但你在我们这边甚至还有一个粉丝团。”唐小柔轻轻捏了捏白杨的脸颊，“每次你替我们处刑了那些失控的、破坏规则的鬼，粉丝团的那群女生都会犯花痴开Party。说实话来给你传信的这份活还挺抢手的，一堆女生都和总部申请要来呢，明明知道和你见面的危险性。”
“你是我的粉丝？‘赤血的送葬人’这类外号是你们的杰作？你们的总部是什么？失控和破坏规则的鬼有什么区别？”被漂亮大姐姐揉着脸，白杨却完全感觉不到喜悦，倒是一旁同样等着公交车的路人们纷纷露出羡慕的神情，“还有鬼不是没有性别吗，宿主是男性女性对你们来说并没有区别吧？”
“问题真多呢，可惜没时间了，我就回答最重要的一个吧，”唐小柔转身，“您可以尝试着去拯救那个小姑娘，这是您的理想，既然我说服不了您，那我表示尊重。但如果最后期限前您还没有成功，我们这边会帮您做出决断的。”
“冒着唤醒魔王的危险，你们也会杀死她的，是这个意思吗？”白杨望着唐小柔，二十五六岁的容貌，正是女生的美最耀眼最夺目的年龄，“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将你们的存在告知执行部的上层，你们这样做，也就彻底暴露了自身，理事会的老爷们肯定会下令对整座城市进行大清扫的。”
唐小柔莞尔一笑，“感谢您的温柔，不过您都在一个人和全世界之间选择了那一个人，我们这些小人物能做的，也就是用行动表达一下对您的敬意了。”
白杨的声音逐渐低垂，“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这个问题您应该最清楚，您今天来是为了什么，是看谁的，您的心里在想着什么，用不着在我们这边得到确认吧？”
唐小柔抱了抱白杨，“试着去大闹一场吧，我也不喜欢拯救世界的剧情，比起重要的人，世界什么简直不值一提对不对？”
淡淡香水的芬芳笼罩了白杨，礼貌的，白杨也抱了抱对方，“谢谢你，如果不是这种时候，或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那我有一个请求。”
“是什么？”
“如果我有一天失控了，还请白杨执行员亲自对我执行抹杀，我不想作为怪物活着，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了。”
松开白杨，唐小柔再次捏捏他的脸，“还蛮帅的，不能拿来当男朋友的话，作为弟弟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白杨看着眼前的人逐渐消失，就像是透明淡化，溶解在空气之中。唐小柔的能力是关于视觉干扰的，这一点他上次已经有所猜测了。
谢谢，嘴唇嚅动，白杨知道对方看得见。
下次再见面，换个地方吧，在墓地是没法聊些开心话题的。
好啊，我等你。
公交车停下，从车上下来一位女孩，这次没穿着校服了，素白色的连衣裙在十一月份看起来有些单薄。
“心凌。”
听到自己的名字，女孩猛然抬头，差点没撞到白杨的怀里。
“白，白，白杨！你……你是来看芷儿的吗？”她结结巴巴地问。
“嗯，刚刚结束，不打扰你，我先回去了。”摸摸心凌的脑袋，白杨转身。
因为是环线公交，所以上车下车是同一个站，白杨刷卡上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心凌是来看她的爸爸妈妈的，很有规律，半个月一次，周六下午，难怪刚才唐小柔说什么没有时间了，原来是察觉到心凌在朝这里接近。
公交车很快开走了，留下还愣在原地的心凌。
白杨这家伙，跑得那么快，是赶着去给雨熙那孩子上课吧，真是死萝莉控。
不过，心凌笑笑，看样子他总算是从妹妹离开的悲伤中恢复一些了。
“那件事，根本不怪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