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云海沧
傍晚时分。
“这周的总结报告，没其他的事我走了。”
将档案袋放在医生的桌上，白杨转身就要走。
“心凌收了两个新人正在搞入职培训，你知道吧？”
“知道，她念叨两天了，愤愤不平的，说人家高二就是情侣，一副学校教导主任怒其不争的模样。”
医生呵呵笑，“人家女孩子这么抱怨给你听，你不知道什么意思吗？”
“和还有七个月就要高考的毕业生讨论这种话题，要是心凌没考好，医生你不会良心不安吗？”白杨懒得理医生，他知道医生是心凌的僚机，整天找机会拿恋爱相关的话题涮他，顺便探他口风。
“心凌的志愿书会填报哪所学校，你应该很懂的，而以她的成绩只能说是轻而易举，绰绰有余。”
“但医生你还是在心凌升入高三后把她的任务降到了最低限度，包括给她带新人什么的，其实根本就是随便玩玩吧，”白杨转过身来，“医生你才是最关心心凌的人对不对，你希望她尽量过得和普通女孩差不多，有朋友有喜欢的人还有青春期的小烦恼。所以当年你指定心凌成为我的搭档，因为医生你最清楚，心凌想为她的爸爸妈妈报仇，这份仇恨只能等待时间慢慢消磨，但只要和我一起出任务，心凌就是绝对安全的。”
医生显然被白杨的这一套组合拳打懵了，呆了几秒，连敲键盘的动作都停滞了。
“你还真懂啊。”低低的笑，这是用来掩饰尴尬的笑。
“我也是一直这样的心情啊，之前是对白芷，现在是对雨熙，盼着她们好，想看到她们露出笑容，觉得自己也获得了些许温暖，我当然会懂了。”白杨在布袋里翻找，“回礼，不过只有半盒，医生你凑活着吃吧。”
从唐小柔那里得来的桂花栗子酥，已经被他吃了半盒。
“谢了，只是你难得会和我这些啊，平时你都是直接离开的。”医生接过那半盒栗子酥，他大概不会想到这是鬼送给白杨的小礼物。
“突然有很多感悟罢了，我不是说了吗，我在寻找接下来生活的意义，我也在成长啊，医生叔叔。”白杨故意用了“叔叔”的称呼，十年前他刚刚认识医生的时候才会喊医生叔叔，后来长大了就觉得有点难为情，于是改叫医生了。
“死小子，不准和心凌说知道不？”
“知道了解明白清楚OK，医生是个女儿控嘛，你自己说过的。”白杨走到办公室门口，“就是35岁的大叔和18岁的女儿好像不太搭配？医生你说是吧？”
如果十年前医生的未婚妻没有因为意外逝去……那现在医生应该早就有心爱的女儿了吧？
没管后面医生涨红了脸在啰啰嗦嗦些“对女儿的感情和年龄无关”之类的话，白杨推门出去。
迎面撞到了什么人。
“好巧。”
“嗯。”
“看起来白杨执行员还是一如往常的不待见我啊。”对方挑眉。
“我没有不待见你的理由，我们都是执行部的执行员，是伙伴是朋友，只是我的表情通常都是这样，如果让云海沧执行员你误会，还请谅解。”
白杨的回答很礼貌，他确实不喜欢眼前的人，但医生还在办公室里，他不想和对方起什么冲突。
云海沧，21岁，执行部的王牌执行员，孤身一人没有搭档，出过一百二十次任务，拥有一百二十次的成功，在执行部内是和白杨同样有名的执行员。
只是此人崇尚暴力，虽然任务成功率惊人，但现场的血腥程度也同样惊人，违规和处分吃得比白杨还多，但他不在乎。
“为什么要对鬼仁慈？它们甚至不是地球上的生物，难道在座的诸位还想给予它们人道主义的关怀吗？”这是他在执行部会议上的发言。
乍听起来没什么问题，毕竟白杨也不是什么善茬，他干过的夸张事情也不少，城北游乐园的废墟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但白杨就是没法和云海沧和睦相处，两个杀胚本该惺惺相惜，但每次见到他，白杨总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大概是云海沧的作风让他喜欢不起来，他看过云海沧的任务报告书，还有辅助人员记录的现场视频，那场面真是没法让人的眉头舒展。
精准的掷刀洞穿目标的脖颈，接着大口径手枪连开三枪，直接摧毁心脏，在目标的脑门上黏上任务编号，尸体装进裹尸袋然后丢进技术部门研制的特殊箱子里，整个任务连处理现场的后勤辅助人员都不需要。
凌厉的手法，教科书级别的执行，本该受到上面的嘉奖，只是……解剖时往往发现，目标体内的黑血，还残存着鲜红色。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这个疯子在目标还是人类的时候就对其处刑，更直白一点说，他在杀人。
“我们没有对人类处刑的权力，你这是犯罪！任何人都没有非法剥夺他人生命的权力！”
云海沧面对执行部其他人愤怒的质疑，冷笑，“有什么区别吗？等上两个小时让目标被鬼彻底侵占身体，各位就能心安理得做刽子手吗？你们未免也太虚伪了吧？承认自己是个杀人者又如何？那些东西被鬼蛊惑，造成十几甚至几十的无辜人死伤，就算不经执行部，任何法院都会判给他们死刑，我不过是提前一点时间执行正义而已。”
“这不是正义，这只是你随心所欲洒泼的暴力而已。”医生叹息着摇头，“你应该知道自己所说话里的逻辑错误。法院判处死刑为什么是合理的，你处刑那些犯罪者为什么是不合理的，以你的学识不可能不懂吧？”
组织处分了云海沧，本来是应该有更严厉的惩罚，但执行部除了白杨也找不到比他更优秀的执行员，要知道白杨身上那无法解释强到莫名的能力其他人可没有。也就是说云海沧以单纯人类的身体和精神就能和等级二的鬼对抗，而且很少占据下风。
所以即使他做的有些出格，执行部还是没有把他除名，正如云海沧自己所说，他的行动只是提前了一两个小时而已。反正结局注定，被鬼侵蚀的人只是徒有人类外表的躯壳，而鬼的身体里流着黑血，已经不再是人类。
白杨清楚他的履历，也了解他的作风，因而不喜欢他。白杨本人虽然有时也暴力，但都是冲着鬼去的，对于人类，哪怕是皓琛那样还有十几分钟就要被鬼吞噬掉人格的极恶罪犯，他也能坐下来安静地等待，喝上一杯茶或者咖啡，心情好的话还能聊两句。等待对方成为鬼，等待对方的恐惧、悲哀、痛苦、愤怒，还有嘲讽。
但云海沧又是执行部需要的人，在某些人那里甚至算得上“红人”，白杨这种怪胎在执行部受欢迎的程度在很多意义上还不如云海沧，所以他不好和对方有什么明面的矛盾，平时有什么都是能说好话就说点好话糊过去。
“那确实是我误会了，不过也是，白杨执行员成绩赫赫，没必要和我这样依靠着小刀和玩具枪的普通人一般见识。”云海沧笑，没带着什么善意的那种笑。
白杨对云海沧没好感，云海沧也对白杨充满了敌意，理由很简单，他觉得白杨不是人类，应该被当成鬼对待。
“那种能力，只会来自鬼吧？现在他是红血没错，可以后谁能保证？他的能力可以轻松扫掉整个执行部，附带理事会大楼里的所有老爷！从此这座城市就是鬼的天下了！”
白杨没有反驳，因为事实如此，任何人都会把他当成异类，即使不是鬼，也和人类有些距离，人类怎么会拥有那种比肩神明的能力呢？
他自己都难以解释，就更别说让别人信服了。
医生说服了其他人，白杨的任务都由他来配发，白杨成年前他是监护人，白杨的一切行为由医生承担后果……所以其他执行员乃至楚元天和凛弥那样的新人都要去总部报道，而白杨这一周来却只用跑去医生的办公室，不仅因为医生是这一大片区的负责人，也是因为医生是白杨的“监视人”。
“云海沧执行员难得来找医生，能问问是什么事吗？”白杨保持着脸上的平静，问道。
“上面派我来问问医生相关的情况，”云海沧凑到白杨的耳边，“就是你负责的那个小怪物，组织尤为关注。”
青筋跳动，但白杨还是忍住了，笑笑，“很顺利，抹杀也会在预定的时间进行，一切都计划之内，劳组织和云海沧执行员费心。”
“那就好，”云海沧轻拍白杨的肩膀，“例外有一次就足够了，十年呢，还好最后处理妥当，不然结局就很难看了。”
“不必含沙射影，有什么明说便是，云海沧执行员刚才的话，我没听懂。”
“就是你一直养在家的小怪物啊，她终于死了不是么——”
云海沧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的脖子被死死卡住了。
白杨没有动，他只是冷冷看着对方。
云海沧半悬在墙壁上，一股看不见的磅礴之力将他生生提起，束缚在他脖子上的力量越来越沉重。任何的挣扎也无济于事，这个世界上没有生物能挣脱领域内强行施加的压迫，那并非单纯的物理压力，而是触及到人类还未曾涉足的领域，鬼的领域，或者是……神的领域。
“白杨！”医生终于开口阻止了，按照这个状态，再过半分钟云海沧就会因为窒息和心理崩溃彻底成为废人，医生知道白杨完全可以做到不伤其性命，但会让他生不如死。
白芷是白杨最深的痛，是白杨不允许任何人亵渎的逆鳞。
悬于墙壁上的云海沧突然落地，那股压迫他的力量也消失了。剧烈的咳嗽，云海沧扶着墙，身体素质优秀如他，现在的脸色也是吓人的青紫色。
死亡，距离他真的只有几秒钟。
“你想怎么说我都无所谓，到组织那边告我的黑状也无所谓，建议执行部全体人员都把我当成敌人也无所谓，”白杨拎起他的布袋，上面有白芷绣的小花，“但如果再让我听到类似刚才的话，我会杀了你。”
“走廊的监控麻烦医生处理了，别让总部那些人看到，会给医生惹麻烦的。”白杨挥挥手，离开了医院。
云海沧艰难地起身，望着白杨的身影，愤怒地想和医生理论，却撞上了医生悲悯的眼神。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白杨那么生气了，他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你真的说错话了，”医生一点要给云海沧道歉的意思都没有，“他刚才是真的打算杀了你。”
“别再触碰这条线了，你会死的，一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