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忏悔
“很累了么。”
喻阳惊讶地抬起头，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周围有人，声音就好像是从天上蹦出来的。
可来者在他的对面席地坐下，隔着火光，喻阳看不太清对方的脸。
“你是来杀我的吗？”喻阳突然笑了，他看上去并不害怕突然出现的云海沧。
“嗯，你做错了事，这是你需要支付的代价——不过别担心，我要解决的人不是你，而是藏在你身体的那个东西。当然待会你就会死，你会被你身体的那个东西吞噬，”云海沧指了指喻阳的脑袋，“你和它交换了，对吧。”
“为什么……你会知道……”
云海沧笑笑，“如果我说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你一点都不知道，也难以想象的组织，他们为了城市的平静与你身体的那些东西战斗，你相信吗？”
喻阳咬着嘴唇思考，他明明有二十五岁，比云海沧还要大四岁，但他现在的表情和动作就像是中学的孩子一样。
唯一的解释，他的内心，很害怕，很恐惧，他在和什么东西做挣扎，他感到了寒冷，所以，他才会在楼内燃起这么一团有些突兀的火。
他并不害怕来杀他的云海沧，他是在恐惧……别的什么。
“我想……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和你做交换的那东西，我们管它叫‘鬼’，它们没有实体，这个世界没有它们的容身之所，所以它们想方设法不择手段也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它们是人类的敌人。不管它许诺给你什么，那都是谎言，它的目的是得到你的身体，而你现在，已经死了。”云海沧向喻阳解释，残酷，却又无比真实的现实，“大约还有二十分钟，你的意识会被鬼吞没，你的身体将由另外的灵魂接管，在你的身体被鬼占据后，我将对鬼执行处刑。”
喻阳愣了愣，显然鬼是不可能把这些告诉他的。
“就是说，我死了，我脑子里的那个东西也会消失，不会再缠着我了吗？”
“自然。”
云海沧表面点头，心里吐槽，人都死了，为什么还要担心鬼缠身，虽说世俗意义的鬼和执行部认知的鬼不是一个东西，但看起来喻阳对鬼的恐惧甚至超过了他对死亡本身的恐惧。
“那就好，那就好，死亡也算是……解脱吧。”喻阳捡起身边的小块木柴，丢进火堆之中。
火星迸溅，木块的边边角角很快焦黑，和火堆中的其他树木枝丫一样，燃烧起来。
“你是这么想的吗？”
喻阳没有回答他，而是静静抱着膝盖，看着眼前舞蹈的火焰，眸子发亮。
云海沧还想再问他些什么，可是看向那团火，他也沉默了。
真漂亮，而且很温暖，在初冬的晚上，在这么冷清的地方，有团火在身边真是棒极了。云海沧烤着火，还有很多话要说，但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他觉得可以稍微等等。
神情有些恍惚，很久之前，是不是也有这团温暖的火，还有陪着他度过寒冷漫漫长夜的那个人？
那个人教会他如何战斗，如何保护自己，告诉了他这座城市，还有关于鬼的秘密，他们约定好要永远为正义战斗，要永远守护这座城市的和平……
可那个人没有遵守约定，那个人死了，在和鬼的战斗中。
自那之后，云海沧迅速成长，成为了执行部的佼佼者，和白杨的矛盾也日益激烈，在那之前，他还没有像现在一样看不惯白杨。
他不能容忍白杨，拥有和鬼一样的怪异能力，却能以人类的身份坦然活在世上。鬼杀死了他最重要的人，而现在却要他和白杨那样鬼的同类以伙伴相称甚至搞好关系？抱歉，他绝对做不到。
“老师……”
云海沧嘴唇微动，面前的火给感官带来了多重的刺激，视觉的火焰摇曳，触觉的温热暖意，空气中木柴燃尽的淡淡炭火气味，火堆中噼噼啪啪的轻响，一切的一切都足以勾起他的回忆，他原以为不会再轻易回想的回忆。
为什么，舌尖仿佛尝到了苦涩的味道……原来通感什么的，是真实存在的啊。
说到底，执行部的王牌，他身上桀骜的骄傲，还有在白杨面前的恶劣姿态……云海沧也只有21岁，只是个年轻人罢了。
“你也在害怕吗？”喻阳轻声说，“丢失了什么，害怕着过去吗？”
云海沧一个激灵，他瞬间回过神来，还好，什么都没有发生，喻阳还是保持着抱膝的动作。他不高，比起一米八几的云海沧来说简直算得上“矮小”，所以抱膝的动作并没有那么违和，如果从远处看去，如果云海沧没有提前拿到资料，或许会把他当成女孩子。
可就是这么瘦小的身躯，为了满足对血液的渴望，在半个月内夺走了四个无辜的生命。
“别说我，我来这里不是听你问我的，”云海沧收回脑海中的不断跳跃的场景，他的眼前是A级高危的目标，容不得他分心大意，“说说吧，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你为什么对鲜血这么渴求。”
“我很不安，我很恐惧，”喻阳轻声说道，“这些年来，我很少能感到平静，除了一种时候，品尝鲜血的时候。”
云海沧早已打开了录音笔，他知道，目标要开始讲述了。
……
我的家庭，很糟糕，简直是糟糕透顶。
父亲嗜好赌博，偶有的收入大都拿去了赌场挥霍，很少能见到父亲往家里带回现钱。妈妈身体不太好，在工厂做着零工，拿着微薄的工资，勉强温饱。
我就这么说吧，妈妈生下我之后，因为身体过于虚弱，加上工作的劳累，几乎分泌不出奶水，我是喝米粥长大的，家里没有钱买奶粉。
现在你能理解了吧，我这个样子，又瘦又小，从儿时起就被人嘲笑像女孩子……不过我从来不反驳，因为他们说的没错。
父亲和妈妈经常吵架，离婚从最开始的威胁到后来几乎要付诸实践。从我记事起他们就在吵，砸东西，摔门，我不懂他们在吵什么，我也不理解为什么，别的孩子爸爸妈妈都不会吵架，即便吵架也会好好讲道理，为什么我的父母只能靠着嘶吼和喊叫解决问题。
而且往往问题什么都解决不了，父亲摔门离开的次数越来越多，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我有预感，他们是真的要分开了。
那样也挺好，听邻居说父亲妈妈刚刚结婚时也是很幸福的，现在变成这个样子，真是想不通其中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可是他们终究还是没能离婚，因为父亲死了。
根本不值一提的死因，车祸，赌输了借酒消愁，深夜在路上乱晃，因为他不想回家，然后被急速行驶的大货车撞得粉碎。
我的父亲是个人渣，他死了我也感觉不到什么悲伤，只觉得妈妈终于解脱了，这下不用再和人渣父亲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也不用忍受他的暴脾气和一堆恶习了。
妈妈一直都没有流泪，但晚上从殡仪馆回到家，妈妈一个人在房间里痛哭，声音很大，我关上我那小卧室的所有门窗也无济于事。
为什么，明明父亲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渣，游手好闲，没有正经工作，还沾上赌博的恶习，这么多年来没有给过我和妈妈任何的关心，我连一次游乐场都没有去过……为什么，妈妈还要为这种人痛哭？
拿到了父亲死亡的赔偿款，我和妈妈的日子终于好过了些，日子重新恢复平静。
除了偶尔的时候，我半夜醒来要去厨房喝水，会看见妈妈对着父亲的照片流泪。
真见鬼，我越想越生气，但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回到房间，裹紧被子，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平静的生活随着赔偿款变得越来越少而走向结束，坐山吃空的日子无法长久，虽然我和妈妈已经使用得很节省，但生活每时每刻都要用钱，我还在上学，妈妈还要靠吃药来维持身体……那点微薄的赔偿款总有用尽的一天。
妈妈的工作再次变得沉重，每天拖着无比疲倦的身体回家，望着空落落的屋子，即使我已经提前洗好了衣服打扫好了房间，可妈妈还是时常会崩溃，有时是掩面哭泣，有时是对我的责罚和打骂。
我终于知道了，妈妈不仅仅是身体的疲惫，更多的，是内心的痛苦。
妈妈会用柳条抽打我，但我从来不反抗，我想如果这样能让妈妈心里好受些，那也值得。
就这样，冷冰冰的生活一天天过去，我也逐渐长大，长大到可以自食其力，长大到妈妈不便再用柳条抽打我。我觉得日子总算是有了盼头，太阳，希望，温暖，就在前面，妈妈也不需要再对着人渣父亲的照片流泪，因为妈妈现在可以依靠我了。
但我错了，我彻彻底底的错了。
……
云海沧感觉哪里不太对。
“你是说，你母亲的责罚，你并不在意？”
喻阳摇摇头，“那可是我妈妈，我知道很多人对家长责罚孩子颇有微词，但我妈妈她遭的罪太多了，为了支撑这个家，为了养活我，付出的代价也太多了。对于妈妈，我不是说了么，我能理解。何况只是柳条抽打的程度，几天就能愈合的小伤，会一直记恨着才不正常吧？”
情报部的调查有误？喻阳的心因不就是童年的创伤吗？云海沧隐隐感到哪里出了问题。
“你继续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