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战斗
云海沧摸索着口袋里的录音笔，时间差不多了，喻阳叙述到最后已经很勉强，也许是鬼的侵蚀让他的意识濒临崩溃，也许是他内心的良知和妈妈的面容反复折磨着他的内心。或许两者都有，云海沧不知道，他只是猜测。
“我不是说了么，结局已经注定，从你和鬼交换的那一刻起，你就是个死人了，”云海沧说，“天雪市城市安全特殊部门，执行部，执行员云海沧，即将执行对目标‘喻阳’的处刑，时间——2017年11月10日，22点53分，天雪市北三环宜居家园小区烂尾楼十八层，记录完毕。”
他关掉了录音笔。
不过，喻阳被鬼侵蚀的“心因”居然会是这样……情报部的情报好像还是第一次出现如此严重的纰漏，喻阳对血液的渴求显然不是童年创伤能够解释的，就像他自述的那样，他饮下其他人的血，只是单纯觉得自己肮脏。想用别人的血洗净自己，这种扭曲的想法最终让他被鬼蛊惑，铸成大错。
真是悲伤的故事，云海沧冷着脸，但心里还是叹息，这种剧情出现在三流电视剧里就很狗血，但真的发生在现实中……被陈旧血脉观念束缚一辈子的父亲，操劳辛苦却不被丈夫理解的母亲，还有从小生活在争吵之中的孩子，任谁都不会觉得轻松吧？
听着喻阳的讲述，身前的火焰都好像变得冰冷，气氛压抑到了极点，那个美好结局的童话只是喻阳的梦，暮然回首，他却连自己的妈妈都救不了。
云海沧嗅到了极其深重的，鬼的气息，难怪喻阳会忍受不了这黑暗而燃起一堆火，只有火的炽热燃烧才能让他短暂地离开那片地狱，由回忆、过往和血腥的片段构筑的地狱。
“是么，”喻阳靠近那团火，“谢谢你，云海沧执行员，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我总算是可以解脱了。”
“我会尽量安排，你能葬在你的母亲旁边。”云海沧站起身，他的袖口是刀片，待会喻阳失去意识，鬼醒来的瞬间，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
“我知道我这种人就算死了也很难赎罪，但能拜托你一件事吗？那些被我杀死的无辜人们，他们的亲人，帮我和他们说一声，我很抱歉，我很后悔，对不起。”
云海沧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也有什么心事么，你看起来也有想要抓住的东西，却只能看着它从指隙间划走。”喻阳的说话声越来越微弱，他的意识看起来已经相当稀薄，随时有昏过去的可能。
“你不用为我担心，我很好。”云海沧发现他对喻阳也没那么厌恶了，听完故事，比起厌恶，云海沧更多的感情是可怜。
他现在只想赶紧结束任务，然后到熟悉的店里喝上一杯，好好睡上一觉，把录音丢给老师，自己则是最好能忘多少就忘多少。
“是么，如果还有机会的话，一定要抓住啊，不要绝望，不要被痛苦遮住眼睛……”喻阳轻声，话未说完。
喻阳失去了意识，倒向了他背后的木质柜。
一瞬间，空旷的空间只剩下火堆中轻微的燃烧声音，噼里啪啦，燃尽的树枝冒着红光，跌落在地，散成灰烬。
云海沧绕过火堆，来到已经失去意识的喻阳面前。
结束了。
“我知道你听得到，也听得懂，你终于如愿以偿得到了这具身体，但很抱歉，你将被抹杀。”刀刃离“喻阳”的脖颈处越来越近。
几秒之后，所有的痛苦都将被终结。
但云海沧的刀片落了空，喻阳睁开了眼睛！
云海沧不愧为执行部的王牌，马上意识到情况有变，他从腰间拔出格洛克17，瞄准鬼的额头连开三枪，没有任何的犹豫。
9mm的子弹并没有击中鬼，枪声大作，被击中的只是虚影。
鬼，从他的眼前消失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云海沧在心中怒吼，就在几秒之前，喻阳还就在他的面前，隔着火光，在和他说着话。
难道那也是幻象？还是说从头到尾，他所见到的所听到的都是幻觉？
“冷静，冷静，慌乱是没有用的，云海沧你不是自傲执行部经验最丰富的执行员吗，你的脑子呢？”他逼迫着自己强制冷静下来。
他还站在烂尾楼的十八层，火堆还飘忽着火焰，只是木质柜旁少了喻阳的身影。
看来情报部的纰漏可不止弄错了心因啊，不管鬼突然消失的原因是什么，至少可以确定一点，鬼拥有能力，而且是拥有很高等的能力。
是瞬间移动吗？还是幻觉和诱导？如果是幻觉，幻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幻觉的本质是什么？要用怎样的方法才能从幻觉中挣脱？
最重要的问题，鬼为什么要这样做？鬼是逃走了，还是……躲在暗处，伺机杀死他？
贴紧最近的一根承重柱，这样至少可以不用担心来自身后的袭击，云海沧双手握枪，仔细听着来自整个空间内的声音，过滤掉火焰的燃烧，任何的异响……
见鬼，云海沧悄声骂了一句，这时他才发现，这烂尾楼可是层均面积超过两千平方米的超大空间，火堆现在看起来不过是一点微弱的光，如果在稍远一些的地方根本不起眼。要是鬼藏在某个地方，凭他一个人根本无法将其找出来。
风声，呼啸的风声，现在充斥着他耳畔的尽是风声，如果不是火堆旁木质柜的遮挡，这团火本该很快被风吹熄的。
那么赌一把好了，云海沧从包里重新拿出夜视目镜，赌赢了任务成功，赌输了任务失败，他或许今天会命丧于此。
鬼不是继承了宿主的身体乃至记忆吗，鬼不管多么玄乎，也是生命体的一种，遵循着一些基本的规律，并不是完全的混沌。
“如果你还在我的周围，如果我看不到你是因为幻觉或者障眼法。”云海沧来到火堆旁，他不能肯定鬼是不是已经逃走，但作为执行员，他只能假定对方还在。想到放走拥有高等能力鬼的后果，他不寒而栗。
“那么你在害怕什么呢？”
他踢翻了火堆，火星四溅，很快，火焰熄灭，烧红的枝丫末端逐渐冷却，最后的光点也消失了。
整栋楼都陷入死寂般的黑暗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烟火灰烬的呛人气味，云海沧退后几步，戴上目镜，紧紧靠着承重柱，随时准备开枪。
他在赌鬼的能力无法增益其视力，即便鬼掌握着瞬间移动或者幻觉诱导这样的能力，依旧需要视觉的支撑。
视野内突然一片漆黑，鬼应该也会慌乱吧？
他要逼迫鬼攻击他，虽然要冒极大的风险，但总比将鬼放到市区的结果要好。云海沧深吸一口气，他的视野内还是什么都没有，除了原来火堆处还残存着余温，在热成像夜视镜显示得比较发亮而已。
“你逃不掉的！你所有的过往，你所有的资料我都有掌握，只要我打一个电话，整座城市都会成为你的敌人，道路设卡拦截，所有监控探头都会寻找你的身影，你没有任何落脚的地方，买不到食物也得不到支援，只要你敢露面，天罗地网就会将你团团围住，”云海沧大喊，“不管你拥有怎样的能力，你的能力不可能一直使用，人类的身体限制着你，你如果现在逃走，等待你的就只有注定的死亡！”
窸窸窣窣，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云海沧知道，如果火还燃着，他说完这些话可能就会当场死亡，鬼可以悄无声息来到他的身旁给他致命一击。
但现在一片黑暗，如果鬼的视力水平被人类的身体局限，那它就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仅仅通过声音判别他的准确位置。
他赌的就是这个。
“想活下去吗？想逃出去吗？好啊，所有的资料都在我这里，杀了我，杀了我你就可以获得自由，你可以离开天雪市，到那些没有设立执行部的城市，如果你可以安分一点，你可以改名换姓，平稳过完一生，”云海沧冷笑，“来啊，你还在等待什么？”
风声，面前突然凛冽的风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接近。
但云海沧没有开枪，而是自下而上，反手划出一道曲线，在黑暗中依旧闪烁寒光的曲线！
FallKniven G1双刃战术刀，自从上次被处分后他已经很少在执行任务时使用这柄刀了，最多也就是日常生活切一下水果，对他来说厨刀还真的没有这种小巧却危险的武器好用。
至于云海沧为什么会被处分……那次他要处刑的目标对人类的四肢有着奇怪的嗜好，六个人因此失去了胳膊或者腿脚。
然后云海沧用这柄刀挑断了鬼四肢全部的肌腱，就是俗称的手筋和脚筋，对于变态他一向不吝于使用暴力，这可能是他和白杨之间难得的共同点。
任务结束后他就被处分了，理由是“违背人道主义原则”，执行部要求他在处刑时使用更“人道”的武器和手段，比如使用刀片割喉。
云海沧当时讥讽，“你们干脆给我发几个针管好了，里面装点安乐死会使用的药，氰化物或者氯化钾*，我去给鬼打两针，这不是最人道了吗？”
“不行，研究表明许多人类的药物对鬼难以产生效果，并且这种失效还表现出个体差异性——我们无法精确判断药物是否对当前目标有效，所以注射药物的方式不可行。”
好吧好吧，云海沧服气了，之后的任务就都改用白杨同款的小刀片了，能把动静闹得小一些就一些。
但今天，他面对的是生命危险，在没有情报的情况下他必须残忍，只有尽快解决掉不明能力的鬼，这座城市，还有城市中近千万的市民的安全才能得到保证。
刀光划过，云海沧感受到肌体被刀尖撕裂，就像是厨师用尖刀划开猪肉表皮，刀锋所过，皮肉崩绽。
一股浓郁的血腥掩盖过木炭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伤到鬼了！云海沧暗喜，虽然视野内还是看不到任何鬼的踪影，但受伤的不是他，那就只有那个鬼了。
鬼无法精确判断他的位置，他也无法保证开枪就能一定命中鬼，比起伤害范围很小的子弹，还是这种大范围的刀光更可能造成有效杀伤。
现在看来，他赌对了。
可是欣喜并未持续太长时间。
随着血腥味一同弥漫的，还有什么……
什么危险的气息。
……
此时此刻，白杨的家。
敲门声。
“来了来了。”
白杨没有多想，跑去玄关开门。
看到门外站的人，白杨愣住了。
唐小柔。
“你怎么来了？”
突然间白杨响起之前心凌半开玩笑的一句话，“她不是色诱了你吧？”
不是吧，鬼会对人类使用色诱什么的……白杨背后一阵发寒。
周日的晚上，他才从雨熙家里回来不久，正准备点个外卖看看小说然后上床休息……完成大学老师布置给他的五门课程报告作业，结果就被唐小柔的敲门打断了。
对方突然上门来，肯定是有事情。
“有鬼暴走了，您的执行部同伴云海沧正在现场，情况危急，他不可能是那个鬼的对手，他只是个普通人，在能力暴走的鬼面前绝无胜算。”唐小柔的神色很严肃，不像是玩笑。
“云海沧？”白杨皱了皱眉，他想到昨天傍晚在医院和云海沧之间发生的冲突，因为冒犯到了白芷，他差点失手杀了对方，若不是医生出声阻止，他现在应该已经在总部的监狱里待着了。
“我知道你们素有嫌隙，但还有几个人也在现场，其中一位，我想您不会坐视不管。”唐小柔将照片拿给白杨展示。
白杨的眼神瞬间锐利，“心凌？她怎么会在那？”
“因为您和她撒的谎啊，等级四的鬼要苏醒，人家可是满大街寻找鬼的踪迹，就找错了对象喽。”唐小柔摊手，它真的对他的事了如指掌，可白杨现在顾不了这个。
“怎么可能？执行部的数据库她可以随便查阅，这种登记还被领取的任务心凌有什么理由要去现场？这是严重的违规行为！”
“我不知道，但您与其对我发脾气，不如赶紧过去，从这里驱车到北三环也要二十分钟呢，谁知道二十分钟后会变成怎样的情况？”唐小柔耸耸肩，表示她句句实话。
白杨紧张思考，确实，唐小柔没有理由骗他，从他们接触到现在，每一次唐小柔都是表现出十足的诚意，还送了好吃的桂花栗子酥给他。
“好，我现在就过去，不过暴走的鬼是什么，能力失控吗？我能解决吗？”
唐小柔微笑，“就是能力失控，而且放心，别说是等级二的鬼暴走，就是等级四的鬼暴走也完全不是白杨执行员您的对手。那些怪物对您来说只是蝼蚁罢了，压制，然后碾死就好。”
“对同类这么说真的好么，”白杨换好鞋带上钥匙，突然他想到了一件事，“你说，还有‘几个人’在场？”
“嗯，到了您就知道了。”唐小柔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有车，要捎您一程吗？”
（*注：现代允许安乐死的国家主要使用的药物为巴比妥类和氯化钾，巴比妥药物使人处于深度麻醉的状态，浓度极高的氯化钾溶液使得心脏过速造成心脏停搏，确保安乐死过程没有任何痛苦。文中云海沧提到的氰化物会使得死亡过程极其痛苦，并不是安乐死会使用的药物，不过考虑到云海沧执行任务的暴力风格，他是不可能为鬼的“人道”负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