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暴走
鬼重新消失于黑暗，云海沧嗅到了空气中弥漫开来的黑色血腥，思考着对策。
鬼受伤了，但严重吗？鬼会放弃挣扎放弃抵抗吗？要怎样，才能给鬼最后的致命一击……
喜悦并未能维持多久，随着血腥味道一起飘散开的，还有令人不安的，焦躁气息。
极其突兀的静，云海沧紧握着刀枪，他预感到有什么要发生。
“以血为祭，作茧缚之，敝之身体耳目，构筑，未被称定的领域。”
缥缈的声音传来，如歌如泣，云海沧甚至以为是他的幻听。
但下一刻，尖锐庞杂的声响在他的脑海中爆炸，第一个瞬间，他几乎无法握住手中的武器。
膝盖一软，这是大脑受到过量刺激的反应，但云海沧还是撑了过来，他狠咬舌尖，强迫自己在这片噪音之中保持清醒。
像是耳边有机枪在扫射，又像是地狱厉鬼的嘶鸣，触碰深处的疼痛，不断的针刺着他的回忆……到处是火，到处都是火，也是相似的楼内，他哭泣着，火风咆哮，氧气耗尽，仍是没有人来救他……
“这是，鬼的哭泣么……”
整个世界都在疯狂地吼叫，一百万一千万支枪吞吐着火焰，他知道声音具有惊人的破坏性，但亲身经历还是第一次。摸摸耳朵，没有任何的不适，没有耳鸣没有出血……这巨响好像是直接传入他脑子里的，并不伤害听觉器官，只有来自灵魂深处的痛苦折磨。
艰难地支撑，云海沧依旧紧握着刀枪，接受过训练的他知道，他们执行员较于普通人的优势并不在于多么强壮多么聪明，而是他们更加冷静，更加能够忍耐。即使面对的是完全未知和难以预测的情况，他也能强忍痛苦，做出精准和符合原则的行为。
没有人面对鬼能自信说出“一切尽在掌握”这样的话，连白杨都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所以只有冷静的判断，才能增加活下来的几率。
鬼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迫使他放弃吗，但是，这究竟是什么能力……是怎样做到的……
脑内的疼痛愈加，就像是颅骨被人从中间剖开，然后浇上滚沸的热油，冒着泡泛着光。云海沧觉得他如同接受凌迟的死囚，那些声音正是一把把割开他身体各处的刀片，锋利的刀削过，却还留有三分之一的皮肉，用手生生撕扯下来。
鲜血淋漓。
见鬼，这样下去的话，意识要……
艰难地睁开眼睛，轰鸣声还在持续，仿佛永远都不会停止。云海沧几乎要咬破舌尖才能保持清醒，可手中的刀和枪还是越来越难以握住……人的大脑具有自我保护的机制，眼下这种程度的刺激早就超过了大脑能够承受的范畴。不管是视觉味觉听觉和触觉，本质上只是大脑对电信号做出的回应，就像是将电学课上会用到的小灯泡接入超高压电路。
灯泡会爆炸的。
将身体支撑在承重柱上，云海沧强撑着自己笔直身体，眼皮越来越重，意识逐渐飘忽，脑内的折磨永无止境，而他的人类身体已经无法再靠着意志维持运作，看来昏迷是注定的了。
但他怎能就此束手？
咬着牙，云海沧用藏在衣袖内侧的刀片划开了自己的脸！
鲜血滴落，疼痛唤醒了大脑，噪音的影响也暂时减小，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这并不是真正的巨大响声，这是施加于精神，也就是大脑的能力攻击。
那么鬼的消失也可以解释了，他抹去脸上的血，狠狠啐了一口。
“精神能力吗，那么就是领域类能力呢，该死，这种地方居然碰到的是和他同系的能力！”
鬼大概是以这一层的空间为基础构筑了领域，领域内的效果包括视觉障碍、精神攻击等等，云海沧感受着脸部传来的鲜明痛楚，如果能活下来，这个疤痕大约是要陪伴他挺长一段时间了。
他不是不想割其他地方，但考虑到和鬼战斗的可能性，如果发生肉搏，割伤四肢和腹背这些地方显然会影响到作战能力。那么就只有好看却在战斗时最不容易受影响的脸适合用来割一割了。
血淌得很多，顺着脖颈流淌，温热的，云海沧握紧战术刀，准备着给鬼致命一击。
“就这点本事吗？只会放点蚊子哼吗？你的能力，只是那么龌龊卑鄙，甚至不敢现身的弱小存在吗？”云海沧放肆地笑，“你这样可是活不下去的哦，你的领域崩溃之时，你的生命也要结束了！”
脑中的声音停住了。
又要来了么，视觉干扰，听觉摧残，接下来会是什么？
一股异香飘散，云海沧愣住了。
这不是一般的香气，他抽了抽鼻子，说不上来，有点像花香又有点像奶香，每时每刻都在变幻，契合着他的喜好，有点让人怀念。
还有点让人迷醉。
他想不通这股香气的来源，但不自觉的抽了抽鼻子。
有点像……家的味道，可是，这究竟是……
直到他注意到了一直握紧在手心的战术刀。上面是刚才划伤鬼而沾留的，浓郁黑血。
糟糕！
此刻甩脱战术刀已经为时过晚，仅仅是下一刻，他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离，就像是断线木偶一样，紧贴着承重柱，慢慢瘫倒。
都意识到鬼的能力是通过感官发起攻击，居然还是中了招……自己真是退步了啊，云海沧自嘲。
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无比，但他还是坚持着看向前方，看向鬼最有可能出现的 方向。
身前终于出现了人影，可是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再挥出一刀的力气了。
就这么死了么？
云海沧歪嘴笑笑，真是憋屈啊，那个以“最强”为目标的少年，却在一次A级任务上摔了跟头，没有任何光荣，也没能为“老师”报仇……
什么最强，看着死亡降临，他终于释然了。
他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砰——
枪声在空气中爆开，几乎是同时，云海沧还听到了别的声音。
“躲开！”
少女的大喊，撞开了只能在原地等待死亡的云海沧。
这救了他一命。
细小的水泥碎块掉落，虽然看不到，但云海沧想象得出承重柱上的深深划痕，如果被这一刀刺中，他的结果只会是当场死亡。
鬼的能力是精神攻击，云海沧在心里喊，他想把这些告诉少女，至于少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现在并不重要，很显然，少女是来救他的。
可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股异香将他变成了动弹不得的废人，别说是张口说话，心脏的跳动都很勉强，云海沧为少女担心，但他什么都做不了。
“啧，视觉干扰，精神系的能力就是麻烦，”少女站起身，双手握枪，保持着警戒，踢了踢躺在地上的云海沧，“云海沧？还活着吧？”
见鬼，他很想笑，死里逃生的笑，还有无奈的笑，他现在连哼哼都做不到，姐姐您是想得到怎样的回答？我眨眨眼可以吗？但现在这么黑，我眨眼您也看不见啊。
“哦对，忘了你开不了口，”少女蹲下，“需要一些刺激呢。”
刺激，什么刺激？
啪啪——
两个极其清脆的耳光，云海沧在重新获得身体控制权的同时，巨量的疼痛也反馈回了他的大脑。
“怎么这么多血，你划脸干什么？喜欢自残？”少女嫌弃地擦了擦满手的血，刚才打云海沧耳光时沾上的。
“我以为疼痛才能摆脱鬼能力的影响。”云海沧摘下夜视镜，他现在的样子实在是有些狼狈，半边脸是伤口和鲜血，半边脸是逐渐肿起来的耳光印子，夜视镜因为刚才的撞击磕碰到地上报废了，刀则是被鬼拿走，用来当做刺杀他们的武器。唯一的好消息是枪还在，格洛克17，他死死捏在手里，没被鬼拿走。
眼前还是黑乎乎的，看不清少女的模样，不过身形好像有点熟悉。
“够狠，难怪总部的人那么宝贝你，”少女哼哼，“借你包里的燃烧棒用用。”
少女果然也是执行部的人，云海沧心中安定了不少，在这种地方，还有枪，知道鬼和能力的事，除了执行部的人，还能是谁呢？
“那个鬼的能力可以干扰感官知觉，你知道的，但它本身并不具备在黑暗中灵活作战的能力，如果使用燃烧棒会暴露我们的位置，你会有危险的。”
少女根本不和他废话，扯过包拉开拉链就在里面翻找，很快就找到了她需要的手持燃烧镁棒。
“我刚才开枪击中了它，即便不致命也会暂时干扰它的行动，再者，我自己就是雷达，我的能力是‘通灵’，远距离的鬼感知不到，近距离的鬼我还是能分辨位置的，鬼伤不到我们。”
少女点燃了燃烧棒，大片的空间重新获得光明，云海沧也终于看清了少女的样子。
“心凌？”他愣住了。
白杨的搭档，心凌，执行部通灵能力最强的几位辅助人员之一，云海沧经常研究白杨，自然是知晓这些。
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刚才我也被无差别的精神攻击波及了，挣脱花了点时间，没能第一时间救你，别怪我。”心凌给他的脸做了简单的消毒和包扎，疼得他呲牙，不过还是忍住了。
“为什么，你会——”
“在街上碰到这个鬼，跟着来的，没想到你会引发它能力的暴走。”心凌冷静处理着云海沧脸上吓人的伤口，语气平静得就像是上课回答老师的问题。
“能力……暴走？”
心凌拍了拍他的脑袋，“前辈，你才是前辈啊，你的反应怎么和新人一样，脑子被能力攻击傻了吗？”
云海沧沉默了，纵使他在总部威风，可现在被一个才刚成年的少女教训，一点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难道说他命中注定要被白杨压一头？连他的搭档也欺负自己？
“等待领域崩溃吧，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好做的，”心凌从他的包里翻出压缩饼干，撕开包装，就着同样装在包里的纯净水，“饿死我了，我还没吃宵夜呢。”
望着不远处正在熊熊燃烧的镁棒，听着身边少女松鼠般的咀嚼声，脸部传来一阵阵疼痛，云海沧第一次感受到活着的美好。
真好，原来仅仅是使用眼睛耳朵鼻子去感受这个世界，仅仅是感到疼痛，都会成为一种享受。
因为你深切地明白，你还活着。
火光滋滋闪耀，映照在他和心凌的脸上，忽明忽暗，有些温暖，甚至是有些温馨。
尽管“温馨”这个词，现在听上去是那么的不合时宜。
“我说……”他酝酿了些话，想和心凌道谢。
嗡嗡嗡——
高频度的震荡袭来，只不过这一次，遭殃的不是听觉。
世界，变成了血红色。
“二度暴走！”心凌丢掉食物，惊恐大喊，“怎么可能？！”
“这到底是什么？鬼不是被击中了吗？.45的子弹应该在它的身上留下碗口大的洞才对啊！它怎么还会有力气维持领域？”云海沧也大喊，这种时候小声已经没有意义了，血红色的世界，谁都能感受得到其中的不详气息。
“你不是听了他的故事么？他的经历，他的感情，他的心因……”心凌喃喃。
“心因？”
“你以为情报部那么重视‘心因’是为了什么？”心凌抓住他的衣服领口，“感情，感情是驱使能力的动力！鬼为什么会释放人们心中的幽暗欲望？因为它们需要那些黑色的情感，这是它们使用能力的，代价。”
云海沧懵了，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这些，一直以来他只是单调地执行任务，从未想过鬼、心因、欲望和人类感情之间的联系。
因为他的骄傲，因为他的不屑，因为他总是一个人。
“那他的心因是什么？后悔吗？因为自己没能救下自己的母亲？”他迫切的想要得到答案。
“不，他自己写的那个故事不是说了么，迷宫里最后的魔鬼。”心凌幽幽回答，“是仇恨，无论是嗜血的作案方式还是眼前能力暴走的表现，都是最浓郁最深重的感情，仇恨。”
“仇恨的对象呢？我们吗？”
“不，是他自己，”心凌露出惨淡的笑容，“他最恨的人，是他自己。鬼诱导出这种感情，以自我毁灭的方式开启了能力的暴走，鬼从一开始就没想着活下去，它想和我们同归于尽。”
“而我们，死定了。”
血红色的世界，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