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童理
市中心，靠近步行街的某个小巷子里，一家冒牌的重庆万友面馆。
店门口来了个人，男的，学生模样，很年轻，对着手机看了半天，抬起头又瞧瞧店的招牌，迟疑犹豫。
他大概是想问问老板，但老板正忙着拉面，那表情严肃的像是在做外科手术，搞得年轻人不敢轻易开口。
熙熙攘攘，吵吵闹闹，年轻人有点不敢相信，这种地方会是执行部的安全屋，这不就是个苍蝇馆子嘛。你看坐在这儿吃面的都是什么人，五大三粗的壮汉、动作亲昵的情侣、刚刚放学的中学生……没看出有执行部那股子高端和神秘的气息，只闻到了满满的烟火气息，牛肉面和卤蛋的味道。
“进来吧，就是这儿，别找了。”
坐在角落吃面的人招呼着，他已经观察年轻人很久了，确定这就是老师给他推荐的辅助人员。
“您是……云海沧执行员？”年轻人试探地问。
他点了点头。
年轻人惊喜，几步接近，深深鞠了个躬。
“谢谢您能选我！我很荣幸！我会努力的！”
年轻人的声音很大，动作也很夸张，店里其他吃面的人都被他吓一跳，纷纷侧目，表达自己的不满。
“咳咳，”云海沧显然也有些尴尬，他只好提醒年轻人，“还有普通市民在，注意你的言行举止。”
年轻人拍拍脑瓜，表示自己听明白了，拉开椅子，乖乖坐了下来。
“你是，童理执行员？”
年轻人点头，“应该说是预备的，因为一直没有执行员愿意选我做搭档，所以我也没有出过任务，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执行员。”
“但你的履历显示你很优秀，童理，十九岁，天雪市理工大学的学生，擅长于情报分析，拥有‘通灵’的能力，而且非常敏锐。在刑侦局实习过，实习期间帮助天雪市警方辨识超过五名危险系数A级的鬼，被理事长接待过，还获得过‘天雪市好市民’的奖章……”
童理羞红了脸，赶忙摆手，“那些都没什么啦，通灵只是一种体质，并不是说我能力很强，要是我真的很强，也不会转来执行部一年多都闲着了。”
“真奇怪，通灵的能力不算稀有，但也没有到烂大街吧，至今执行部也无法做到每个组合中都有一人拥有通灵能力，你按说是抢手货啊。”云海沧拿起一瓶啤酒，“喝点？”
“那个，我不喝酒的……”
点头表示理解，云海沧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杯，“天雪市所有安全屋中这是唯一能喝到酒的，平时完成任务后我喜欢来喝两杯，所以就习惯性的约你到这儿来了。”
童理好奇地观察着云海沧，总部排名第一的执行员？来之前还以为是什么肌肉猛男，开啤酒都是用寸劲震断啤酒瓶的那种。
可看云海沧的模样，也就比他大了两岁，同样是学生，肌肉的线条当然很干净，但远远说不上发达；脸上似乎是受了伤，不过被白色的绷带裹住，看不出伤口有多么凶狠。倒酒的手和握枪的手一样稳定，手背上有细小的伤口，但都用透明创可贴黏着，也不似童理想象中的沧桑有故事。
只有气息，拥有通灵能力的人当然对气息无比敏感，童理就坐在云海沧的对面，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气息，和啤酒混在一起，有些冷。
他打了个寒噤。
注意到了他的注视，云海沧轻轻摇晃塑料杯子，“感受到了什么，说来听听。”
童理迟疑，“可以……吗？”
“但说便是，这也是考核的一部分，我们还未正式组队吧，会根据你的情况今晚和执行部做正式的回复。”云海沧一口一口喝着酒，“所以好好表现。”
童理闭上眼睛，辅助人员的选择是很慎重的事，毕竟是将后背交给搭档，每一次任务都有可能存在生命危险，必须慎重。
店里很嘈杂，吆喝声，每桌客人的聊天声，店外人潮的涌动声，还有属于这座城市本身的低吟，童理努力排除掉这些干扰因素。使用通灵能力时，用心感受远比单纯依靠视觉观察而敏锐。
毕竟云海沧不是鬼，通灵对人类的使用，只是很抽象很模糊的“印象”，并不依靠视觉的细节，而是感知对方内心的波动。
内心的世界，也是无比丰富的。
“您……您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感受到了严寒，仿佛站在雪山之巅，触摸那一块冻结万年的坚冰。您不喜欢和陌生人的接触，只有在熟悉的人面前，您才愿意放下一些沉重的包袱，但即使如此，此时的您也不会觉得轻松，您只是试图让身体缓和，但您的心一直紧绷着。”
云海沧挑了挑眉。
童理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可是，又不是那么简单……您并不是单纯的冷酷，在那块坚冰的深处，埋藏着什么，我触碰不到，我只能从外部观察，那是一团火一样的橘红，但是早已熄灭，被封藏在坚冰中，您所经历的，那一定是巨大的转折点。”
“平时我的感受就到此为止，但今天请允许我继续，冒昧继续。您在执行部的名声两级分化，您的执行风格以暴力著称，您对待鬼的态度无比骄傲，您是总部的王牌，您发誓要将所有的鬼都送往地狱……可是为什么呢，我总觉得这样的您不太真实，您缓缓喝着酒，坐在这样烟火气十足的小店，您不像是传闻中那样难以接近。您的暴力，您的骄傲，是一种掩饰吗？”
“人是无比复杂的生物，性格也是最难以琢磨的，因为我们看不到人的心，也无法知晓感情究竟是何物……您很纠结吧，您在怀疑自己的某些做法，但您仍在坚持，非理性的，近乎失控的，只是因为您的感情不允许自己理性。”
“最后，回到最表象的那块冰，锋利又危险，您是个固执的人啊，您不会改变自己的理想，即便最后的结局是死亡和毁灭……从伙伴和搭档的角度来看，您并不适合组队，因为您极可能在任务过程中做出格的事情，造成难以想象的严重后果。”
“但我并不担心，倒不如说我很有信心，我一定能扮演好‘安全阀’的角色，在您坠入深渊之前将您拉回来。”童理笑眯眯的，“说完了，您觉得如何？准确吗？”
云海沧拿起一只干净的塑料杯，满满倒了一杯酒，泡沫都溢出来了。
“喝掉，我们就是正式的搭档了。”
童理眨眨眼睛，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没听错，把酒喝了，就这么简单。”
“没问题！”刚才还扭捏表示自己不喝酒的童理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云海沧微笑地看着童理，童理说得分毫不差，他的内心，就是坚冰包裹着灰烬。他的性格，就是用强硬伪装，如果他真的冷血到漠视生命，他根本不会有耐心去听喻阳的故事。
所有一切的转折……那场大火，熊熊燃烧，巨大的摩天轮崩塌坠落，在深黑的天空下，哭声喊声绝望弥漫，仿佛赤炎地狱。
“老师！老师！”他哭喊着，可是再没有回应。
……罢了，云海沧不再想这些，童理已经喝完了啤酒，该轮到他说话了。
“老板，再来一碗牛肉面！要卤蛋和卤干！”他搅拌着快要放凉的面条，“先吃，吃完了咱们换个地方，还有几个人要介绍给你认识。”
童理星星眼，“那我现在已经是正式的执行员了？”
看着他兴奋的模样，云海沧有点想笑。
“是啊，执行员童理，正式编号17111201，祝贺。”
……
天雪市市立公园，大草坪。
晚上十点，这里的人已经逐渐稀少，所以有那么几个人就显得格外显眼。
鬼鬼祟祟的，偷偷摸摸的，一看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又把晚自习翘掉了……老师明天非得杀了我。”其中一个人跺脚。
“前辈别气啦，我和弥弥作业都还没怎么写呢，不也按时来这儿集合了？”另一个人安慰道。
“问题不在这儿，问题是我们什么都没查到！进展是0！我从来没遇见这么离谱的案件！明明知道有问题，可是什么都查不出来，都两天了，还是一无所获！”
“毕竟被判定为意外了，既然专业的刑侦人员都没发现破绽，我们这些业余的要取得进展肯定更加困难吧。”第三个人轻声轻气的。
“本小姐我才不是业余的！我就不信了，肯定有什么地方，什么地方被遗漏了……”
“说起来，他怎么还不来啊，不会是忘了吧，难得我们分部和总部的人一起商量着要头脑风暴一下的。”第二个人东张西望，神色紧张。
“别急别急，趁着他还没来，我再稍微梳理一下线索……”
心凌、楚元天和凛弥，这三个人围坐在公园草坪的正中央，等着来和他们会合的云海沧。
约莫两分钟过去，三个人同时闻到了一股味道，抬头。
牛肉汤的味道。
黑色的身影穿越黑暗，来到了他们面前。
“来了来了，前辈，他来了。”凛弥提醒还在低头沉思的心凌。
“抱歉迟到了一点时间，”云海沧拍了拍身旁的人肩膀，“介绍一下，我的搭档，童理，擅长于情报的整理和分析，应该能为我们提供不少帮助。”
童理拘谨地鞠躬，“各位前辈好。”
三个人都愣住了。
云海沧……居然有搭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