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追问
“您好，我们是刑侦局的调查人员，对于爱子的意外，我们深表遗憾和哀悼，组织派我们最后来做一次回访，谢谢二位叔叔阿姨。”
黎烨的家，客厅，云海沧态度放的很低，这是他对逝者的尊重。
黎烨的父母很快相信了云海沧的说辞，毕竟证件齐全设备专业，再加上他长得蛮帅，脸上的绷带就像是因为工作所负的伤一样，很容易让人联想他在刑侦局也是为了正义与和平同邪恶殊死搏斗的好人。
“烦劳两位同志费心，只是他妈妈整天以泪洗面，待在卧室里对着几张照片发呆，没办法回答两位的问题。你们要问什么，就问我吧，我来回答。”
说话的是黎烨的父亲，四十七岁，某国企管理层的干部，工资不算优渥却足够稳定，一家三口的日子过得很舒适。
可以想象，正是家庭和睦事业有成的黄金阶段，儿子的死给他带来了多大的打击。
童理在一旁做着记录，他学过一点素描，几笔将眼前这个父亲的憔悴模样勾勒出来，头发散乱，眉头紧锁，眼窝凹陷，还有不停的叹息。
偷偷瞄了一眼应该是卧室的方向，那里面的母亲，恐怕只会更加痛苦和绝望吧？
鬼……一股无名火升腾，童理控制着情绪，将愤怒压制下去。
无声无息之间，鬼已经毁掉了多少这样的家庭？
一定要揪出来，一定要找出来，哪怕只是为了抚慰所有受伤的家庭。
“不会有很多问题的，”云海沧说，“能问一下，为什么那天黎烨会情绪失控跑出家门？那天争吵的场景，能说给我们听吗？”
黎烨的父亲点点头，“黎烨的成绩一直不太好，我和他妈妈经常为他的学业着急。今年他上了高二，文理分科，因为我们的坚持，他还是选了不擅长的理科，结果成绩和名次掉得很厉害，这不是刚刚期中考试吗，又是一塌糊涂的成绩，我气不过，就骂了他两句。”
“冒昧打断一下，既然黎烨不擅长理科，就说明文科还是凑活的吧，为什么你们坚持要他选自己不擅长的理科呢？”童理提问。
“陈旧的思维吧，”黎烨父亲叹气，“觉得理科以后上大学有更多的专业可以选，毕了业也有更好的就业前景……是我们错了，我们太狭隘了，我们不该逼着孩子的，他明明很反感我们事事替他做主的……”
“好的，还请您继续。”云海沧眼神示意童理不要乱说话。
“没有什么了，黎烨和我们大吵了一架，摔门就走了。”
“你们当时没有阻止吗，比如说出门寻找什么的？”
“以往这种事也发生过，因为我和他妈妈平常工作忙，待在家的时间有限，所以黎烨从小就很独立，天雪市他熟得很。以往发生这种事，他也就是憋着气，跑出去到公园或者街机厅玩玩，到了晚饭时间自己就会回来，当时我们都以为和平时一样，所以没当回事。”
云海沧翻阅记录，刚才在小区门口，保安也说了黎烨经常一个人在家，上学放学吃饭睡觉都是一个人，讨厌一个人待着，想去热闹的地方转换一下心情也是正常的。
“嗯，公园的好几个摄像头都清楚拍到了他的身影。”
“是啊，可是后来怎么了，我想不通。晚上我和他妈妈还等着他回来吃饭，可电话打过来，说是黎烨坠楼轻生了，通知我们过去认尸……我还当是谁的恶作剧，还狠狠骂了对方……”
沉默，任何一个父亲母亲接到这样的电话，第一反应肯定都是不愿意相信，这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出事的那栋烂尾楼，是什么特殊的地方吗？您对那栋楼有什么印象没有？”云海沧问道。
黎烨的父亲摇头，“完全没印象，也不懂这孩子为什么要到那种地方去，听说当天那栋楼还发生了楼层坍塌的事情吧？那么危险的地方，黎烨他是怎么找到的？”
云海沧有一丝尴尬，那栋楼其实相当稳固，楼层坍塌的事情……得问问某个人。
那个人现在这个点应该在目标的家中吧，继续着扮演着他“老师”的角色。
“我注意到这个小区是回迁安置小区，也就是说您和阿姨还有黎烨原本是住在别的地方吧？”
童理刚进小区就感叹到处都很新，云海沧留意了一下，就顺手查到了相关信息。安置小区，才建两年多，设施配套都是全新的。
这些情报刑侦局不会在意，因为他们是把这件事当成意外来处理的，已经确定是自杀的案件没必要刨根问底。
“是的，可是我们原先住的那个地方离那栋烂尾楼也有好几公里远，应该没什么联系吧？”
是吗，和原本的家无关，云海沧准备转换方向，他也没想着很轻松就能取得什么进展。
“我能问个问题吗？”童理举手。
“这位同志好年轻啊，果然是在刑侦局工作的人，有什么问题，你问吧。”
“黎烨他……从小就总是一个人吗？”
“从小学五六年级开始吧，那个时候天雪市房价飞涨，你们刚才也说了，我们现在这个房子是回迁安置的，那个时候还住在小破屋子里，离市区又远学区也不好。所以我和他妈妈就想着工作辛苦点，给黎烨挣到一套房子的首付。”
“五六年级……黎烨成绩不太好，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吗？”
黎烨父亲很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瞎猜的，所以您这儿反应，我是猜对了？”
“是啊，现在想想，为了钱，反倒把孩子的学业落下了……要是我和他妈妈哪怕只有一个人能经常的多陪陪他，他也不至于那么反感学习，那么反感我们的说教啊……”
“……明白了，谢谢您。”
云海沧看了看童理，童理则是摇了摇头，两个人通过眼神交流。
有收获没？
有猜想，但需要验证。
怎么验证？
我得去黎烨的房间看看。
那我帮你拖住，你尽快。
收到，老大英明神武，小弟我一定殚精竭虑，万死不辞！
别贫嘴了，行动吧。
OK
“说来有些不好意思，肚子隐隐作痛，能否借用一下洗手间？”童理面露难色，装的很到位。
“当然可以，直走左拐，最里面就是洗手间。”黎烨父亲没有怀疑。
“打扰了，谢谢您。”
云海沧拿起文件夹，开始照本宣科问些可以拖时间的问题，他们虽然搭档时间不长，但默契还是有的，而且行动力很强。
从这个角度来看，老师的眼光真是一绝，他俩就是天生的组合。
动作很轻，童理来到了洗手间对面的房间门口，黎烨的房间。
三口之家的两室一厅屋子结构很简单，之前已经排除掉了黎烨母亲所在的主卧，那么就只剩下书房和次卧需要区分。还好两个房间都在通往洗手间的走廊左右侧，拧开门把手稍微观察一下就能辨认出来。
这样冒失地进入逝者的房间，多少有些不敬的意味，童理也是第一次干这种活，手心都在冒汗。
“抱歉啊，不过这是为了帮你报仇所必须的，就原谅我吧，黎烨同学。”
打开房门，一股浓重的樟脑味道扑面而来，童理掩住口鼻，他差点就发出什么奇怪的动静了。
窗帘拉着，整个房间都是黑乎乎的，不过借着从客厅渗进来的微弱光亮，依稀还是能分辨出，书桌床铺衣柜，这就是一个简单的卧室，曾经属于某个叫黎烨的男生。
显然自从黎烨死后，这个房间就几乎没人进来过，所有的东西也都保持着原先的状态。童理点亮手机，大袋的樟脑丸摆在四周用来防腐。
“这是打算永远留个念想吗，将所有的一切维持原样，孩子就好像还能在某时某刻回来一样。”童理轻叹，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不过东西都保持着原状现在也不算是坏事，他找起东西来会方便许多。
“那么来代入一下吧，如果猜想是正确的，我就是黎烨，我会用何种方式记录，又将秘密藏在哪里呢？”
……
十五分钟后，童理回到了客厅。
“终于好了，你还真是够折腾人的，”云海沧故意教训着童理，站起身，“那么我们就不继续打扰了，还希望叔叔阿姨能从悲伤中尽快走出来，生活终归是要继续的。”
“谢谢，我们会的，但还需要时间，需要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
童理在他随身带来的包里翻找，拿出一只小纸袋。
“微薄的心意，桂花栗子酥，如果感到悲伤难过就吃一口吧，但愿能缓解些许内心的痛苦。”
黎烨父亲接过纸袋，愣愣看着上面楷体的宣传语，“一整个秋天的甜，都融在里面啦！”
无声笑笑，“谢谢。”
“那么我们告辞了。”
“我送你们。”
“不必。”
走出黎烨的家，门从身后关上，云海沧和童理对视一眼，转身闪进了电梯间。
“收获呢？”
“这个，自己看。”童理将一张试卷递给他。
“这是什么？小学语文测试卷？”云海沧没看懂。
“背面，作文，我就不解释了，你看了就懂了。”
背面……云海沧嘀咕着，什么东西，还搞得神秘兮兮的。
小学六年级语文期末检测，作文。
题目，城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