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天雪市
“我所在的这座城市，叫天雪市。”
“发展一般，连地铁都没有，高楼大厦也是这些年才建起来的，住在这里的很多人都想着搬到大城市里。”
“但我很喜欢这座城市，这里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我对这座城市的印象很好。”
“天雪市是一座节奏很慢的城市，人们悠闲地生活着，因为城市不大，所以人也不多，车也不多，每天晚上十点之后马路上都很安静，要隔许久才有一辆计程车呼啸而过。”
“我喜欢天雪市的慢，街边的各种小摊小贩售卖着有趣的东西，公交车晃悠悠地行驶，作为行道树的梧桐树很高很大，春夏繁盛秋冬金黄，宽大的树叶纷纷扬扬，时间在在这一刻都好像变慢了。”
“但最近，天雪市好像变了。”
“餐桌上爸爸妈妈唉声叹气的都是关于房价和物价的消息，家里经常空荡荡的。写作业写到手腕酸痛，抬起头，早已黄昏，可爸爸妈妈也不会在下班后给我带棉花糖吃。”
“到底是怎么了呢，我走出家门，茫然地看向四周。”
“那些小摊小贩都被取缔了，公交车改成了更现代的款式，速度飞快，梧桐树一棵接着一棵被伐掉，换上了不会飘洒絮子的银杏，就连路上行走的人们都变了，表情严肃，步履匆匆，紧皱着眉头，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
“我不信，我四处寻找，家的附近有一栋被废弃的大楼，顺着阶梯，我爬上了最顶层。”
“顶层的风飒飒，我望着整座城市，不得不承认一个令我有些伤感的事实。”
“天雪市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繁华，再也不是记忆中的那座小城了。”
“高楼林立，地铁也在规划，路上的车越来越多，城市管理越来越规范，人口和经济都在蓬勃发展，人们都在为以后更好的生活奋斗，每天努力工作。天雪市再也和慢节奏无缘了。”
“可我吹着风，突然又不是那么伤心了。”
“这也是好事不是吗？我们终究要长大，城市也是。”
“于是我喜欢上观察这座城市的变化，每当爸爸妈妈上班，我就会跑到废弃大楼的楼顶，望着远处每天都在变高的建筑，望着傍晚时分整座城市亮起的鹅黄灯光，望着那些为了美好生活奔波奋斗的人们。”
“我的心，暖暖的。”
“要是爸爸妈妈不是那么忙，能再多陪陪我就更好了……”
“不过，这是城市发展壮大的代价吧？”
“我懂的，所以快快长大吧，天雪市。”
……
“懂了吧，那栋楼对黎烨来说是很重要的地方，他的秘密基地，是他一个人的时候可以缓解孤独寂寞，随便对着远处胡思乱想的好地方。所以，选择到那里，是他自己的意愿，和鬼无关。”童理将试卷折好，塞进文件夹，然后将整个文件夹交给云海沧，“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这种东西……是怎么找到的？
“这篇作文老师给了满分，被黎烨好好收着，就夹在语文书的第一页。”童理开始阐述，“那栋烂尾楼的建成是六年前，也就是黎烨五年级六年级的时候，时间对得上；那栋楼作为当年首批征收开发建设的项目，是附近最高的楼，几公里的距离并不算阻碍。”
“因为情报差的存在，鬼应当不知道当天烂尾楼内老大你正在执行任务，所以我猜想黎烨的行动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那个地方他本来就很熟悉，只是大人们不知道而已；黎烨父亲有说过他们工作很忙无暇照顾黎烨，大部分时间他都是一个人，那么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一个正需要关怀关爱却总是一个人的男孩，一个喜欢四处在家的附近晃悠的男孩，有着只属于自己的秘密，有这种可能吗？”
“我喜欢假设，我觉得有可能，所以我就试着去找了，然后就找到了佐证。”童理走出电梯间，“直觉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鬼为何要将老大你牵扯进来，这绝非它的本意。只能理解成这是巧合，弄巧成拙造成的巧合。”
其实他不用解释这么多的，读完那篇稚嫩的作文，云海沧就明白了一切。
“巧合吗？”这次轮到他停在电梯间里，“虽然都解释清楚了，但我总觉得我们忽略了什么……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别想太多啦老大，疑点已经被解开，就是单纯的巧合，现在我们只需要把精力放在寻找自杀者上就好。”
“好吧，今天也算是有所收获，就到这里吧……对了，临走时你送给黎烨父亲的那袋桂花栗子酥是怎么回事？你也不吃甜品？”云海沧想到了这个问题。
“不啊，我很喜欢吃，心凌前辈昨天不是给我们每个人分了一些吗？我觉得很好吃，就找心凌前辈要来了店址，这是我下午自己去买的，没想到会刚好用得上。”
云海沧默然，最近桂花栗子酥好像经常出现在他的面前。
或许他该尝尝看的。
……
“我要回家了，老大要去我家坐坐吗？”走出小区，童理提议。
“不了，我回总部，再整理一下情报，明天有早课。”
童理挠挠头，“老大你这么说我才想起来，咱俩都是学生，而且只差了两个年级。”
是的，童理十九，今年大一，而云海沧二十一，今年大三。
“我看起来有那么老么？”将资料都装进包里，拉上拉链，云海沧随意问着。
“看上去不老，就是做事风格像是三十岁的，而且在不同的人面前表现得都很自如，完全感受不到什么的杀气。”
背好包，“我本来也没有杀气，杀气是对人而言的，你看我什么时候对你凶过？”
望着云海沧离开的背影，童理耸耸肩。
“老大，凶不凶和脸上的表情和没什么关系啊。”
……
漫步在夜晚的天雪市，云海沧回想着黎烨的作文。
这座城市，吗？
刚刚经过了天雪市轨道交通二号线的站点，几年过去，黎烨写下这篇作文的时候地铁还在规划中，如今终于开通运行，想想速度也不是很快。
但对这座城市来说，这些年确实发生太多的变化了吧。
市区面积扩张了好几倍，房价涨了快十倍，人口也从世纪初的不到百万，到如今的过千万……夜晚十点道路依旧热闹，中心市区整夜亮着夺目的霓虹，天雪市也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夜生活，不再是过去那个羞涩胆怯的小姑娘。
这究竟是好的变化，还是不好的变化呢？
他对过去天雪市的印象和黎烨的有些许不同，他记忆中的天雪市就是氤氲着热气的早餐铺，每天早晨售贩着香喷喷的大肉包。
他是个弃婴，从小在天雪市收容弃婴孤儿的福利机构长大，他管负责照顾他们的人叫“阿妈”。
上学的时候，每天阿妈会在他临走前塞给他几枚硬币，他的早餐和午餐钱。
于是他就兴冲冲地跑到早餐铺，买上两个大肉包，一碗豆腐脑，还有塑料杯装的豆浆，这是他喜欢的早餐。
后来，后来早餐铺搬到了正规的店里，也有了营业执照和卫生健康证明，熟悉的老味道一直在，就是价钱稍微贵了点，那时候五毛钱就能买两个大肉包，现在得五块了。
只是阿妈不在了，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人都不在了。
突然有点饿，云海沧脚步一转，转到了步行街旁的小巷，执行部的安全屋，那家冒牌的万友面馆。
“大碗牛肉汤，不要粉丝，多加一份千张，多加葱花，半斤牛肉，两瓶啤酒。”
“好嘞。”
他和店老板很熟悉，说起来这间安全屋当初就是他来和老板商量，以刑侦局的名义，每年多少钱，拜托老板在执行部需要的时候提供庇护。
晚上十点多，外面的步行街很热闹，但面馆里的人已经很少了，云海沧随便找了张桌子，抽出劣质的纸巾擦擦筷筒里的筷子。
“又出任务了？”老板煮着汤，一边和他聊天。
“嗯。”
“真辛苦啊。”
“还好吧。”
“每次看你都紧皱眉头，刑侦局的压力很大吧？”
“有点，不过我皱眉是习惯，只要在想事情就会皱眉。”
“什么事情，说出来听听？”
“大叔，我就算说了你能听得懂吗？”
熟门熟路摸出啤酒打开，云海沧仰头闷上一口，正是冬天，寒冷的液体流淌进喉咙，大脑都一下子清醒不少。
老板将一碟子放在桌上，也不生气，“别小看大叔啊，大叔虽然没文化，但见人见事可比你多多了。”
“好吧，那要怎么说呢？”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他不介意和老板唠会，“大叔你有运气特别好的时候吗？”
“同时中了两次彩票大奖这种？”
“不，是更现实一点的，比如说你的店一起停水停电，生意没法做了。”
“那他娘的绝对是理事会那帮狗东西要我在拆迁协议上签字搞出的把戏！”老板骂骂咧咧，看来是没少被折腾。
“这就对了，不是单纯的巧合——”
云海沧猛地愣住了，他想明白了。
见鬼，见鬼，为什么之前没有想到？为什么之前的他们都在任人摆布？
如果，如果说，有那么一种可能性……
抬头，店外不远处就是熙攘繁盛的天雪市步行街。
这座城市，恐怕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复杂。
抽出一场红色的钞票，云海沧冲着老板笑笑，走出面馆。
“你这还没吃啊，干啥子去嘛！”老板在后面喊他。
“不吃了，还没动筷子，老板你自个儿当夜宵吧。”
走出面馆，云海沧就站在步行街的中央。
来来往往的人穿行，各种店的招牌打着炫目的光，而抬头，夜空深邃，看不到哪怕任何一颗星星。
天雪市有多少人？一千万？一千五百万？
而他们遇见过的鬼才有多少？几百？刚刚过千？
隐隐的，云海沧感觉到有人在暗处，默默看着自己。
发出无声的讥笑。
拿出手机，虽然心存芥蒂，但这种时候不适合赌气。他们都不是小孩子，在私人恩怨和责任之间，他们分得清孰轻孰重。
他拨通了从未拨过的那个号码。
“白杨吗，是我，云海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