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安慰
天雪市公墓。
井墨然躺在白杨的怀里，因为她刚才低血压犯了，靠着挎包里常备的巧克力和糖果才缓过来。
可能是因为井墨然的母亲身体不太好，井墨然虽然平常也有注意锻炼，但轻微的低血压总是摆脱不了。如果不按时吃饭或者是情绪有剧烈波动，低血压的症状，头晕无力甚至是昏厥，会很明显。
这个小小的“弱点”在学校里只有白杨一个人知道，井墨然在其他人心目中都是校园女神高岭之花，她也不想让人觉得她突然就“弱不禁风”起来。她是很多人的榜样，也是很多人仰慕的对象，她的自尊不允许她在除了白杨以外的人面前娇弱。
低血压和默默地淌眼泪，折腾了一个多小时，井墨然才能缓过劲和白杨好好说几句话，就在白芷的墓前。
“为什么？”井墨然小声地哭，“如果不是沈轩跑来邀请我吃饭，我到现在还被你蒙在鼓里。”
“我真不是故意的……不，我确实是故意的。”为自己辩解的话脱口而出，白杨赶紧改口，因为他确实是故意的。
“你平时和白芷关系挺好的，这件事又挺突然的，我都还没怎么缓过劲，要是让你知道了，你不是哭死？我那个时候真的没有心力去安慰你。”他解释。
“所以你就瞒了我三个多月？”井墨然擦擦眼角未干的眼泪，“我真傻，我就相信了你和心凌的话，没想到你们两个联合起来骗我……”
“抱歉。”
“芷儿会恨我的，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我这个当姐姐的居然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她……我现在甚至没有资格流泪，连芷儿不在了这种事都察觉不出来，我不配当白芷的姐姐。”
“不，不让我第一时间告诉你，这也是白芷自己的意思，”白杨摸出手机，“要听吗，白芷留给你的一小段音频——因为她不想被人看到丑丑的样子，所以就没有录视频。”
点击播放，白芷那甜甜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出，只是比起平时，白芷的声音虚弱了很多。
“墨然姐，按照老套的遗言交代，我是不是应该这么说，当你听到这段话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
虽然我不在了，但哥哥会陪着墨然姐，墨然姐就不用为我伤心了。我的身体早就千疮百孔，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我没有任何遗憾。
我已经嘱咐过哥哥，等我离开一段时间再把消息告诉墨然姐，因为墨然姐是非常纤细敏感又单纯的人，太容易被情绪感染。哥哥肯定免不了要女孩子一样哭哭啼啼，要是墨然姐被哥哥传染了悲伤和痛苦就不好了。
所以，还是等哥哥冷静下来，再把这件事告诉墨然姐吧，希望墨然姐不要怪哥哥，要埋怨，埋怨我就好。
对了，墨然姐，谢谢你送我的生日礼物，草莓慕斯，我很喜欢哦。
最后一件事，我送给墨然姐的那件礼物，还请墨然姐替我好好保管，那是我最珍贵的东西，连哥哥都不知道。
就这样，再见啦，墨然姐，永远永远，再见了。
音频播放完毕，白杨熄灭了手机。
而刚刚止住哭泣的井墨然，泪水再一次无声地从眼眶中溢出，大颗大颗，顺着脸颊滚落到白杨的手上。
拼命攥着白杨的衣摆，井墨然念叨着内容和逻辑都混乱的字词。
“芷儿……对不起……对不起……原谅……谢谢……”
白杨感受着身上越来越沉的重量，无奈地叹息。
似乎心凌评价过，井墨然是他们所有人中最纯净无暇的人，仿佛高原上的海子，距离天空只有咫尺，所以蓝得动人心魄，连一丝一毫的灰尘都不能玷污它，除了远远地欣赏，再也不能靠近一步。
现在看来，确实是的啊。
明明她和白芷的关系也没有那么亲密，几周见一面的小姐妹，互相聊聊天玩玩游戏罢了。虽然白芷的事很惋惜，但身为“外人”，井墨然大可不必如此难受。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不是吗？
“别哭了，你哭起来可丑了，我喜欢笑着的井墨然，我不喜欢哭着的井墨然。”
“还开我的玩笑！”井墨然有些生气，边哭边喊，声音嘶哑，“你不是芷儿的哥哥吗？你不伤心吗？你就不痛心吗？难道你觉得芷儿已经撑过很多年了，所以就算离开了也没关系吗？”
要是别的人说这种话可能他就翻脸了，但现在说话的是井墨然，泪眼婆娑眼睛通红，哭得都没什么力气站起来的井墨然，所以他也只能叹息。
“我当然伤心啊，笨蛋，你以为我消失了三个月都在做什么？但生活总要继续吧，生命的意义不是为了沉溺于悲伤，生命是追逐着温暖的未来，那个存在着无限可能的未来，不是吗？”白杨用已经被泪水沾湿的手帕擦拭着井墨然的眼角，“芷儿临走前对我说的最后几句话，我记得很清楚。”
要好好生活啊，哥哥。
要幸福啊，哥哥。
谢谢你，哥哥。
再见。
所以他不会一蹶不振，他会选择背起井墨然，往公墓外走去。
“下个周末，我带你再来看白芷吧，我去学校接你。”
“别再骗我了。”
“我保证。”
……
“说起来，芷儿真的病了很久啊，从我认识你开始，第一次见到芷儿，她就躺在床上。”
归程，公交车的最后一排，井墨然望着窗外，和白杨小声说着话。
“嗯……是啊，很多年了。”
“真是怪病，爸爸找来的最好的医生都找不出病因，只是不断的虚弱，不断的失去生命……芷儿身上到底是什么病？”
“……罕见病吧，也是没办法的事，现代医学还没有发展到那种地步，靠着药物和调理撑到今天，确实是个奇迹了。”
“唉，为什么呢，芷儿那么可爱那么漂亮的孩子，却被疾病困在家里，不能上学不能随意外出不能拥有自己的生活，老天爷真不公平啊，善良的人却没法轻易幸福。要是没有芷儿得病就好了，没有得病的话……周末我们肯定会约着一起去逛街吧？吃东西买衣服大声唱歌，在游乐园和电玩城胡闹，多好。”
白杨沉默不语。
“芷儿今年应该上高一对吧，高一……穿上高中校服的芷儿肯定特别好看，特别合适，真想看一眼啊，校服模样的芷儿……”
白杨眯了眯眼，将视线移到了别处。
“我这样是不是有些自作多情呢？”井墨然扭过头，她眼里噙着泪水，“明明我什么都没有为芷儿做过，我甚至没法在最后的时候陪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告诉她‘姐姐在这儿，别害怕’。”
“这样的我，真的可以每周去看看芷儿吗？真的可以站在她面前，像以前那样说着亲昵的话吗？”
原来她一直望着窗外是在哭，这是她今天第几次哭了？又流了多少泪？
浮肿的眼眶，血丝的眼珠，还有满脸无法擦拭赶紧的泪痕，白杨第一次见到这种状态，濒临崩溃的井墨然。
“抱歉，一直都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抱歉。”白杨抱住了井墨然，“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哭吧，大声哭出来吧，我会陪着你的。”
一直被压抑的感情终于爆发，潮水般的记忆混杂着情感喷涌，井墨然紧紧抱着白杨，大声哭喊。
她不多的朋友，又失去了一个。
轻轻顺着井墨然的头发，白杨努力扬起嘴角，拼凑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
“谢谢，幸好有你。”
车上乘客都用惊异的目光注视着他们，正常人应该会理解成破镜重圆或者喜结连理之类的剧情吧。
但这个世界上喜极而泣永远是少数，我们流泪，往往都是因为回忆、悲伤、遗憾、痛苦，还有回不来的那个人。
就在这个瞬间，有什么发生了。
天雪市所有的鬼都感受到了，城西的一股力量，纯净、无暇、至臻、超然，一切正面的、积极的词汇，人类所有的希望和未来，都可以用来形容这股力量。
简直就是，驱动能力的最好能量。
……
沈轩在白杨家的小区门口等待了好几个小时，从中午等到傍晚。
终于，井墨然从小区里出来了。
他赶紧迎上去，就算是热脸贴冷屁股，他也要做全套。
舔狗要是连服务周到的自觉都没有，还怎么能追到女神？
“井墨然同学，”沈轩微笑，“我送你回家吧。”
井墨然抬起了头，沈轩被吓得后退了半步。
发生什么了？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井墨然会……哭成这个样子？
“井墨然同学？你是被白杨欺负了吗？我马上报警！”
井墨然摁住了他掏手机的动作，看了他一眼。
“滚。”
然后井墨然搭上了一旁的计程车，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被骂得措手不及，沈轩愣在原地，动作也僵住了。
为什么，他被骂了？
……
靠在计程车的后座上，井墨然感受到疲倦朝她席卷而来，很困很累，哭得完全不剩什么力气。
打开一丝丝的车窗，让凉风洒在脸上，保证到家之前她不会在车上睡着。
对了，井墨然突然想起来刚才的一个细节。
白芷留给她的音频里好像是有说吧，“我送给墨然姐的礼物”。
芷儿送了她礼物？最珍贵的东西？
但是，是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