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夕阳
盛大的场景，女孩就站在淡金色的天际交接处，只要她再往前一步，接近三百米的高空，七八秒的时间，足够她念完一两句不长的遗言了。
听到云海沧的话，女孩回过头。
高楼的风凛冽，吹起女孩披散的长发，也吹起女孩额前的刘海，让云海沧看清了女孩的表情。
满面泪水，女孩在哭。
女孩不高，看上去刚过一米六，和一米八几的云海沧比起来有些小只，长相姣好，一边哭一边颤抖，可就是不愿意从平台的边缘离开。
“你好，”云海沧不敢贸然靠近，还站在观景平台的入口处，“我叫云海沧，21岁，是个学生。”
他尝试着露出令人安心的笑容，但比起白杨，和任务对象聊天谈心对他来说还是太难了些。白杨虽然执行任务时话也不多，但那是取决于他想不想，遇到他感兴趣的对象，比如那个皓琛，他可以很轻松地坐下，和对方喝着同一种口味的咖啡。
毕竟通常情况下他的任务对象都是命不久矣的罪大恶极者，在他的手上绝对不会活过超过两个小时。
所以，他的谈话技巧也非常蹩脚，因为他既不会猜心思，也不懂气氛和意境的作用。
一直以来他的风格就是骄傲，一路碾过去而已。如今要他突然儿女情长起来，云海沧不知道他能不能做到。
“那个，我是……我是在下面看到你站在顶层，觉得有些奇怪，所以上来看看，你没事吧？”
耳机里传来童理的叹气声，果然他是说错了话吧。
女孩抹了抹眼泪，她握紧了唯一用以维系她身体重量的铁质栏杆，没有说话。
“老大，别暴露你的目的啊，安慰人要不动声色，从别的话题引入，先试着稳定对方的情绪再说。”
这时候就相信一下童理好了。
“你叫什么名字，能告诉我吗？或者不用告诉我全名，一个可以用来称呼的昵称就好。”
终于看清了云海沧的脸，女孩眼睛稍微亮了一下，但很快又黯淡下来。
这算是认可了自己的脸吗？云海沧摸摸脸庞，自嘲。
他脸上的伤前不久才拆了线，现在贴着超大号的创可贴，不过凭借着帅气的面庞，这点伤痕也无伤大雅，反而多了那么一丝沧桑成熟的味道。
“月梦槐。”女孩小声说道。
虽然两个人相隔有一段距离，但风正巧是从女孩吹向云海沧的，所以即使女孩的声音不大，他也能听清。
“月梦槐，很好听的名字，谢谢你能告诉我。”云海沧试着迈步，“我能过去吗？和你站在一起。”
女孩，也就是月梦槐，紧张地退后，抓住栏杆，身体后倾，仿佛云海沧再往前走一步，她就会跳下去。
“别担心，我没有恶意，我也没有报警或者通知其他人，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
月梦槐依旧摇头。
“好吧，那就这样，我不往前了，放心，放心。”
耳机里的童理唉声叹气，云海沧用微弱的声音向搭档发出了求救信号。
“给点建议啊，我不知道要怎么才能稳定她的情绪！”
“老大你在这方面真够笨的哎，难怪和白杨前辈搞不好关系……试着聊聊风景吧，聊聊这座城市，不是快要落日了吗？你们所在的高度应该很美的对吧？”
云海沧抬头，天边所有的云都被染上了黄色和红色，几分钟的时间，太阳趁着所有人不注意，将全部绚丽的色彩泼洒在天际。一轮远比中午看上去要大的扁平太阳缓缓下落，一点一点，逐渐的被极远处的地平线遮蔽住光辉。
很少在意啊，夕阳。
原来，任何时候，只要你用心，天雪市都那么的美。
黎烨的那篇满分作文再次浮现，现在云海沧总算可以理解了，为什么那栋烂尾楼会成为黎烨最深的执念。
因为在那里，一个孩子第一次感知到了，这个世界的广大。
微笑，他感觉能说出来了。
“确实是很美很美的风景，值得跑到这么高的地方来。”云海沧轻声，“我也很喜欢。”
月梦槐一愣，顺着云海沧的目光，她也呆滞住了。
“很漂亮吧，而我们却很少会欣赏，这幅每天都会挂在天穹之上的绝景。我们把太多的时间消耗在无用的喜怒哀乐上，甚至忘了仰望天空。”
“他们说每座城市的夕阳之景都不尽相同，天雪市的傍晚，你喜欢吗？”
“当你的目光重新聚焦，当你真的在注视着这座城市，你是否会感受到之前未曾体会到的，除却生活中的那些不如意，还有更为宽广的世界在前方等着你？”
“所以，冷静，再重新想想，把那些难受的、痛苦的、不开心的说出来，说不定心里会好受些。”
“只有活着才能看到明天更美的夕阳啊，月梦槐同学。”
月梦槐紧抓栏杆的手微动，她的害怕也在松动，身体慢慢地收了回来，虽然还站在边缘处，但比刚才危险的前倾已经好多了。
云海沧松了口气，鬼的自杀诱导没有那么绝对真是太好了，月梦槐还保有理智，还能听得进去他的劝导，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月梦槐现在是整个事件的关键。他需要月梦槐活着，现在只有她能告诉他们所有人，那个藏在幕后的鬼是谁。
“老大可以啊，这番话说得有水平，由景入情，由表及里，循循善诱，娓娓道来，真是如同那山间小溪，润物细无声啊。”童理在耳边拍着马屁，不过这至少说明刚才没说错话，对他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和我说说吧，我们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把那些事告诉我，我会安慰你的。”
月梦槐噙着泪水，“真的吗？”
面对着哭泣的少女，云海沧坚定点了点头。
“真的。”
……
芷兰中学，阶梯教室，心理健康科普课程。
“经过一节课的学习，大家已经对心理学和心理健康有了一些初步的了解。希望大家在平时的生活里也能多多培养锻炼起自己的内心，遇事多冷静，少情绪化，善于沟通，不要陷入思维的牛角尖。如果觉得自己一段时间内都很压抑很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和家长说明，不要自己硬撑着，人不是只有身体会得病，心也是会生病的。”井墨然微微鞠躬，“那么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谢谢大家。”
掌声和欢呼，孩子们闹腾着，三三两两离开了阶梯教室。
很快，教室内就只剩下方竹，还有在收拾东西的井墨然。
“井老师，感觉最近两天你的情绪都很差啊。”方竹走过来，他帮着井墨然一起收拾讲台上杂七杂八的东西，资料课件电脑和准备好的小奖品，帮井墨然放进包里。
“嗯，最近状态有点差，方老师抱歉啊。”井墨然摆摆手，“出了点事，我还没能调整好状态，实在是不好意思。”
“是这样，”方竹走到一旁，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井墨然，“我是注意到井老师这几天讲课都没什么激情，当然内容无可挑剔，就是比较担心井老师您自己的情况。要是不方便就歇两天吧，我也不希望因为给孩子讲课然后打扰了井老师日常的生活。”
井墨然微微笑，“没事的，我可是给孩子们讲心理健康的，要是连自己心理状态的波动都不能调整，还有什么说服力？”
“……如果方便的话，能和我说说吗？我也算是半个大人，虽然干教师这一行才三年，但好歹经历过一些事情，井老师遇到的事情，介意让我知道一点吗？说不定我能帮到井老师。”
捧着温热的纸杯，井墨然望着眼前的方竹。真的很像她高中时的那些个老师，素朴的打扮，有时很凶有时又很温柔，絮絮叨叨的，像是恨其不争关心她成长的长辈。
井墨然很清楚，方老师是没法帮到她的。白芷的离开，可能只有时间才能慢慢治愈她身为“姐姐”内心的这块伤口。
但来自其他人的善意，她想不到理由拒绝。
除了沈轩那种不看气氛乱献殷勤的白痴，对待其他人，井墨然总是很有礼貌，委婉，客气，几乎不会让人尴尬和生气。这也是她在学校男女通吃，那么受欢迎的原因。
“好啊，那就谢谢方老师的关心了。”她回答。
“这儿太空旷了，会有其他人跑进来的，待会阿姨也要过来锁门了。”方竹说，“回办公室吧，有舒服的桌椅，我也能泡点茶招待一下井老师，上好的碧螺春，我觉得井老师你应该会喜欢。”
果然就是标准模板的中学老师，井墨然一直低落的心情有所恢复，短发，不怎么打扮，格子衬衫，搭配一条怪怪的西服裤或者休闲裤，脚上踩着随季节和场合而变化的凉鞋、皮鞋和运动鞋。
就连热衷喝茶这一点都一模一样。
“麻烦方老师了。”
两个人关上了阶梯教室的门，离开了教学楼。
然后，小小的身影从后门闪出，跟着往行政楼方向走的方竹和井墨然，脚步很轻。
是谁，还能是谁，雨熙。
她花了一节课的时间鼓足勇气，想和井墨然说上两句话。
“你好，我叫雨熙，是白杨的学生。”
“你和白杨是同学对吧？白杨对你很好对吧？你喜欢白杨对吧？”
“所以，井墨然姐姐，能告诉我一件事吗？”
“我究竟该把他当做谁？老师？还是哥哥？”
“我的内心，为什么会如此的不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