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坠落
回到电视塔顶层，观景平台。
“我叫云海沧，你可以喊我小云，同样的，我喊你小月，可以吗？”
取得了月梦槐的初步信任，云海沧慢慢走到了平台的另一侧，圆形的平台，他和女孩的相隔永远都是直径。
“嗯。”月梦槐小心观察着这个突然闯入的男生，像是小猫躲在角落观察新的主人。
“我今年大三，你呢，还在念高中吧？”
俯视，接近三百米的高度，已经看不太清地面上的人和物，不管是不是恐高，这股纵深感就足以让人握紧栏杆，并且尽量不去低头看。
可就是月梦槐这样娇小的女孩，却想着从这儿跳下去，结束她还未绽放过的生命。
云海沧将视线收回来，看着月梦槐的眼睛，和人说话的时候还是看着对方的眼睛比较好，说明你是在认真和她对话，而不是敷衍。
“高一……”月梦槐小声回答。
“高一么，我都快忘了我高中的时候，只记得天天就是上课作业考试，很忙很累，不过很充实。”
此乃谎言，为了安抚女孩而编造的谎言。
云海沧高中时和白杨初中时差不多，被执行部挑选中，之后几年由前辈带领着接受训练和实习，直到正式成为有编号的执行员。
这么说来，其实按资排辈，白杨算是他的前辈，当然云海沧是从来不承认这一点的。
“今天周三，学校是放假了么？这个点，应该还在上课吧？”云海沧明知故问。
“……我没去学校。”
“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还是发生了什么，让小月你没能去学校？”
月梦槐咬着嘴唇，犹豫了一下，避开了云海沧的视线。
“我和他分手了。”
居然是恋爱困扰，云海沧有些惊讶。
因为和男朋友分手，失恋导致的希望消减，鬼的“明日剥离”能力触发，女孩走进了被废弃已久的电视塔，来到顶层，想要一跃而下，从感情破裂的痛苦中彻底解脱。
应该是这样的吧。
“老大，资料来了，”耳机里蹦出童理的声音，“月梦槐，天雪市第十中学的学生，高一，成绩一般。父母都是外企的管理层，家庭条件优越，家住在城西的别墅区，一家三口名下共有六套房三辆车和一间商铺……”
“等会，”云海沧用月梦槐听不到的声音说，“你这算什么资料？我知道人家小姑娘家里有几套房几辆车有用吗？你能给点关于她失恋和感情不顺的情报吗？”
“呃，时间仓促，情报部那边只有这些客观资料，关于月梦槐的个人生活和相关经历，需要大约一到两天的调查。”
“真没用……好吧我知道了，我自己问。”
抬起头，云海沧发现月梦槐正盯着他，像是在等着他提问。
“那个人，那个男生，对你很重要吧？”
月梦槐点了点头。
“我和他从小就认识了，我喜欢他。”
“但是你们现在分手了，而且大概率是对方要和你分手，所以你很伤心，对吗？”
月梦槐又点了点头。
“那个男生是和别的女孩好上了吗？”
月梦槐第三次点头。
“你极力挽回，但男生表现出了对你的不耐烦，甚至和你大吵一架，并且说了很过分的话，是这样的吗？”
“嗯……他说以后连朋友都不要做了，不要再和他待在一起，甚至不要再和他说话……”应该是想到了男生绝情的表情，月梦槐的眼角再次渗出眼泪。
“别哭别哭，我在这儿，别哭，没事的。”
云海沧在心里叫苦，真见鬼，他可不是知心大哥哥啊，而且他也不擅长这个。要是换个人站在这儿，哪怕是白杨，说不定早都和女孩并排站一块儿交心了。
而且，现在高中生都这么开放吗？云海沧回想一下他自己的中学年代，那时候学校抓早恋可严了，被逮到可是要通报批评，拎在全校同学面前做检讨的。
听月梦槐的语气，恋爱什么的对他们来说只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分手什么的也不是大问题。如若那个男生不是她的青梅竹马，不是对她来说有特殊意义的人，分手就只是恋爱的正常过程，也不值得伤心难过。
等着月梦槐哭完，云海沧吹着楼顶的风感叹，老了，老了，看不懂这些年轻孩子。
“我说，”他开口，“你就没想过，你为什么会伤心吗？”
“什么？”月梦槐擦擦眼角，问。
“你会因为失恋而伤心流泪，是因为你喜欢那个男生，是因为那个男生对你来说有重要的意义，童年、共同的回忆、誓言、相互拉起的小手……对么？”
月梦槐愣了愣。
“如今美好的时光不再，男生背弃了诺言，仿佛只是喜新厌旧的，和别的人在一起，这种巨大的落差和失望，让你对人生、对未来产生了悲哀。”
“所以你站在这里，你甚至想着松开手，你觉得凭借这种方式，你的痛苦就能得到终结，是么？”
呆呆的，月梦槐摇了摇头。
“可你就是这么做的啊，你不会认为那个男生会因为你的死而愧疚吧？你是在乞求别人的后悔吗？以你的生命为代价？”
“不是的，不是的……”月梦槐使劲摇着头。
“那个男生带给你的，真的值得你站在这里吗？美好的回忆可以重构，幸福的誓言可以再许，陪伴在你身边的那个人，你确定你找到他了吗？”
云海沧的语速在加快，“你会遇到很多的人，人的一生很长很长，会有远比那个男生更优秀、可靠、温暖的男生。你生命中那个正确的人，不在这里，他还在前方等着你找到他。”
“永远别用作践自己的方式乞求得到别人的施舍，不管是卑微的态度、冒险的行为、孤注一掷的选择，你做这些没有任何意义，你只是在感动自己。而感情中最忌讳的，就是只学会了感动自己。”
“所以，别在这种地方畏畏缩缩的，你要变得更优秀，变得更漂亮，变得让有你的世界光辉四射，让所有的人都羡慕你、仰慕你，让那个男生在余生只剩下无尽的悔恨——这才有用处，这才叫复仇。”
沉默，月梦槐沉默了，顶层的风也沉默了，就连耳机那端都沉默了。
云海沧长舒一口气，好久没说这么一大串话了，还是一气呵成，有种痛饮冰啤酒的爽**。
望着月梦槐，这就是他的极限了，以他的说话水平，能够说出来最有气势，最有文采的话，也就是这些了。
忐忑地等待，他不知道这些话能否触动月梦槐的心。凭他一个陌生男人的身份，月梦槐未必完全相信他。
“你——”月梦槐开口。
“老大，你说错话了啊。”幽幽的叹息，是童理。
什么？
“没有经历过，”月梦槐大吼，“就不要随便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啊！”
云海沧傻眼了。
“我没有在乞求！我只是伤心！我是为了我在流泪！我的童年，我的回忆，我的那些珍贵的、重要的东西！不是在等待施舍！”
“是啊，我是在感动自己，但感动自己不行吗？连我自己都无法感动的感情，到底有什么意义？是非要充斥着利用、心机和尔虞我诈的感情才叫成功吗？恋爱也得像考试那样，非得拼个你死我活，分出赢家和输家吗？”
月梦槐的感情彻底失控，云海沧慌了，他不懂他哪里犯了致命的错误。
“老大，你忘了‘心因’啦？人家是失恋，是因为‘爱’，不是因为‘仇恨’，老大你却在教人家复仇，这是方向上就不对，人家当然生气了。”童理指出了他的问题所在。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老大你刚才一连串把话都说完了，我连插嘴都没机会，让我怎么办嘛？”童理的声音很委屈。
这……
“我讨厌这样，我不想一个人，我没法看到他和那个女生手挽手走在一起……”月梦槐哭着哭着，慢慢松开了支撑身体的一只手。
“不要！”云海沧想要靠近，但他不确定一秒的时间，够不够他冲过去抓住女孩的手。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怜，”月梦槐半个身子都越过了栏杆，悬在空中，摇摇欲坠，“我看到你的眼神了，你觉得我很蠢对吧？你在怜悯我对吧？一个幼稚的，心智不成熟，为了过家家般的恋爱就要丢掉生命的可怜虫，你是这么想的吧？”
云海沧一惊。
他在观察女孩的同时，他也被女孩观察着，而他居然没有注意到。
“你没有经历过，你不会懂的，这种被抛弃的痛，我已经受够了这种折磨，我不想再这样下去……”
抹着眼泪，月梦槐松开了另一只手，只依靠脚下那块窄地立于悬崖边，她的身影在夕阳的辉映下显得那么瘦小。
“不要！你还年轻，你那么漂亮，你会有精彩的人生，你会有疼爱你关心你的另一半，不要这样！回来，回来好吗？”
这时候言语只是用来拖延时间，云海沧知道他的话术失败了，他在计算要用怎样的方式才能救下月梦槐。
该死，怎么算都来不及！
“那你会喜欢我吗？你会关心我吗？你会在乎我的人生吗？”
月梦槐突如其来的问题，云海沧愣了一下。
“果然，又是这样，所以我才讨厌这个世界，讨厌我自己。”
粲然一笑，月梦槐挥挥手，一个足以打动世上众生的笑容。
场景重叠起来，那晚在他们所有人面前坠落的黎烨，最后也是这样。
这是能力的作用！
“不要——”
坠落，月梦槐的身影消失，甚至没有带起什么风声。
真正的沉默，平台空无一人。
“我会喜欢你的，我会关心你的，我会在乎你的人生……”
“所以，别用这种方式，让我悔恨啊。”
跪在地上，云海沧攥拳捶地。
再一次的，他痛恨自己的弱小。
火，到处都是火，被灼烧的痛楚，渗入大脑的最深处。
如果，如果他也能像白杨那样，拥有拯救别人的能力……
“说过的话要记得兑现。”慵懒的声音出现在耳机那端。
“白……杨？”
“领域覆盖，领域效果，动能瓦解，”白杨哼了哼，“人我已经接到了，除了她自己晕厥过去外，毫发无伤，放心吧。”
最后一刻，白杨赶到，神之领域展开，救下了月梦槐。
脱力，云海沧瘫倒，发出了傻乎乎的笑声。
太好了，太好了……
第一次的，他没有讨厌白杨，还有白杨身上的能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