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勇气
雨熙听着房间内的对话，身体一点一点变冷。
发生什么了，这是，方老师和井墨然，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了？
不是刚刚还在聊天谈心吗，就在前一秒，气氛还很和谐，聊的也都是她能听懂的话题。
井墨然所说的“重要的朋友”，指的应该是白杨的妹妹，那个比她稍长几岁却身体异常羸弱的女孩，因为病情恶化在几个月前不幸离世。
而方老师所说的那些意外雨熙也都有耳闻，其中的几起就发生在芷兰中学的学生身上。那几个学生或是因为成绩的不理想，或是因为和家长老师之间的小矛盾而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在校内外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当初听到这些消息时，单纯的她着实是被震惊到了。
雨熙贴着门偷听，她还希望从井墨然那里得到更多的情报。井墨然是白杨有好感的女生，而雨熙为了搞清楚自己内心缠绕的感情，自然是想从井墨然这里得到经验和启发。
但她的期待并没有实现。
下一秒，方老师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两个人的对话被粗暴突兀地打断，井墨然发出呻吟，而方老师则是放肆地狂笑。
“如果你那么在意你的朋友，井老师，我可以帮你的，我可以让你和你的好朋友重逢，在另一个世界。”方老师说着令雨熙不寒而栗的话。
“不要……不要……”井墨然的呜咽低沉，穿透屏障，一声一声击打在雨熙的心上。
虽然看不到房间内发生了什么，但就是只听声音，雨熙也判断得出，情况不对，糟糕透顶。
井墨然是有危险吧，方老师是要对井墨然做些什么吧，雨熙胡思乱想着，惊骇和恐惧侵袭全身，汗水浸湿了雨熙棉质的白色内衣，
必须，必须得做些什么，雨熙抬起的手臂在微微颤抖。她害怕，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事情，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是敲门，是呼救，还是装作没听到，悄悄离开？
腿都在打战，雨熙咬着嘴唇，她想站起来，但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和想法，那个在白杨面前蹦蹦跳跳还喜欢腹黑吐槽的雨熙被一双无形的手生生撕扯了回去，扯回了她最真实，也是最脆弱的那一面。
她只是个13岁的孩子而已。
“井老师，剩下的这点时间，出于我对你的敬佩，就稍稍的，为井老师解释片刻好了。”方老师的声音变得悠长缓慢，仿佛是在讲述某个童话故事，而故事的内容，却是黑暗浑浊的深渊一般，让人只想捂住耳朵。
头痛，头很痛，雨熙大口大口喘气，可还是觉得呼吸困难。空气仿佛都变得黏稠，周围的气息泛着深厚的颜色，那是死亡的黑色。
逃走吧，雨熙抓着墙壁，捂着心口勉强撑起身体。事情显然不是她一个小孩子能够解决了的，就这样逃走，她没有听到老师和井墨然的这番对话，也不曾知晓在办公室发生的这一切，她如同往常那样下了课就回家，仅此而已。
这样很好，很安全，不是吗？
现在回家，时间刚刚好，白杨待会就会按下门铃，然后开始今天的学习辅导。两个人会因为今天的单词和习题而拌嘴斗气，就像往常那样。
“三百块，拿好了，赶快走吧。”她会这样催促着白杨，三个小时过去，按照她和白杨达成的“协议”，白杨是该下课离开了。
“怎么感觉你今怪怪的？”白杨站起身，“是发生了什么吗？是有什么可以和我说的吗？”
雨熙不敢看白杨的眼睛，只是转过身去，“什么都没有发生，是你想得太多了。”
“是吗，那就好，遇到什么困难的话一定要和我说啊，我是你的老师，我会帮你的。”
然后白杨离开了家，而她则是望着白杨的背影，默默地迎接井墨然发生意外的噩耗。
无动于衷。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白杨会失望的吧，雨熙突然想到。
见死不救，狼狈的，仓皇的，卑微的，寻找各种借口和理由逃避的自己，当白杨看到自己这幅模样时，他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他一定会很失望的吧，他可爱的学生，他引以为傲的学生，只是个连善良之心都没有的胆小鬼罢了。
咬咬牙，雨熙将所有的胡思乱想都丢到了一边，她不能去想，去想象会发生什么的话，她是没有站出来的勇气的。
井墨然有危险，她就在门外，她必须做些什么。
因为白杨教导过她，遇到需要帮助的人，应该努力伸出援手的。
不想让白杨失望，想成为他心目中的最好。
不管是作为学生，作为妹妹，还是作为一个仰慕他的普通女孩。
“老师，你会支持我的吧，你会夸奖我的吧？”雨熙喃喃。
所以，稍微给予我一些吧，勇气。
她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几乎就要外溢出来的凶恶残暴气息骤停，抚摸心口，呼吸恢复，压抑感也不再那么沉重。
害怕胆怯的感情，好像也随之消退了些许。
“是谁？”屋内传来方老师的声音。
听上去很平静，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
“是我，老师，雨熙。”
但雨熙知道，方老师已经不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老师，那个总对她微笑，在她数学考砸了之后找她谈心，安慰她鼓励她的老师。
至少，会对井墨然一个普通女孩说出那些话的人，不值得她再相信。
“雨熙？有什么事吗？已经放学有快半个小时了吧？”
“嗯……但老师，您上次不是说要找我吗，聊聊关于学习的事情，所以，我打扫完教室就来找您了。”
办公室的门仍然没有打开，只是十几秒的沉默。
雨熙紧张地攥紧手心，她能清楚感受到手心一点一点渗出的汗水。
“明天吧，明天放学后，老师请你吃蛋糕，今天有些太晚了，我可不放心让你一个女孩子走夜路。”
雨熙咬咬嘴唇，被拒绝在她的料想之中。
“那老师，我有道不会的题目，这两天一直在想，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能帮我看看吗？不会耽误很多时间的。”她继续说道。
“……好吧，进来吧，不过请小心，茶水洒了，地上可能有些滑。”
门锁发出咔哒一声，雨熙明白，现在只要她轻轻推门，她就可以看到房间内的场景。
而踏出这一步，也就没法回头了。
“老师，拜托了。”她低声说道。
这句话，到底是说与谁听的呢？
轻轻推开门，是她已经来过很多次的办公室，因为成绩总是吊车尾，她没少在这个办公室度过放学后时光。这种情况也就是白杨来辅导她之后，这两周才有所改善。
“老师好——井老师！”
故作惊讶，这样才不会露出破绽。
她是刚刚从教室离开赶来办公室的，开门就看到才给她们班上过心理健康课的井墨然老师，惊讶才是正常的。
“你是……雨熙……”断断续续，井墨然虽然端坐于椅子上，但动作僵硬，任何人都能看出来状况的异常。
“嗯，是我，雨熙，井老师好！刚才我有在课上回答过问题，还得到了井老师发的礼物，谢谢老师！”雨熙从书包里拿出因为回答问题正确而得到的超大巧克力糖，笑得很甜。
傻一点，白痴一点，装的更像一点，雨熙在心里拼命提醒着自己。她是一个初一的小孩子，不谙世事，什么都不懂，看不出异样也读不懂气氛。
她只是单纯来办公室，向敬爱的数学老师，方竹老师请教一个难解的数学问题罢了。
“井老师是我请来给大家上课的，为了感谢井老师，所以邀请井老师来办公室喝杯茶。”方老师还是那样的气定神闲，“小雨熙，什么题目把你难住了，给我看看。”
“啊，题目，好。”雨熙慌慌张张打开书包，有什么能够拖延时间的东西……
对了，灵光一闪，雨熙从书包里翻出一沓纸。
“老师看，就是这道题。”
打印出来的数学题，密密麻麻，方竹看了看，有些疑惑。
“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些题？这些都是高中才会学到的内容，而且难度很高，就算是我也得认真打些草稿才能做出来。”
“是吗？但是他说即便是我也能做对，只要认真思考，还有勤加练习。”
“他？”
“一个比我大几岁的哥哥，妈妈找来教我学习的。”
呆坐在椅子上的井墨然愣了愣，她想说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吧，让我看看。”
方老师从抽屉里摸出纸笔，仔细演算起来。
雨熙松了口气，第一次，她感谢这些该死的习题。
每次，那些以她的水平不可能做出来的数学题，都是白杨布置给她的作业，每天检查。但她实在是不会写，所以只能随身带着，下课的时候翻一翻，希望脑袋瓜能突然灵光，想出答案来。
“老师，我能倒杯水喝吗？”雨熙走到饮水机旁，接了杯水。
“当然可以，有上好的茶叶，雨熙你要尝尝吗？”方老师没有抬头，伏案算着题目。
端着水，雨熙来到井墨然的身边，悄悄握了握井墨然的手。
眼神示意，雨熙希望井墨然能看懂。
待会，我拉着你，一起跑。
但井墨然痛苦摇了摇头。
动不了吗？
井墨然眨了眨眼。
明白了，雨熙思索着。
有没有，破阵的方法。
虽然她不懂发生了什么，但她可以清晰地感知到，房间内弥漫着一股阴郁的气息。
一股牢牢抓住她的心脏，卡住她喉咙的气息。
而来源，雨熙转向方老师。
方竹老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