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奔逃
所有的黑与灰，都是从他的身上辐射出来的。
雨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看到这些，但就如同真实之物，那些幻影飘散着，在空气中构筑成复杂的图案，循环轮回。
就像是……某种仪式。
而这个房间，就是一个巨大的祭坛。
“老师。”雨熙说。
“嗯？”方老师还是没有抬头，看来题目确实难度不小，还真得好好感谢白杨那个大笨蛋。
“老师，我有一件事要对老师说对不起。”
“什么事？”
不管她的方法有没有用，她还是决定试一试。
因为她已经将重要的事物紧紧握在手心。
那是白杨送给她的。
勇气。
有什么发生了改变，有什么和之前不同了，小小的绿芽萌发，苍翠欲滴。
这是，勇气被种下的回音。
“这件事——”
方竹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太对。
抬头，雨熙已经趁着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将刚刚从饮水机接到的，滚烫的开水，全部泼向了他。
滚水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下一个瞬间，雨熙抓起了井墨然的手。
“跑！”
开水浇落，热气蒸腾，方竹因为剧痛而捂住头脸，雨熙泼得很准，他的眼睛也被烫到了。
气息瞬间消失，如同一阵风吹来，吹散了一切的魑魅魍魉。
恢复了活动能力，井墨然蹦起来，连包都来不及拿，牵着雨熙的手，跟着她跑出了办公室。
“跑！越快越好！跑出这栋楼！跑出学校！”雨熙喊道。
可她们没能跑出去。
准确的说，她们找不到出口。
黑暗从身后裹挟来，走廊和过道变得无限漫长，不管她们是如何的用力向前奔跑，能看到的就只有幽长深邃的前方。
没有出口，没有外面的光亮，甚至连这栋楼里原本的那些人都消失了。
这栋楼，现在除了她们之外，空无一人。
“雨熙……等等……我……我跑不动了……”
气喘吁吁，井墨然扶着墙停下，她的体力很糟糕。和喜欢活蹦乱跳的雨熙不同，她能跟上雨熙的速度跑上这几分钟已经是极限了。
“你……你是白杨的女朋友，是吗？”雨熙也跟着停下，回头。
井墨然愣了一下，估计是没想到雨熙的第一个问题，对她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还是在这种情况下。
想了想，她还是摇了摇头。
“他没有答应过我，从来没有，一次也没有过。”井墨然一边苦笑，一边大口呼吸，“所以我不能算是他的女朋友，我们只是好朋友。”
雨熙咬着嘴唇，“还真是一对儿的两个人，连说话都如出一撤……”
“你说什么？”
“没事，歇会吧，老师看上去也没有追过来，暂时是安全的。我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跑了这么久还在楼里，肯定是哪里有问题。”
井墨然有些吃惊，她望着眼前的女孩，不过十三四岁而已，表现得却异常成熟稳重，比她这个快二十岁的姐姐好多了。
要是白杨在这里，他一定会狠狠揉雨熙的脑袋，“别逞强啦，刚才不是还怕的要哭出来吗？就是因为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所以不愿意放下伪装吗？”
可惜他不在。
“你，你就是白杨的学生，家庭辅导的那个孩子，对不对？”井墨然靠着墙坐下，她问道。
“嗯。”雨熙没有多说，只是简短地回答。
“真好啊，之前我还担心白杨的学生是个不听话的小男生，原来是你这样的女孩子，那我就放心了。”井墨然笑，欣慰的笑，安心的笑。
“你……你刚才可是要死了哎，看不出来老师要对你做什么吗？为什么还能笑出来？”雨熙不解。
井墨然扭头看向走廊深处，果然不管是哪个方向，空间都延伸成近乎无限，线条交织，最后在极远处汇聚成一点。
仍旧看不到出口。
“你刚才是在门外吧，不然是不会知道这些的。”井墨然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谢谢你，能站出来救我。”
“哼，谢倒不必，只是因为你和白杨的关系挺好，而我又欠了白杨人情，救你就当是换他人情了。”
井墨然轻笑，“和白杨说得一样，是个爱逞强的孩子呢。”
雨熙瞬间破功，脸颊通红，她可以想象到白杨在井墨然面前是如何形容和描述她的。
“我才没有逞强……力气恢复了吗？恢复了就站起来，继续往前！”
这是用以掩饰的说辞，井墨然看了出来，却不点破。
“好，都听小雨熙的。”站起身，井墨然将手机递给雨熙，“没有信号，没法联系到白杨。”
“我的也一样。”雨熙牵起井墨然的手，“到底发生了什么？老师所说的那些，鬼啊自杀啊能力啊什么的……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井墨然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可以猜出来一点。”
“猜出来？”
“我现在总算是知道白杨这些年不愿意和我说的事情都是关于什么的了。”井墨然感到鼻子有些酸，“一直以来，他都是在用这种方式，默默地保护我。不想把我拉扯进来，所以他才不愿意接受我的示好，才会一直一个人的……”
说着说着，想到白杨在白芷墓前的表情，泪水就止不住要往下滴落。
雨熙慌了，她哪里懂得井墨然内心的这许多心思，她更不会理解井墨然还沉浸在知晓白芷逝去的悲痛中。
她就是个半途中的闯入者，一无所知。
“别哭，你别哭啊，现在不是有我陪着你么，你哭什么？”她从口袋里摸出纸巾，塞到了井墨然的手里。
“没事，我就是这样，随随便便就多愁善感起来，可能是最近的一些事吧，不用管我，过一会就好了。”擦拭眼角，井墨然握着雨熙的小手，两个人一步一步往前走。
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内心的疑问暂时也得不到解答，雨熙决定放弃对那些神神怪怪事情的刨根问底。
现在只要专注于逃出这里，找到白杨，就好了。
不知为什么，雨熙觉得白杨有能力摆平这一切，就像他在她面前总是一副自信满满成竹在胸的模样，虽然平时雨熙会觉得他在吹牛。
但这种时候，她突然相信起白杨了，相信他能挥挥手，将一切的鬼魅灵异扫平，然后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今晚请你吃火锅。”白杨说。
“好。”她点了点头。
笑得天真。
所以，不能停下来，雨熙深呼吸，带着井墨然继续向前。
巨大的空间里，她们经过了无数的房间门口，每个房间的门口都有门牌号，101、102、103、104、105、106、107、108、109、10*……
门牌号变成了乱码，雨熙以为是她看错了，凑上去看，还是乱码，就像是数据错乱产生的花屏，门牌的数字变成了她分辨不出也无法解读的内容。
“这是什么？”她拉着井墨然一起看。
“我不知道……或许是那个老师做的，他不想让我们逃出去，所以将这里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们出不去，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雨熙沉吟着点头，她试着伸出手，握住门把手。
然后往下一使劲。
门开了。
“要进去吗？”井墨然问道。
“既然哪里都找不到出口，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就先进房间看看吧。”
井墨然点点头，拉开门，闪身进了房间内。
跟着井墨然的脚步，雨熙也进屋，关上了门。
呲——呲——
呲——呲——
呲——呲——
踏入房间的瞬间，一阵剧痛，如同电流窜入脑海，雨熙感到天旋地转。
“回来了么，您。”
“终于决定回来了么？我的王。”
“我们等待了千万年啊，您知道吗？”
“这是我们的世界，我们的世界！”
“终于可以回来了，终于可以回家了。”
如泣如诉的声音，堵住耳朵也不管用，雨熙听着脑袋中的声音，充满了悲伤、愤怒、不忿，还有凄苦和幽怨。
他们是谁？不，它们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
几乎就要满溢出来的感情汹涌，雨熙根本无法抵抗这样的洪流，七零八落，她的世界崩溃开来。
光从远方打过来，意识迷离朦胧之时，雨熙看到了不可思议的场景。
参天的树，通天的塔，它们所支撑的城市，上达天听，下抵地狱。
庞然的飞船穿行，比世界上任何一座城市都要巨大的飞船腾起，然后无声无息停靠在城市悬浮的码头。
再向外，就连太阳都被包裹起来，近乎无限的能量被收集起来，灌注进星球的心脏。
广袤的宇宙之中，一群人搭建起了银色的平台，他们聚集在一起，朝着某个“东西”跪拜。
他们口中诉说着晦涩难懂的语言，但令雨熙惊奇的是，她居然能听得懂。
“愿我们能带去，对于神的讨伐。”
欢呼声，宇宙之中居然能听得到欢呼声，漆黑的背景，赤色的太阳，蓝色的星球，苍绿色的大树，还有那些似人非人的生物。
他们重复着一个词。
死亡。
死亡……
死亡——
“不要……”雨熙艰难地说。
“什么？”井墨然以为雨熙是在和她说话，回过头。
“从我的脑子里，滚开！”
暴躁如雷霆，不仅是井墨然，连雨熙自己都吓了一跳。
原来自己还能发出这样暴怒的声音。
但效果还是很明显的，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哭啼和叫嚷声渐渐消失了，房间内恢复了平静。一切如常，只有窗帘被空调吹得微微摆动，还有被吓着的井墨然。
“雨熙，你……没事吧？”井墨然试探着问。
“没事，我想，应该没事。”
雨熙给了井墨然一个安慰的笑容。
摸着心口的位置，那里还在砰砰直跳。
是幻觉吧，肯定是幻觉吧，雨熙同时也在安慰着自己。
没事的。
